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山路我见过报导,知道确实有这样的天堑,也明白独立电影就是这样,不以盈利为目的,要拍出艺术精神和价值。但咱们公司没有这样攒这种组的经验和人员,想要搭一个组出来,难度会稍微高点。别的不说,人家的剧组拍电影就只是烧钱,咱么这个剧组拍电影有可能要命啊。”
一番大实话说得众人都笑了一下,邵明远笑完之后,却是皱起了眉。
“会不会太危险了,舒雁?”他想了一下,还是开口劝说,“之前看剧本时我以为那种特别危险的场景都是后期特效,这部也和之前你拍阿兹海默症那部一样,没什么危险。但是现在看来,不确定的因素太多,国内的团队也远不如国外成熟,我看要不还是……”
方舒雁看向他,面露疑问:“还是什么?”
邵明远顿了顿,诚恳地说:“……还是直接用后期吧,安全要紧。”
方舒雁其实早就想过会面对这样的劝说,心里有底,不过还是稍稍皱眉,做出认真地考虑了一下他的建议的表情,而后才摇了摇头。
“有两个问题。”她说,“第一,用后期做出来的这种场景没有实景来的震撼,大荧幕上演员脸上的每一寸表情都会被放大,这部电影不可能请到什么演技精湛的影帝戏骨型演员,每真实一点都会为电影增加一分感染力。第二,如果动用后期特效,拍摄经费会大大增加,我没有那么多预算。”
邵明远毫不犹豫:“钱不是问题,我随时可以追加——”
方舒雁稍稍皱眉,谈致北又笑了一声。
他这次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但任谁都能听得出这一声笑里的嘲讽。
这就是所谓的支持梦想?拦着人家对于艺术的追求?
邵明远当然也读懂了个中的潜台词,只觉脸上一片火辣辣。他紧紧抿住嘴唇,没再说话,克制地深吸口气,脸色发沉。
方舒雁在心里叹了口气,习以为常,温和地安抚情绪已经明显不对的邵明远,平和地说:“也是个好建议,如果真的不行,我也只能考虑多花点钱了。”
邵明远慢慢收回看向谈致北的视线,勉强朝她弯起唇角笑笑,表示自己并没有被激得失去理智,尚且能够听得进去话。
谈时凯看了会儿热闹,无声地扬了下眉毛,终于也朝谈致北投去一瞥。
谈致北漫不经心地翻了翻手里的剧本,表情平静,没有看他。
谈时凯在心里叹了口气,向方舒雁的方向探身,面上一片自然地开口。
“独立电影的剧组人员我大致了解过,人不需要那么多,导演和编剧既然都是你,那用到的人就更少,只需要一个合格的制片给你从旁协助。不过从实际出发,这个剧组的安全系数确实不是很高,需要协调的地方还多,咱们公司目前还没有攒这种剧组的经验……”
他说的每一条问题都很实际,方舒雁听得认真,对他话里的为难表示理解。
她上一部电影的拍摄场景构成人员极其简单,但人总不能一直困于这种极简成本的打闹之作。上次的制片她可以同时兼任,这次就一定要好好找个能够合作的搭档出来。
方舒雁思索着稍稍蹙眉,已经在思考要从什么渠道发招聘公告。
未曾想谈时凯说着说着,突然口风一转。
“好在关键时刻,有一个人挺身而出,接下了这个重任。”谈时凯用一种欢欣鼓舞的语气振奋地说,一指谈致北,根本不给其他人反应的时间,一鼓作气地迅速继续。
“这之前他也有一定的接受培训经历,和三个投资方也都说得上话,最关键的部分不成问题,相信你们磨合得也不会慢。那么这个最难的问题就算是愉快地解决了,恭喜!”
