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嘛。这个话题别人还真没问起过,以致于方舒雁愣了一下,才说:“是我。”
“……为什么?”邵明远没头没脑地问她。
为什么你这么温和疏离,外温内冷的人,也会有那样主动出击,义无反顾的时候。
明明面对再盛大的示好,再细水长流的对待,都无动于衷,礼貌地保持距离不是吗?原来曾经的你,也会主动为谁敞开心门,渴望和他牵着手一起走向未来吗?
他没将这些话说出来,但方舒雁听懂了。
她转过脸来看他,短暂的停顿,笑着弯了弯唇角。
“那时候觉得,他对我特别好吧。”她坦诚地说,“我其实是个有点缺爱的人,对接收到的善意和恶意都特别敏感。所以在清晰地感受到这种好时,就下定决心,无论用什么办法,都想将这种温暖的感觉留住。”
邵明远沉默了一下。
“后来又为什么分手?”他有点小心地问。
网上能搜到的消息,对此众说纷纭,什么理由都有。有说是因为结婚前夕曝出的花边新闻,导致两人婚礼取消,方舒雁也从此销声匿迹;也有说是谈致北精神出现问题,身体原因导致的恋情难以为继。但其实从某个时间点,两人都消失于公众视线之后,这件事就成了悬案,没有人站出来说明。
连分手都只是婚礼取消后的默认猜测,至今没有一个明确的面向大众的说明。他在喜欢上方舒雁后,从来没问过,单方面认为她是在这段感情里受尽了情伤,以致于到了现在仍然没有开始一段新感情的勇气。但现在,突然很想问问她本人,问问她关于这件事的结论。
方舒雁莞尔,这次反而没有什么迟疑,回答得很利落。
“因为太辛苦了。”她笑着说,“人是会趋利避害的,哭的感觉也很难受。如果一段感情会让你开始总是想流泪,那其实就不应再继续了,无论什么时候,人都要学会对自己好点。”
对于分手,离开这个人,她没有后悔过。
邵明远若有所悟,轻声问她:“会抗拒再开始新一段感情吗?”
方舒雁摇了摇头,平静而坦诚:“遇到合适的人,我还是会选择去伸手抓住,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未来不是谁能控制得了的,我只求让现在的自己不后悔。”
“在你心里。”邵明远顿了一下,“……什么是合适的人?”
他看向方舒雁的侧脸。
方舒雁稍稍敛眸,唇角浅浅地弯着,表情安然静谧。
她平静地说:“看到时就想微笑的人吧。”
一个会因他欢喜因他忧,被他吸引心神,为他牵动心弦的人。
抛去纷繁复杂的一切,这就是爱情本身。
.
将最后的镜头补拍完毕,雨依然没停。这种风雨交加的天气,雨衣能起到的作用相当有限,剧组一干人被淋得像落汤鸡,回到驻扎的村落时,每个人都感觉自己从头到脚,都能往下拧出来水。
好在这就是最后要遭的罪了。大山里的剧情已经全部拍完,接下来就要转战已经置好景的现代都市,回到十年前正值建设大潮的城市中去。
虽然拍摄地点依然不在上京,但总算脱离了这种与世隔绝的状态,回到了手机能连上wifi的地方。剧组工作人员们都精神大振,连一身湿漉漉都不是很在意了,欢欣鼓舞地收拾行李,明天就能动身离开,每个人连上都洋溢着坐牢多年明天出狱的喜悦。
剧组借住了几年村里的房子,独立卫浴当然指望不上,但烧水洗个热水澡还是能办得到。谈致北刚刚落水,被视为重点关照对象,几个人催着他先去洗,言语之间满是诚恳的善意。
感知到这种情绪,谈致北没有拒绝。等他洗了澡出来,剧组的工作人员已经开始收拾剧组的行李,到处都是忙碌的人影,来来去去。他凝神看了一会儿,没见到里面有谁明显矮上一头,在一群大男人中间身影纤细得过分。
谈致北没看到方舒雁,换了个搜索目标继续找,很快看到邵明远的身影,正坐在方舒雁住的那间屋子的外面,撑着把伞眺望雨幕,做文艺青年忧郁思考人生状。
这么说雁雁在里面。谈致北迈步过去,没理他,径直向屋里走。
