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他说,“是我。”
方舒雁沉默了一下。
她稍微梳理了一番自己心头的思绪,最终问了最让自己感到疑惑的问题:“你怎么知道那个账号是我的,我记得我没有晒过任何露脸的照片和视频?甚至连出镜的都没有。”
毕竟她作为导演,这些视频都是她拍的,自然不会在镜头里露脸。影片本来就台词极少,她放上去的花絮也延续了这种安静的风格,全程都没说过一句话。
得到了谈致北肯定的回答之后,方舒雁反而觉得自己更加疑惑了。
谈致北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短暂的沉吟,而后面色如常地开口,轻描淡写地说:“有一个视频里,你在镜头后面拍枫叶被风吹落的空镜。地上的叶子也被卷起来一些,有一片叶子落到了你的镜头上,你一时没控制住,惊奇地小小抽了口气。”
那个瞬间就听出来是你。
他只说了怎么认出来账号背后的人是方舒雁,至于怎么摸到的这个账号,方舒雁没问,他也就没说,漫不经心地随手揭过,不露出半点曾经的执着。
他不会说在她离开的前两年,他几乎将所有在她们学校打过卡的账号都翻了个遍。不眠不休地翻看,从点赞翻到关注,每一点可能与她有关的蛛丝马迹都会看很久,曾经就这么度过无数个无眠的深夜,靠着那一点微渺的希望,用了很久很久,终于找到了一点关于她的影踪。
那一声轻微的抽气,他曾经听过很多很多遍,能精确地记住它出现在第几分第几秒第几帧。那之后一直安静地遥远地旁观着她的新生活,一路见证着她拍电影的点点滴滴,把她的账号设置特别提醒,在她每一个愿意分享的时刻,都第一个送去来自远方的祝贺。
直到现在,这个社交软件的特别关注提示音,依然是他的应激性条件反射,听到时无论在干什么都能反应过来,哪怕是正在睡觉,也能从浅眠中立刻惊醒,下一秒就解锁手机点进去看。
谈致北眉眼舒展,看着方舒雁错愕地眼睛稍稍睁圆,终于露出了一个不那么游刃有余的表情,饱含惊讶地说他:“那你就一直这么看着?经常还取消一片又重新点赞……这么闲啊?”
谈致北扬起一边眉毛,对她小小的吐槽坦然接受,不仅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甚至还能反咬一口:“对啊,是挺闲的。毕竟我现在已经不是歌手了,这几年也没在当明星,每天的空闲时间都特别多。你怎么回事,不是说分手了还是朋友吗,连朋友的动态都不稍微关注一下?”
方舒雁被他噎了一下:“……”
她脸上难得露出一点无所适从的茫然,嘴巴微张,看起来懵懵的,有点可爱。
谈致北如是想,看了她几秒,突然又修改了一下自己的答案。
可爱极了。
但方舒雁到底是成长了的,而且素来也不是能被人一句话拿捏住的性格。短暂的懵逼之后,她很快恢复过来,神情如常地含笑摇头,礼尚往来地小小反击了他。
“还真是没听说。出国之后就不太接收得到国内的消息了,我自己过得也很忙,除了上学还要打工,也没什么时间关注国内的娱乐新闻。而且我们共同的朋友你也知道,虽然很多,但除非你出了什么大事,不然也不怎么会和我说你的消息,想想也并不奇怪嘛。”
不奇怪。谈致北笑笑,没有反驳她这番精准回击,只含笑看着她,悠悠地问:“还是朋友?”
