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诗凝说:“到了一会了。”她向缆车的方向张望,问:“阿板呢?河蟹呢?在你们很后面吗?”
赵满心顿了一下说:“小鱼儿,阿板,出事了,河蟹跟着救援队带着阿板已经下山了。”
江诗凝心中一紧,不确定的问:“阿板出什么事了?受伤了吗?”
赵满心摇摇头,为难的说:“不是的,阿板不在了,他没能从拔仙台上下来,我们找到他时他浑身僵硬,应该是失温……”
江诗凝听明白“阿板不在了”那几个字后,赵满心的声音就变得虚无缥缈起来,仿佛来自梦里,极不真实。江诗凝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愣愣的,眼泪控制不住的往下流,赵满心紧紧抱住她,轻拍着她的后背说:“江鱼儿,你别这样,我们都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
第八十五章
队员们听闻此噩耗,纷纷感叹阿板多好的一个人,还那么年轻,怎么会遭此厄运,也有感性的队员红了眼的。一阵感慨过后,当石墨和望春风两个领队说要坐摆渡车下山时,大家突然就收住悲悯之心,若无其事的排队上车,唯有江诗凝还在哭泣,哭得痛彻心扉,哭得莫名其妙。
赵满心觉得他非常了解江诗凝,她天真,善良,浪漫,敏感且胆小,喜欢跟他撒娇卖萌,偶尔耍耍赖皮,她好像是个心智不成熟的孩子很依赖他,她缺少判断力,他说什么她都相信,他经常编一些小故事哄她玩,她的世界纯真透明,一眼就被他看透。赵满心知道,阿板对江诗凝来说是特殊存在,但她此时的哭泣不紧紧是感情流露,更多源自于她的善良。赵满心轻抚贴在他肩头流泪的江诗凝的脸,江诗凝轻叹一声坐直身子,她转头看向车外,摆渡车沿着山路迂回转弯向山下驶去,路边的风景不断变化,光影错落无序的落在林间,燥热的空气中,知了在枝头高声歌唱。盛夏时节,阿板冻死在了山顶。
江诗凝默默的想着心事,赵满心看了她一会,他们的视线在玻璃窗上相遇,江诗凝没有回头看他,她毫无情绪的疏离的目光越过他,透过窗户看向远方,赵满心心中不安,有时候他觉得自己一点都不了解江诗凝,她独立,坚强,潇洒,从容,不拘小节,好像是对任何事任何人都满不在乎。在他们的感情中看似她比较离不开他,其实站在主动位置的一直都是他。他向江诗凝伸出一只手,江诗凝能回报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若是他给她一个不善的眼神,江诗凝能一天对他不理不睬。她前一刻还柔弱的摇着他的手撒娇,后一秒就能火力全开独当一面。她好像很爱他,却又好像不需要他。就像现在,明明刚刚还在他肩头哭泣,这会又不知她陷在哪里。赵满心说不上来,矛盾的人到底是他还是江诗凝。
河蟹还在处理阿板的事情,一时半会走不了,让大家下了摆渡车后直接坐大巴车去西安火车站。大巴车还是来时的那辆,河蟹跟他约在中午来这接他们,司机早早的开车过来,等到了下午队员们才下山,他有些不满。石墨告诉他有队员在山上出了事,所以下来晚了。
回西安的路上,石墨给司机讲了事情的经过,司机听后感慨不已。江诗凝也知道了早上河蟹,赵满心,杨嘉三人和石墨,懒公相遇的样子。
昨天下午他俩等到阿板上了拔仙台与他们见面后才下撤,石墨本想阿板与他们一起下撤的,但阿板说他要去拔仙台石碑那里看看,让石墨俩人先下来,并说明他不会有事的。当时还没有开始下雪,是小雨夹着冰雹,石墨不能停下来等阿板,因为太冷了,山顶风大,极易失温。石墨劝说阿板无果后只得和懒公先下来了,他们下到大爷海处时一直和阿板保持着联系,石墨告诉阿板他和懒公不打算继续往前走了,当晚就借宿在大爷海营地,让阿板下去后去大爷海找他们。阿板说他看情况,要是雨停了他就继续往前文公庙走。
后来,雨果然停了,接着开始下雪,雪不可怕,可怕的是一直下一直下,石墨此时已经联系不上阿板,他以为阿板去了文公庙,这样也好,阿板还会给河蟹带去他和懒公借宿在大爷海营地的消息,于是他没有多想,早早的躺下休息了。
第二天早上七点多,天已大亮,石墨与懒公吃过早餐便从大爷海出发了,他们刚翻过一个山梁就看到了河蟹三人,石墨这时才知道阿板做晚根本没有去文公庙。河蟹和石墨交换过信息便知阿板是凶多吉少。他们五人匆匆忙忙往回走,懒公高反,没有跟着上拔仙台,就在大爷海海子旁边等着。四人气喘吁吁的爬上拔仙台,一上来就看到一顶醒目的双人帐篷支在玛尼堆旁边,帐篷经过一夜的风雪摧残折了一根柱子,歪歪扭扭的荡在山顶。河蟹说:“谁啊,这里扎营啊?”