邵明远当然也很快发现了他,没道理让他就这么进去,立刻站起身,伸长了胳膊拦他。
“你没事?”他问,视线在他身上来回扫了两眼,语带不爽,“来干什么,给舒雁添麻烦?停吧,她现在不想见外人,请回。”
谈致北也扫了他一眼:“雁雁发烧了吧,我进去看看。”
“……!你怎么知道——”邵明远震惊地脱口而出,话说到一半已然收不住,脸色懊恼地一阴,强撑着表情道,“既然知道就更别来添乱,她现在需要好好休息。”
同样是落水,眼前这人没事,雁雁倒是回来就开始发热。邵明远迁怒地瞪了眼谈致北,心说果真是祸害遗千年,这人活蹦乱跳地看着真碍眼。
哦。谈致北挑了下眉毛,面不改色地说:“我有特效药,过去给她吃一片。”
谁信你啊。邵明远嗤笑一声,不为所动:“是吗,哪儿呢?拿出来,我帮你送进去。”
谈致北:“让她说句话我就给你。”
哪能因为这种小事打扰她。邵明远不服气地还要再说,谈致北却已经失去了和他扯皮的耐心,随手将他拨到一边,向屋里走,随口对他扔下句话:“她要是在里面喊非礼了你就进去。”
邵明远:“……”
方舒雁现在什么话都喊不出来,她蜷缩在床上,被子从头盖到脚,卷成小小的一团,正昏昏沉沉地睡着。
似乎是匆匆忙忙洗了个澡,头发都没擦干,衣服倒是换了。谈致北毫不见外地将她的被子掀起来一点,手伸过去摸了一下,又向上抬碰了碰她的额头。
果然是发烧了,温度还挺高。旁边的简陋的木头桌子上放着水和一板开了封的药,应该是已经吃过了。谈致北拿起药看了眼,坐在床边,低眸看她。
这么一番动静都没把她吵醒,她双眼紧闭,呼吸发沉,依然安静地睡着。
谈致北想了一下,将她上半身连人带被子抱到自己腿上,拿过旁边的干毛巾,动作放轻,给她仔细地擦头发。
被抱进怀里,被子里的人不舒服地动了动,但似是很快找到了熟悉的姿势,从被子里伸出胳膊,习惯性地抱住他的腰。姿势稍微有点别扭,但做得异常顺手,更深地向他怀里埋了埋。
谈致北低声说她:“这样也敢直接睡觉?你就仗着我现在没法说你,可劲儿折腾自己。”
方舒雁听不见他的话,但似乎在梦里也觉得被吵到,眉头微皱,又调整了一下姿势,依偎在他的怀里,双手交合在他的侧腰上。
谈致北给她擦完头发,抬手摸了摸,一如既往的冰凉。
他没有动弹,就这么任由她抱着,覆盖上她的双手,掌心交迭,在周遭冰凉潮湿的空气中,传递着多少温暖一些的热意。
.
方舒雁的这一觉,睡得一点也不安稳,还相当累,仿佛刚跑完一个三千米,全身上下都不舒服。
不过她好像睡了很久,身体和精神得到了充分的休息,再睁眼时,周身洋溢着一种充分休息过后的满足和倦懒,让她感觉精神都好了很多。
屋子里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外面隐约能见稀薄的灯光,朦胧地映在窗上,传递不到屋里,周遭一片昏暗。
刚睡醒,视力还没完全恢复。方舒雁在难得的温暖感觉中短暂地发了下呆,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正被人抱在怀里。
这种温暖又疲惫的感觉正是来源于此。方舒雁心里稍稍一惊,但随即心中微动,想了一下,并没有动作激烈地匆忙退开。
她也只和一个异性这么亲密过,在熟悉的感觉中,已然明白现在抱着她的是谁。
她动了一下,对方立刻知道她已经醒了。但两人都没有立刻说话,房间里一片安静。
方舒雁率先开口,声音略带着发烧后的哑。
“你怎么在这儿?”她问。
谈致北简单地说:“感觉你需要,所以过来了。”
方舒雁弯了弯唇角,放开他的腰,想要坐直身。
谈致北却始终握着她的手,没有放开。
“谢谢。”她礼貌地咳了咳,客气地提醒他,“现在应该是不需要了,可以放开了吗?”
谈致北顿了几秒,若无其事地问:“可以说不吗?”