方舒雁微顿,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很快也唇角一弯。
“还是朋友。”她重复了一遍,坦然而洒脱。
说不上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总归早有预料。谈致北稍稍敛眸,打开车门走下来,出来时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方舒雁没太看清。
但她很快知道那是什么了。谈致北动作随意地往旁边的花坛台阶上一坐,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一罐:“欢迎回国,老朋友专程来给你庆祝一下。”
他手里拿着的是一罐啤酒。
非常大众的牌子,以非常便宜的价格而广为人知。
方舒雁对它十分熟悉,十年前她和谈致北刚认识那会儿,两个人都还没成为明星,没什么钱,哪天过得很开心需要庆祝一下,就会去买几罐啤酒,配着点路边摊重油重盐不健康的美味食物,坐在路边的小摊上大快朵颐,或是打包回家吃上两顿,啤酒罐相碰的时候总是很开心。
非常纯粹的开心,只属于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特别穷,但好像又特别容易快乐。
这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中间隔了纷纷扰扰,那么遥远的人生。而今物是人非,只有啤酒易拉罐的包装还没换,依然如过去一般朴实中稍显土气,让人看了倍感亲切。
方舒雁微怔之后,没有拒绝,抬手接过易拉罐,同样随意地坐在他身旁的台阶上。
两个曾经总能搅动腥风血雨的大明星,现在中间隔着一人宽,各自素面朝天地随意坐着,画面属实有点奇妙。
拉开易拉罐拉环的时候,才发现谈致北没动。方舒雁扫了他一眼,略觉疑惑:“不是说来给我庆祝一下吗,只带了一罐过来?你自己的呢?”
“我开车来的。”谈致北说,朝车那边示意了一下,“总不好借着喝酒的名义去叫个代驾,然后再找借口送你回去吧,那我看上去不跟个动机不良的变态一样。”
方舒雁喝了口啤酒,为舌尖久违地刺激感眯了下眼,同时也从心头涌上一阵放松。短暂地沉默了一下,还是问;“我怎么觉得你在内涵谁?”
“是吗。”谈致北面不改色,“你还是这么冰雪聪明。”
还真是装都懒得装一下。方舒雁失笑,试图为邵明远说两句好话:“其实他也没什么恶意,人不坏,就是不算成熟,不过刚毕业的学生,青春活力多一点也很正常。”
哦。谈致北点点头,语气疑惑:“你原来不是去学导演,是去当幼师的?”
方舒雁:“……”
这人说话真是不中听。
在久违的放松感中,方舒雁吹着夏夜轻缓的微风,语气懒散地表达不满:“能不能好好说话了啊?你是专程来和我抬杠的吗?”
这倒不是。谈致北在口袋里翻了一下,拿出把钥匙递给她。
方舒雁没接:“哪儿的钥匙?”
“你家大门的。”谈致北说,“公寓那边你的那个房子,当初你虽然挂出去卖了,不过公司始终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当然不可能任由你就这么抛下一切离开,很快就联系中介取消挂售了。那边一直给你空着,还是你的名字,这几年秦丽娜有让人定期打扫,还换了门锁,防止我再过去。”
“上次打扫正好就在前天,天气不错,还晒了被子。谈时凯接上老婆之后想起来这事,刚好和公寓顺路,就在我那里停了一下,把钥匙给我,让我给你带过来。”谈致北说,手递到她的面前不动,钥匙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
“回去住吧,如果真的对我没那么耿耿于怀的话。”他轻声说,垂眸看着钥匙,表情平静,“在这座城市生活了这么多年,不过是离开了一阵而已,哪能让你回来就没有了家。”
方舒雁沉默良久,最后还是抬手,将钥匙拿了过来,指尖在他掌心上轻微地一触,凉意透骨。
使命达成,谈致北没有多留,在手机上点了几下,站起身:“那我就先走了。你应该不会想坐我的车回去,我给你网约了辆计程车,一会儿就过来,你在这儿稍微等一下。”
他向前走了几步,来到车旁,拉开车门,就要坐进去,忽而听到身后的方舒雁轻声开口。
“为什么没继续当明星了?”
