一下课,余虓烈便揉着脖子朝许冰葵走来,他甩了甩手,伸展开方才一直蜷在座位上的身子,随后搬起许冰葵的桌子,笑着道:“来吧,乖乖过来我这里。”
兆荔子翻了个白眼,而许冰葵怀里抱着书袋笔袋已经站起,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回到了第二组的位置。
兆荔子搬着桌子还在艰难移动,许冰葵放下手中的东西便跑过去帮忙,余虓烈也上前准备搭把手,却被她光明正大地白了一眼:“你俩要不要这样!”
余虓烈故作疑惑,接过她的桌子,安慰道:“这一个月还有你受的。”
平常班会课就是给他们自习的,马志远进来说上两句话,鼓舞一下士气,便让他们好好自习,如果有难题的话也可以前往办公室找老师答疑。
他走后,许冰葵刚拿出数学卷,她的新前桌就回过了头,阴影盖住她,递过来一个本子,本子正中央还画着一朵歪歪扭扭的葵花。
许冰葵疑惑,只见他点点下巴,示意她打开。
许冰葵翻开封面,便见第一页空白处有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甚至墨迹未干——《倚天之武林大乱炖》。
“这是你写的?”许冰葵手上又迅速翻开一页,匆匆浏览一遍,越看到后面眼睛越明亮,惊喜地看他,“你今天上课就是……在写这个?”
余虓烈点头,严肃道:“是,还请女侠帮我看看剧情,严格把控一下质量。”
距放学铃响起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了,最近桑朵阴雨连绵,余虓烈见教室外天渐渐阴沉,这才敲了敲许冰葵的桌子,将还沉浸在剧本里的人唤醒了。
他俩新学期已经不再去小葵花道馆打拳了,原本就是为了余虓烈强身健体,如今知道他的“真面目”,也没有必要再去学那些皮毛。
而且他们是准高三生,下午放学前又增加了一节自习课,她从道馆回家就得十点钟,虽然春田没说什么,可每次见她晚归都拉下了脸。
余虓烈只偶尔去打打拳,宋森已经回市里了,他去了道馆也还能碰见他的“师哥师姐们”,锅盖头小男孩艰难地抻着腿,眼泪鼻涕直流地问他为什么不坚持下去。
余虓烈优哉游哉地吃着冰激凌,吸引了所有花花班同学的眼球,一手揉乱了小男孩的锅盖头,笑道:“只有小朋友才会因为妈妈说的要坚持,然后来这里偷偷地哭。”
气得锅盖头小男孩往他鞋子上狠狠地跺了两脚。
由于余虓烈的行为恶劣,许菏年也不准他来道馆了,除非他丢掉手中的冰激凌。
“咚咚——”
许冰葵还未抬头,一只大手伸了过来,盖住了她正阅读的那部分。接着他将食指竖了起来,朝她摇了摇,随后又抬起了手掌,两根修长的手指比了个小人行走。
这是在说:先别看了,咱回家吧。
小人在本子上游走一圈,伴随着他口中的一声“boom”,步伐越来越急,跑一样躲进了旁边那堆书下,又抖了抖身子,像是抖落了身上的春雨。
许冰葵这才抬起头来,笑盈盈的,欢喜地看着余虓烈。
余虓烈收回手,半途中又改道抚上了她的小脑袋,笑道:“再不走,我俩真的要成落汤鸡了。”
怕碰上大雨不好回家,两人今天也没骑单车,许冰葵一路上忍不住地和他谈论起本子上的故事,絮絮叨叨的,生怕还没讲完路就到了尽头。
第一次见她这般可爱的模样,余虓烈拿出忘记换回来的老年机,偷偷按了录音键,而她全然未觉,还兴奋地说着话。
“我还没看到最后,最后发生了……什么呢?”
余虓烈一本正经:“张无忌的红颜知己们被东方不败、萧峰、郭靖他们拐跑了。”
许冰葵秀气的眉毛皱了皱,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喃喃道:“真的吗?他们不是为了倚天剑来的吗?怎么东方不败还抢红颜呢……”
看她一副痴迷的样子,余虓烈轻笑出声:“逗你的。最后他们回归自己的世界,争来夺去后,发现全是一场梦。”
两人一路聊着,很快便到了熟悉的青石路上。
余虓烈看着旁边兴奋不已的许冰葵,拍了拍她的脑袋,在小脑袋转过来朝向他时,状似随意地问:“小葵花,我可以邀请你负责旁白部分吗?”