方舒雁默了一下,淡淡地笑了一声。
“别闹了,致北。”
谈致北依然没放开,反而将她盖在身上的被子向上拉了拉,直盖住她的下巴。
“刚攒出的一点热气又要折腾没了。”他说,手碰上她的额头,“没有刚才那么热了,不过还是有点发烧,等下药再吃一片。”
方舒雁很轻地叹了口气。
“致北。”她说,“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也没说不知道。谈致北平静地回应:“孤男寡女,各自单身,互相帮助一下,不犯忌讳吧。”
方舒雁沉默了一下,忽而轻描淡写地笑笑。
“别人都可以,只有你不行。”她说,用力将手抽出来,而后出人意料地,碰上谈致北的手背。
握了这么久,指尖依然是凉的,没有几分暖意。
“我流产之后,身体一直就不太好。比之前更容易生病,更怕冷怕热,来月经时更痛,连再次生育都很艰难。”她平静地说,声音薄而轻,沉而冷,齿间像含着冰,没有半分热气。
“我没有怪你。但是你能明白吗?过去发生的一切都有痕迹,受过的伤也没法一笑揭过。我每次碰一下自己的指尖,都会提醒自己,人可以受伤,但不能蠢到让自己再有受同样的伤的可能。你能明白吗?”
死寂般的安静,过了一会儿,谈致北轻声说:“不能。”
方舒雁猛地皱眉,心中突然冒出一股抑制不住的火气。正要再说什么,谈致北却忽而抬起手,摘下了他一直戴在手腕上的护腕,而后拉着她的指尖,触碰上去。
她的指尖下是纵横极深的伤口。
方舒雁忽地沉默下来。
“小时候身上容易留疤,长大之后就不怎么会留下痕迹了。那段时间花了几个月,频繁划了很多次,到后来终于没办法完全愈合,身体将当时的选择记住。”
没人和她说过。
方舒雁安静下来,指尖在上面轻轻摩挲了一下,低低地叹了口气。
“放过自己不好吗?”她低声问,“也放过我。”
谈致北低低地笑了。
“我不是要道德绑架你,雁雁,我也没这个资格。”他平静地说,“我只是想说,最开始谁都是朝着获得幸福去努力的,到后来事与愿违,谁也没有办法。但是为此所做出的所有努力,干过的所有蠢事,就算要伴随一生,影响终身,我也从没后悔过。”
他轻声问她:“你后悔过吗,雁雁?”
一片昏暗中,方舒雁沉默地紧抿唇角,无声敛眸。
后悔过吗?
……或许没有过吧。
第44章 Chapter44
在深山老林里待了半个月,终于重回人间。
要说累,倒也并不算太累。真正的拍摄任务没有那么多,陈生在小山村里的镜头只有开始那一部分,在九十分钟的电影里大概只占十分钟,剩下的都是进入都市以后的戏份。主要是在山上来来去去的累人,吃不好住不好,等雨时折磨,淋雨也折磨,与世隔绝,把人磨得没脾气。
现在终于能回归城市,剧组第一时间前往置景地。锦辰地产财大气粗,直接拿出一块自家拍下待开发的地皮置景,搭在一片待开发的地皮内,外面施工中的高大铁皮绿网一围,谁都别想从中窥见具体的拍摄场景。
要不是锦辰也是投资方之一,这块地皮也是事先拍下,恰好待开发,有十个独立电影都赔不起个中成本。为今之计,只有在保证电影拍摄质量的前提下,尽快加快进度,不多NG,才能对得起这份置景的豪气。方舒雁没说什么,但心里有数,回来第二天就开始了拍摄,时间安排得很满。
身体还没好利索,亏空的老毛病,多少落下些体弱的病根,容易生病,不容易好。
只是明知现在会变成这样,再给方舒雁一次机会,她也不会允许自己放着刚刚故去的母亲不管,安安心心地躺在病床上养身体。这不可能,她做不到,合理的理由说破天去,也无法让她动摇。
一切事情重来一遍,结局也不会改变,多说无益,不过是一句不后悔而已。
她唯一后悔的是,在方慧临终前,竟没有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留下了再也无法挽回的遗憾。
邵明远一度想劝她把身体养好再开始拍戏,方舒雁心平气和地和他算了一下每拖一天要新增加的成本核算。把他说得哑口无言,几次想说这钱他愿意填补,但看着方舒雁认认真真地对每一分钱精打细算,嘴张了又张,最后还是没把这话真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