谈致北短暂地停顿了一下,转过脸来看她。
“我这人不太有安全感,所以一直渴望能有很多人喜欢我,越多越好,好像从别人的追捧与狂热中,我才能肯定自己,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他平静地答,遥遥望向她,短暂的注视后,眉睫稍敛。
“后来我发现我想错了。”他说,“我需要的安全感并没有那么多,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给。”
“……可惜我发现得太晚。”
谈致北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无声地向前滑行,掠过方舒雁的面前,很快开了过去。
驾驶位的车窗依然没有升起,夜风吹拂进车里,将他额前的碎发稍稍吹动,显出惊艳的眉眼。他握着方向盘的两只手上,一只手缠着几圈她眼熟的红线,另一手上戴着一个普通的黑色护腕,在炎热的夏天里有点不伦不类,在手腕上笼罩出一层深浓的阴影。
方舒雁收回视线,转而看着自己手上的易拉罐。
无声出神,看了很久。
第40章 Chapter40
三年多没回来,上京繁华依旧,沿路霓虹璀璨,满目是日新月异的辉煌。
计程车开了半个多小时,渐渐开到她熟悉的归路上。方舒雁坐在车后座,透过车窗玻璃向外看,满是厚重历史气息的古都又起了许多新高楼,发展日新月异,再次踏上这片土地,每一处曾经每日路过的景色都熟悉中透着陌生,和记忆中似像非像,让人升起近乡情怯的恍惚。
车开到公寓楼下,这里如今已经不再住着两个聚焦媒体视线的大明星,狗仔都已经离去,不再继续驻留在这里,让这栋公寓终于得到了它久违的平静。
方舒雁下了车,站在楼下,仰着脸向上看。
数到六楼,向着自己原先的家看了一会儿。窗户里黑漆漆一片,里面当然没人,再不会有人亮着一盏灯,等着晚归的她结束工作回到家里,给她煮一碗暖胃的小米粥了。
方舒雁无声敛眸,捏了下掌心的钥匙,低下头,走进公寓里。
钥匙打开门锁,露出一片暗淡的客厅。家里的一切摆设都和她走时一模一样,她带走了一些回忆,而被留在这里的更多。茶几上甚至还有一盘新鲜的橙子,似乎方慧还没故去时她买了一点放在家里,没来得及吃,一直就那么放在那里。
方慧故去之后,她只回来过一次,拎走了自己的行李箱,和谈致北分了手,离开时瞥到了一眼茶几,看到了果盘里汁水充盈的水果已经干瘪。那时候其实没有余力去想太多,只是不经意间掠过一丝念头,想着她的人生就如同茶几上的橙子一样,已经在无法挽回地日渐枯干。
却没想到这么长时间过去,它倒是常待常新,现在比她看起来充盈可爱多了。
方舒雁随手拿起一个橙子去了厨房,从顺手的地方拿出水果刀的时候,动作突然又顿了一下。
刀也还是她熟悉的那把,刀柄上还留着她以前不小心弄出的划痕。她曾用这把刀切过很多水果,也曾见过这把刀割伤谈致北的手指,在她的衣摆上留下鲜血淋漓的指印。
一切太一成不变好像也不太好。方舒雁把刀放回原位,将橙子放在水龙头下洗了洗,抽出张厨房纸擦干,软纸包着圆滚滚的橙子离开厨房,坐回沙发上,仔细地上手剥皮。
隔着厨房纸去剥,橙色的汁水都浸在纸上,指尖干干净净。
久不喝酒,酒量也跟着急剧下降,和秦丽娜她们喝了一场,吹了风后本来就有点轻微醉意,后来又独自多喝了罐啤酒,现在脑中竟然有点微微的犯晕。
不严重,就是能感受到酒意的微醺,不是特别舒服,但也还算清醒。方舒雁塞了瓣橙子进嘴里,在清爽的味蕾感知中精神微振,端庄地坐着,半是发呆半是凝神地想了一会儿,莫名觉得家里太过空旷,于是想到哪做到哪,拿着剥好的橙子信步晃到阳台,趴在栏杆上吹风。
上京空气状况一般,鲜有做这种半开放阳台的建筑,相当不实用,沙尘暴天气吹过来时一吹一层灰,晾什么东西都得裹上一层土。
不过要是不需要自己亲自打扫,这种半开放式的阳台就显得很浪漫,看星星看霓虹,赏夜景吹夜风,比隔着一层玻璃风雅。方舒雁这次回来,看到建半开放式阳台的楼多了很多,算是种新潮流。
唯一的缺点是直接接触空气,阳台隔音就变得很差,可以说几乎没有。方舒雁趴在栏杆上,空气中隐约飘来悠扬的乐声。
非常熟悉的旋律,她可以直接哼唱出来,微醺状态中可以全凭本能,完全不需要思考。声音也非常熟悉,她过去很多年隔着最近的距离,听过太多次他唱歌,闭着眼睛都知道这个声线属于谁。
上面的楼层和她的阳台垂直相对,根本没法从这里直望上去。方舒雁却像是没反应过来一般,探出半个身子,有点艰难地拧着腰,仰着脸抬眼向上看。
几层楼上面的人弹到副歌,她出道时唱的第一首歌,旋律随着时光一起刻进她的心里,让她无意识地跟着轻轻哼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