他话音刚落,许冰葵便瞪大了眼睛,看到他坚定的眼神,知道他认真无比后,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
过去十几年来的伪装、上台后的困顿以及不能开口的自卑沮丧一瞬放大百倍涌上心头,她仿佛又变回了无助的七岁小孩,被奶奶关在房子里,从此便决意封闭自己。
她慌乱地低下头,手攥紧了书袋,轻轻摇了摇头,话说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磕磕绊绊:“我……我不不……不行。”
许冰葵想一想那场景便害怕得很,想到什么似的,立即抖着手把本子从自己书袋里掏出来,像是烫手山芋般,一把塞进了余虓烈的怀里:“我……我也不看了,还……还你。”
随后她便匆忙地往前走两步,想逃,可身边人却停了下来。
许冰葵心头一团乱麻,却因为担心余虓烈是否生气而止住了脚步,刚想回头央求他,身后便传来了声音。
“你这个想法很棒,他们在各自的世界收到同一份武林大会的邀请,胜出者便能拿到倚天剑,所以大家穿越进一个空间,不同的性格……不同的价值观……这根本就是武侠大乱炖!”
——是她的声音!
许冰葵身体一顿,惊诧地回头便看见余虓烈举起的手机,原来方才他们一路交谈,全被余虓烈给录了下来。
录音还在播着,余虓烈停在原地,目光沉沉地看她。
“其实东方不败才算是敢爱敢恨,结尾才能拿到倚天剑后,将它沉入湖底……
“最后他们的故事,都圆满了是吗?”
余虓烈慢步走上前来,握住了女孩颤抖僵直的肩头,轻轻地敲了她一个脑瓜崩。
余虓烈食指弯曲,又用指节轻柔地抚过她的眼角,所触之处一片干燥,他在心中悄悄地松了口气:很好,还没把人吓哭。
他其实是小心翼翼的,可看着她的眼神一如既往地坚定,道:“不准你说自己不行,不准你妄自菲薄,不准你丢弃自信,不准你哭鼻子,不准……你又把自己藏起来。”
许冰葵松开被带子勒出红印的小手,改为攥住了少年的衣摆,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
她试探着问:“我……我可以吗?”
余虓烈笑着在她面前重新按下播放键,待录音结束后立即肯定道:“你当然可以。”
高大的少年弯腰,捏捏她的脸,又一手指着自己的脸,一本正经道:“你看看我,这张校草的脸上现在就写着三个字——你可以。”
许冰葵破涕而笑,羞极了似的,背过身偷偷吸了吸鼻子。
而余虓烈又凑上去,嬉皮笑脸地逗她。
事实上,录音中许冰葵的声音充满朝气,她完全沉浸在了故事中,讲述内容时虽然还有些磕绊,但绝对算不上结巴,反而能听出她丰富多彩的情感,娓娓道来的叙述风格,正合适。
而余虓烈的话,把她从七岁那年的小黑屋里真正救起。
许冰葵回到家时,眼尾鼻头还是粉红色的,一看就像是受了欺负。看到春田在工作间,她用那像是含着撒娇委屈的鼻音喊了声人便上楼回了房间。
春田只看到她的背影,却知道她肯定是哭过了。
春田放下手中裁衣的剪刀,端起果盘追了过去,见许冰葵已经拿出练习册做题,立在那儿沉吟好一阵,终于问道:“放学回来路上发生什么了吗?”
许冰葵赶忙摇头,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避开春田。
春田见她不说,只将信将疑地点点头,随后离开。
当楼下厨房响起烧菜声音后,许冰葵又打开书包,拿出了画着小葵花的本子,匆匆翻了几页,看着上面涂涂改改的痕迹,如获至宝般紧紧捧在了怀里。
第八章 穿最粉的裙子,下最狠的手
许冰葵答应下来,就算是解决最核心最棘手的问题了,余虓烈便立即将剧本呈上了马志远的办公桌,他们两人第二天又花了些时间讨论故事情节,一起修改润色,现在算是个完整的作品了。
马志远是个语文教师,更是个文人,此刻看着手中这个剧本“啧啧”称奇。
余虓烈凑上来,一本正经地说着讨打的话:“怎么样马老师,这作品能拿会演第一名吗?虽然我们的主要目的是欢庆母校生日,但比赛第一嘛。”
果不其然,他话音刚落,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都看了过来。
马志远连忙瞪了他一眼,却还是笑呵呵地给予赞扬和支持:“你这个剧本写得不错,部分场景声势大,道具多角色多,四月中旬学校就要审核节目,你和文艺委员尽快选角排练吧。”
余虓烈应下,却不急着走,指了指扒着办公室门探头张望的花苞头,看着小身影鬼鬼祟祟又缩了回去,笑道:“这个剧本主要是体育委员指导我创作的。”
马志远也看到门口怯生生的小人儿,又不吝啬地夸赞道:“我们班倒真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了,真好。”
余虓烈听到想听的话,这才拿着剧本离开了。
办公室里响起讨论声,理科重点班的班主任调侃道:“刚刚那小子是谁呀,说话可真够狂的。”
他们班的节目也定了,舞蹈开场秀,主舞是连续两年在桑朵一中各大小晚会上夺魁的女同学。就这样,他都没向外说他们这节目能拿第一名。
而马志远笑吟吟地喝口茶,轻描淡写道:“哦,那是上学期期末考文科第一的余虓烈,少年气盛嘛,还是个好孩子的。”
那位班主任突然噤了声,抱着试卷去班级了,推开教室门的动作还有点凶——上回期末考试,可不就被那小子拿了数学第一吗,高出他理科班第一5分!
