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致北看着他,缓缓地开口,说:“当然有干正事。想知道的话,说两句好听的。”
方舒雁:“……”
幼不幼稚啊这个人。
方舒雁张口结舌地看了他一会儿,被气笑了,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当谁很想听似的!她也就是随口一问!
方舒雁弯起唇角,露出个一看就十分标准的假笑,客客气气地微笑着说:”哪能这么强人所难,那我就不问了。不过可千万别话说到一半再把自己憋出毛病呢,谈制片。”
说完便不再理他,转头去和剧组的其他人说话,留给谈致北的侧脸眼睛弯弯,脸颊却自己也不自知地有点气鼓鼓。她脾气上来也很少主动开口抱怨,比较明显的表现就是不理人。两人之前感情甚笃时,谈致北每每又惹到她,总免不了过后一顿好哄。
后来他们之间隐隐的争执和矛盾越来越多,方舒雁面对他越来越少使小性子,温柔体贴,笑得很淡。他很早就意识到,但又无法挽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渐行渐远,直至彻底再无关联。
这一幕好像已经太久太久未见。谈致北浅浅地弯着唇角,默默地看了很久。
他看着看着,喉结突然无声地上下动了动。
不说话,当然是憋不出毛病的。至于其他……
前两天久违的相拥触感又浮上心头,谈致北稍稍垂眸,垂在身侧的指尖轻轻动了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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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要拍的戏份拍完,晚餐的盒饭也已经送到,大家没什么正事做,跑出去买了两箱啤酒。一群年纪不小的大老爷们围在方舒雁身边,在陈旧破败的置景当中,兴致勃勃地吃着饭忆苦思甜。
“这房子你们都没住过吧?”场务笑眯眯地问,指了指电影里陈生住着的破旧小隔间,“虽然确实是十年前的景,但上京十年前也早就不是这样了,这得是新一线城市里边才能见着的,整座城市都在施工。方导不是上京人吗,之前还是艺人,怎么拍电影选了这个背景?”
“我哪算什么正经上京人。”方舒雁笑着摇头,“拿到户口都是二十多岁时的事了,那之前就是上京市里一个普通的农民工子弟,我妈妈也是这么些年一直在打工的。这样的房子我也住过,几岁大的时候吧,等我上学之后有奖学金了,住宿条件才好一点,我们始终住一起,省一笔住宿钱。”
难怪能写出这样的剧本,原来是有生活。场务恍然,又看向一旁的贺深,眼带好奇。
“小贺是哪里人啊?”他笑着问,“我看你拧暖壶动作特别自然,好像也挺有生活。”
贺深耸耸肩,不以为意:“我直到十几岁住的都是这样的房子,家里条件也不行。出来拍戏之后净跑龙套了,住的也没比这边强多少。”
一个两个的都是可怜孩子。场务一哂,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坐在方舒雁跟贺深中间,左手搭上贺深的肩膀,右手试探着伸了伸,被谈致北看了一眼,手立刻缩回去,朝前大力一挥,豪情万丈道:“小贺今年一定红!咱们电影拿大奖,小贺也当大明星,以后再也不用住这种破地方了!”
贺深少年老成,没有多说,只是笑笑。方舒雁展眉,看他半罐啤酒下肚,竟也能表现出一种喝多了的状态,很是有趣,顺着他的话笑着应下:“那就承你吉言了,祝我们大家都事业长虹。”
事业长虹!这话谁都爱听,大家都眉开眼笑,气氛更加欢乐。
邓展鸣带着助理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方舒雁被围在中间,没什么坐相地席地而坐,盒饭放在膝上,手里拿着罐装啤酒,利落地和其他人一起干了个杯,笑得明媚灿烂,毫无阴霾。
他略微恍惚,下个瞬间便感觉到有人朝他的方向望了过来。
邓展鸣脚步一顿,迎上谈致北的视线,嘴唇无声地动了动,不知道该说什么。方舒雁察觉到旁边谈致北的视线,脸上还带着笑,就这么随意地也看过来。
邓展鸣蓦地停在原地,在方舒雁的注视中,脸上和心里都一片空白。
第45章 Chapter45
邓展鸣整个人都僵在原地,在方舒雁的注视中,半点无法动弹。
先是从思绪到表情都一片空白,再是慢慢回过神来后,泛起在急切赶来时无暇多想的惶恐。他鼻尖沁出虚汗,僵硬着身体,在方舒雁放下盒饭,起身朝他走来时,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猛地回神,神经质地猛然向后退了一步。
时过境迁,他如今是备受粉丝追捧的当红流量小生,而方舒雁早已经不是新晋小天后,也不再是他在节目中的导师,他却比当年面对她时来得更紧张。
邓展鸣嘴唇动了一下,没发出什么声音,脚跟却像是长在了地上,僵硬地直挺挺站着,在方舒雁向他走来时,半点都无法动弹。
方舒雁在他身前几步远的地方站定,保持着一个礼貌的距离,没有再向前。邓展鸣低下头,不敢看她,脊背无意识地佝偻,明明比她高不少,在她面前却有些直不起腰。
他突然间想起上一次见到方舒雁时,华音校门外,方舒雁隔着车窗朝他望来,眸底一片冰凉,说出的话也像浸满冰。
可以从此不要在我面前出现吗。
看到你就恶心。
邓展鸣忽而猛地打了个寒颤,无法遏制地生出夺路而逃的心思。
尽管他在听说了方舒雁再次出现之后,想都没想,毫不犹豫地推了好几个工作,一路奔波,马不停蹄地赶到这里。
但真的站在方舒雁面前,他才恍然发现,原来他还和当初一样,并没有一丝一毫,面对方舒雁充满嫌恶眼神的勇气。
方舒雁比他想象中要平静地多。
剧组置景地外面有保安,方舒雁起身向他走时,短暂地想了一下他是怎么进来的。很快自己想到了答案,可能是安保认出了他,觉得大明星来这个贫穷的独立电影剧组,肯定不带有什么恶意。他们剧组预算也就那样,请的安保不算专业,但问都没问一句就放人进来,多少还是让人有点担心。
不过也有可能是联系了她,但没联系上。方舒雁转念一想,感觉自己自从出国之后,对现代通讯工具的依赖程度直线下降,进了一趟山里之后,更是时常想不起自己还有手机。
于是她走过来时,面对表情一片晦涩的邓展鸣,久违之后,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含着疑惑的询问。
“有人进来剧组,我竟然事先都不知道。你们是走哪个门路进来的?”