石墨说:“昨天来不及下撤的,想扎帐篷取暖的吧。”他就去对着帐篷大声问:“里面有人吗?天亮了。”
无人回应他,赵满心说:“人已经下撤走了吧。”
石墨说:“可能是。”说着他便伸手拉开帐篷的门,里面的情形让他吓了一跳,叫了一声,连退几步。河蟹问:“怎么了?”
石墨脸色青白的指着里面说:“里面有人!”
河蟹一听,忙弯腰进去查看,里面果然躺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紧紧抱在一起。河蟹把手放在他们的鼻子前,都没有呼吸,他又把手搭在男人的脉搏处,男人的皮肤冰凉生硬,脉搏没有一丝丝跳动的感觉,河蟹说:“这俩人都不行了。”
河蟹大概猜到阿板的结局,他突然不那么着急了,倒是石墨,被狠狠的吓了一下,听河蟹说过这俩人不行了后,跌跌撞撞的跑进石门,越过姜太公的庙宇,绕到屋子后面,一眼看到了坐在界碑处的阿板,此时的阿板已经一具冰冷的尸体,他的背影比活着的时候更孤单。石墨大声喊河蟹快过来。
河蟹尽管有心理准备,看到阿板的那一瞬间心中还是一阵绞痛,这个年轻人的生命以这样的方式,谢幕了。
河蟹打了救援队的卫星电话,救援队的人很快开着直升飞机来了。
这场极端天气一下子带走了三个生命,三个年轻的生命,中午救援队下山,下午新闻就爆出来了并很快冲上热搜。江诗凝在车上翻看新闻和评论,新闻报道的比较中肯,没有中伤的话,只有惋惜同情,但是下面网友的评论却说什么的都有,有气急败坏辱骂他们浪费救援资源的,有幸灾乐祸他们自作自受的,有歪风酸语吐槽他们嫌命长的。
键盘侠们似乎知道说什么样的话能取悦大众,他们集思广益,狂魅拽酷的打着最恶毒的词语羞辱这三具凉透了的无知觉的尸体。江诗凝气得直哭,凭什么键盘侠们要这样对待死去的人们!键盘侠们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他们面对死亡是坦然还是恐惧,不知道他们曾见过键盘们一辈子都无法想象风花雪夜。
江诗凝每打开一次新闻就看到下面增加了一堆新的辱骂人的评论,安慰的话几乎没有。键盘侠们隐藏在屏幕后方无所顾虑的发泄着心中的不满,江诗凝看着这些话语觉得眼睛都是脏得。她心中气愤却也无可奈何,阿板,你活着的时候默默无闻,死后却遭此羞辱,阿板,对不起,我不知如何帮你,不知道你的家人看到新闻,看到这些评价是怎样的感受,阿板,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你来过多次太白山为何会这样对待你,它是不是和你一样孤寂,想留下你作陪呢?
回京的交通江诗凝依然选择火车,是晚上十点的火车,时间还早 ,赵满心带着江诗凝,唐果果,大圣,李悦恒和杨嘉几人去西安最热闹的西羊市小吃街闲逛,他的用意很明显,就是分散江诗凝悲痛的情绪。小吃街上人满为患,嬉笑怒骂声都被放大了几倍,吵得人头疼。江诗凝走在茫茫人海中,看着街上人群三三两两高谈阔论,嬉笑打闹,明明是一副太平人间的场景,江诗凝却不停的猜测这些明媚笑脸的另一面是不是就是网络上肆意骂人的键盘侠。
江诗凝心里说:阿板,我看谁都像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