恭喜什么?方舒雁微张着嘴看他,好一会儿才消化了他的意思。
她慢慢皱起眉,表情微冷,平静地问:“这是个不高明的玩笑吗?确实一点都不好笑。”
邵明远更是直接冷笑了一声回去,语气不屑。
“当制片?他?”邵明远嗤笑着问,眼神中满是嘲讽,“某些人还好意思说我妨碍舒雁工作?也不知道现在是谁在拼命拉她后腿,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谈时凯耸耸肩,看向谈致北。谈致北无声坐直,平静地开口。
“公司投拍的项目,一般挂名总制片的都是凯哥。”他说,做这个决定似乎经过了深思熟虑,被极不友好的质问也没什么特殊的反应。
“独立电影剧组规模小,只需要一个制片,不需要无谓的挂名。凯哥家里正有孕妇,不可能这个时间离开家,去统筹一个危险系数那么高的剧组。嘉华第一次投拍独立电影,也不会有很专业的制片人愿意冒这个风险过来,我没有在座诸位想象得不合适,起码我无所谓条件艰苦。”
邵明远心中不快,嗤之以鼻地出言反问:“他不能上,你就行了?与其让你做这个制片,还不如我来,起码我和舒雁合作过,清楚她的一些拍摄习惯……”
谈致北看了他一眼,从自己面前的文件里抽出一份,直接向他的方向一推。
“也可以。”他说,“这是一份《意外事故免责协议书》,业内拍爆破等危险戏份时的标准模板,剧组拍摄过程中可能遇到的问题都在这里。”
邵明远没想到他不和自己争辩,反而拍出一份免责协议书。他一个金融系毕业生,对电影相关实在是没有太多研究,一时着实被唬住了一下,无法克制地心生迟疑。
他是家里的独生子……追人是追人,但不至于玩命吧?
“拍戏哪有那么危险?危言耸听总要有个限度吧?”邵明远嘴硬地勉强回了一句,干巴巴的,第一次底气不那么足,看着不远处的免责协议书,没有伸手。 他下意识看向方舒雁,方舒雁也朝他看了过来,安抚地摇了摇头。
“别跟他一般见识。”她说。
邵明远心下稍安,心说舒雁都说了没关系,用你在这里危言耸听。他看向谈致北,正要说话,却看到他将那份免责协议书拿了回去,翻到最后一页,在上面利落地签字署名。
动作和神情都平淡得过分,对于可能会面临危险这种事,没有半点迟疑。
邵明远突然噎了一下,想说的话顿时全都没法再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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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没有人再提出更合适的人选,谈致北成了制片这件事,竟然就这么诡异地定了下来。
方舒雁反对无效,直到离开会议室时都皱着眉,肉眼可见的不快。她倒也没为难其他无辜的人,只回到家时,在阳台站了一会儿,没多久就看到谈致北的车也开回来。
方舒雁拨通了他的电话。
谈致北刚下车就听到了手机铃声响起。他顿了一下,很快接起电话,竟然同时仰头向上看,和方舒雁径直对上视线。
隔着六层楼,两人一上一下,遥遥相望,表情都晦涩模糊。
方舒雁平静地问他:“可以别这么任性了吗?”
“这不算是任性吧。”谈致北轻笑一声,声音同样平稳,“我只是想要实现梦想而已。”
“怎么,你的梦想也变成拍电影了?”方舒雁深吸口气,忍不住语带嘲讽。
怎么会。谈致北遥遥地看着她,摇了下头,语气低柔。
“只是想实现你的梦想而已。”他说。
方舒雁忽地沉默,片刻后,将他说的话又学了一遍给他,声音带笑,面无表情。
“不是所有人都有那么多闲功夫挥霍,去给自己设定什么挂在嘴边的梦想。”她说,轻笑着问,“你这不是看得很清楚吗?现在又在说什么呢。”
“不是拍电影这种挂在嘴边的梦想。”谈致北说。
方舒雁等了几秒,看到谈致北仰着脸,隔着六层楼的距离定定看着她,朝她露出个笑来。
“他才认识你多久,也敢说了解你。”谈致北轻声笑着,声音低柔地萦绕在她耳边。
“雁雁。”他说,“谁能比我更了解你。”
不是那些浮于表面的,客气的漂亮话。
你心中所思所想,所有执念,无需多言,我都心知肚明。
第42章 Chapter42
在预算和剧组配置方面,嘉华完全没有为难她。人员还没正式敲定完毕,置景就已经先行开始搭建。摄影师和服化灯道相关工作人员也一并到位,都是和嘉华有过合作的班底,知根知底,作风踏实,对被临时请来拍独立电影也没什么怨言,在预算范围内请到了最靠谱的配置。