他看了眼还在吵闹的班级,板着脸秋后算账:“还在给我闹腾,期末考试考得很好吗!一个个不知上进,不知追赶他人!”
同学们面面相觑,皆是蒙圈,说是秋后算账,可开学回来都进行了两次小测了,怎么还在念叨上学期的事呢?
排练很快便组织展开了,女生由文艺委员周滢滢和兆荔子选角招人,男生则全靠朱星吉在班级吆喝召唤,幸好复印出来的剧本在班上传阅开后,大部分人都感兴趣,积极报名积极配合。
自由活动的体育课,在刚刚冒出嫩青树叶的榕树下,围着树根坐了一圈七班同学,正在热闹地研讨剧本,而两位编剧却躲起来,避开人群坐在草地上,要携手共克最大的难题。
许冰葵手中也捧着份崭新的剧本,正在心中默读旁白部分。她身边坐着余虓烈,她总觉得自己会丢人,这样想着心中默念的声音也磕绊起来,更别说开口了。
余虓烈瞥见她低头标注时颤抖的手,知道让她开口还得循循善诱,首先还是要放松下来,便随口问道:“你怎么也拿了份新的?那份手稿呢?”
许冰葵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起,想到自己将手稿藏在枕头下,每晚都要翻看一遍才去睡,便觉得脸上如有火在灼烧。她低头含糊着不讲实情:“嗯……放在家了。”
余虓烈当然注意到了她的羞窘,凑近了低沉道:“怎么,先前给你还不要,现在当作宝贝了?”
旁边的小人儿脸蛋都要红透了,红云爬上她的粉面,又染上了她的耳尖。
余虓烈笑得不饶人,一颗心却泛滥着温柔,见她羞极了别过头去,便轻声哄道:“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巴不得你将它当作宝贝呢。”
许冰葵回头,便掉进他深邃如海的眸子里。
余虓烈正沉沉看她,嘴角含笑。
两人都心知肚明,这个剧本,是他为了她才创作的,是他送给她的礼物。
许冰葵轻咬住唇,两片长长的睫毛扇了扇,嗫嚅出声:“我当作宝贝的……”
他送的那场雪夜烟火,他送的那两麻袋武侠书,他送的每一颗糖、每一块草莓蛋糕、桃花符以及这个故事,全都被她当作宝贝珍藏着。
她的声音细细小小的,余虓烈没能听清,再追问时,她只指着剧本一处,问他这里要如何断句。
余虓烈便挨近了她,一遍一遍给她重复念着旁白。
那天夜里,许冰葵学到十一点钟,春田早早睡了,她便摊开剧本手稿,躲在被窝里鼓足了勇气张开了嘴。
对她来说开口真是件难事。
即使在无人深夜,她也紧张得手心冒汗,声音发颤。
“众人睁……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置身山谷,脚下是个八卦阵……阵中心站着……站着一位红衣女子……”
直到她脑海里回响起余虓烈念旁白的声音,一颗心才慢慢平静下来……
一遍读下来,结束时全然不像开始时那般笨嘴拙舌,许冰葵的勇气又多了几分,红着眼尾抱住了绵软的被子。
两分钟后她又直起身来,从桌上拿了支笔,翻开那本小葵花本子,在涂涂改改的末页,鬼使神差地留下了自己娟秀的字迹:
是珍宝,也是我寻回的半生勇气。
墨迹未干,许冰葵便恍然回神,看着这句话慌了神,拇指匆忙擦过最后两个字,在纸张上留下一道浅浅的黑色尾巴。
她连忙合上本子藏回枕头底下,关了灯,躲在被窝里握着沾了墨水的拇指,觉得那一块都要烫破皮了。
她又在心里重复了一遍那句话,有点心慌,又有点欢喜。
她翻来覆去好几个回合,这才闭上眼进入了梦乡。
南方的春天雨水足,常常淅淅沥沥地整天下着小雨,或者半夜惊雷,而其余时光便全是明媚春日,很少有不下雨也不出太阳的阴天。
学生们也渐渐脱下厚重的棉衣毛衣,在操场上跑着闹着,轻盈得像只小鸟,散发出更浓郁的青春气息。
高二七班同学们的日常除了晨跑又多了一项任务,便是排练——全班有一半人参与了会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