只是国内的情况毕竟就摆在这儿,独立电影拍十部赔九部,几乎成了文青烧钱败家的代名词,常年曲高和寡,商业价值低到可以忽略不计。嘉华毕竟是开公司的,不是做慈善的,给了余量宽裕的预算,但也不会真让她烧钱听个响,制片每天都会进行资金核算,力求将每一分钱用在刀刃上。
说到剧组的制片谈致北,拉起剧组之后,方舒雁惊讶地发现,他比自己想象中专业很多。
和三个投资方的沟通都很到位,尽职地协调着整个剧组的运转。方舒雁兼任了导演编剧,分镜也没有请专门的摄影导演,全都自己包揽,在有效压缩了成本的同时,自己也忙得团团转。真的接受一个正式的剧组之后,很快发现自己要学习磨炼的地方还有非常多。
在这种情况之下,谈致北稳稳地负担起了制片的工作,不说做得有多出彩,让起码没有在任何明显的地方犯错误,剧组里也没人对他有什么怨言。
要知道谈致北可不是什么藉藉无名的圈中小卒,三年前他还是每天都腥风血雨的娱乐圈顶流,只要露面就有无数媒体围追堵截。他糟糕的脾气和恶劣的性格曾经极其出名,剧组的工作人员哪个之前没听过他的大名,最开始对于要和他共事都犯怵得不行。
只是相处得久了,大家都惊奇地发现,他原来并没有传闻中那么可怕。或许性格稍显冷淡,没那么好交流,但也并不会无缘无故发脾气,从台前转向幕后,适应的竟然可以说上一声不错。
这里面最惊讶的人其实是方舒雁。她自以为很了解谈致北,现在却突然发现,多年不见,原来这个人也变了很多,身上开始出现了很多让她倍感陌生的地方。
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方舒雁每每想到这里,都不会继续再往下想。她在逐渐适应着和谈致北当普通同事的生活,感觉之前从来没有和他这么心平气和地相处过。
不过谈致北那边显然并不这么觉得,方舒雁在很多细节里和他隐秘地交锋,每次都从不恋战,一触即分,严防死守,不给他任何继续发散的机会。
和称得上敬业的谈致北相比,以投资方的身份过来探班,总无所事事在剧组里晃来晃去的邵明远,就不怎么受欢迎了。现在全剧组的人都进了大山,历经千辛万苦,挑了个极其闭塞的地方,与世隔绝地开始拍戏。没人邀请他这个投资方过来受罪,他自己跟过来,然后每天都在嫌弃东嫌弃西。
从伙食不好嫌弃到住宿不行,从蚊虫太多嫌弃到天气湿热。他自信满满地过来,本来想着的可能是千里迢迢探班,怎么也要让方舒雁感动一下。结果来了之后发现这里竟然连信号都不好,顿时陷入无止境的震惊,根本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这么落后的地方,也不明白方舒雁为什么一定要选这里。
对于这种富家少爷天真的疑问,所有人都表示可以理解,但也没人真的有功夫和他解释科普,向这种不谙世事的傻白甜讲述人间百态,解释什么叫有的人出生起就含着金钥匙,一辈子无忧无虑,而有的人打从投胎起,就注定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连自己向上爬都是一种奢望。
这个拍摄场地是组里的场务提名的,老家在这边,一听方舒雁在找落后闭塞的山沟,立刻就想到了这个地方。这里地处西南,地形崎岖,海拔颇高,层层叠叠十万大山,崇山峻岭,阻拦了无数想要走出去的人。
西南不似北方,这边物资相对丰富,靠山吃山也能活得下去,没有生存压力逼着人向外走,也就常年地与世隔绝了下去。路不好修,信号不流畅,好像也并没有影响到太多当地山民正常的生活,因此在听说有人一定要从山里走出去时,脸上吃惊的表情异常真实,完全没有表演的成分。
剧组花了一万块钱就包下了这个村庄一半的村民,再多给钱他们坚决不要,惶恐得不行,就连这个数目都觉得拿得太多,取景时所有人都极其配合地留在屋里,坚决不出来给剧组添乱,淳朴而谨慎,对一切新鲜未知的外来事物都保持着距离。
只有村里的几个孩子会对到来的新面孔有所向往,偶尔会偷偷摸摸地互相拉扯着,蹲在剧组拍摄的外围看,视线盯着新奇的摄像机和摇臂,满眼陌生与好奇。
剧组已经拍了好几天,今天差不多就能将前置剧情拍摄完毕,再之后就是要等一场雨,男主角陈生要去冒雨攀崖壁,最终还是要先尝试一下实景拍摄,对演员和剧组都是重大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