她的语气温和平常,打招呼的方式也很随性,邓展鸣听得愣了一下,慢慢抬起头,有点发怔地看着她,没有答话。
身体却像是终于脱离了冷雨侵袭,冻僵的四肢都缓慢感觉到一丝活过来的暖意。
助理张了张嘴,看了看方舒雁,犹豫了一下,见邓展鸣没有反应,还是开口替他答话,语气谨慎:“我们是从嘉华的凯哥那边得到的消息,展鸣接到消息立刻就赶了过来,门口的保安登记了一下信息就放我们进来了,可能是嘉华那边事先打过招呼。”
地皮是锦辰的地皮,投资是嘉华的投资,打过招呼很正常,也很可能试着联系过她,不过她没有及时收到。方舒雁了然地点点头,随即产生了新的疑问。
“这么急着过来,是找我有什么事情?”她有点疑惑地问。
这个……助理对这件事也是一头雾水,他是邓展鸣退赛之后展风给他安排的助理,对邓展鸣和方舒雁之间发生过什么一概不知。老实说,看到邓展鸣发现一点方舒雁的消息就失态地赶过来,他其实比方舒雁本人还吃惊。
助理答不上来,看向一旁的邓展鸣。方舒雁也跟着看过去,邓展鸣在两人的注视中回过神,无声地抿了抿唇角。
开口时连声音都显得干涩。他迟疑了半晌,小心地叫她:“舒雁导师……”
方舒雁微怔,而后浅浅莞尔。
“我早就已经不是了。”她浅浅地笑着,从容地朝他轻轻颔首。
“好久不见,大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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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组的工作人员吃完了晚饭,还有两场夜戏要拍。对于短暂的休息来说,时间不算紧迫,但要想去找个清净的地方好好叙旧,那就根本来不及。
特殊情况特殊对待。方舒雁看了看左右,指了下不远处搭建的小卖部场景,问邓展鸣:“啤酒还是矿泉水?冰箱里有。”
见邓展鸣循着她的手指望过去,方舒雁补充:“只有啤酒和矿泉水有存货补充,其他的都是摆在冰箱里充门面的,除了门脸的第一瓶,剩下的全是塑料,今晚拍戏要拍到那边,最好还是不要动。”
邓展鸣来这儿也不是喝东西的,默默去取了瓶矿泉水,在方舒雁身边坐下。
不敢离得太近,两人坐在远离拍摄场景的角落里,看剧组的人吃完晚饭,开始重新布景。导演正忙着,剧组里又没副导演,谈致北自然地接过了方舒雁的工作,看了下剧本,给演员讲戏,给剧组的各部门安排工作,不是第一次做,言行举止都很熟练,剧组的其他人也都习以为常。
邓展鸣看着他出神,有点想问谈致北为什么还在这里,又觉得自己根本没资格过问方舒雁的事,怕一时的好奇被她以为是冒犯,犹豫着不敢开口。
他捏着自己刚拿的矿泉水,沉默地坐在一边,背微微蜷着,显得十足拘谨。相比之下,方舒雁则过分自然,半点没有和不熟的同父异母弟弟相处的不适,看了眼谈致北在那边的情况,觉得没什么问题,于是收回视线,看向旁边的人。
她随意地问:“怎么知道我在这边的?嘉华应该没人会主动和你说吧。”
当然没有。邓展鸣因她的声音身体稍稍一绷,慢慢放松下来,无声地摇了摇头。
“我自己发现的。”他轻声说,说话还是拘束得厉害,尽量言简意赅,“前不久你和……何振的关系暴露出来,嘉华铺的通稿里第一次带了你的大名。你的名字搜索页上原本已经基本不太有营销号的消息了,这次突然一次性补全,那时我就感觉嘉华对你的运营策略好像变了。”
他现在是正统的流量小生,对营销和通稿这种公关手段极有研究。一般来说只有明星需要热度的时候,公司才会花钱让营销号联动,不然人都不出现,总不能还花钱营销,让粉丝看空气。
三年多以来,嘉华公关时第一次让营销号带了方舒雁大名,邓展鸣一直关注着她的消息,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这件事。不过之后嘉华的后续营销并没有跟进,好像又没有借着这次热搜,让方舒雁一举重回大众视野的意思,让邓展鸣又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质疑,没有异动。
确认方舒雁已经再次出现的消息,是因为剧组招的群演。
剧组回到都市里拍摄,招募群演是少不了。人一多,走露的风声也会变多。尽管群演进组时要签保密协议,里面明文规定了不能泄露剧组的任何消息,不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方舒雁的名字还是悄悄地泄露了出去,被一直关注方舒雁消息的邓展鸣发现。
他说不上自己得知这个消息时是什么心情,循着本能做了一系列事,再次回过神时,已经找嘉华要了消息,推了工作,坐在了前往剧组的车里。
这趟过来究竟想干什么?邓展鸣已经坐在了这里,却好像才刚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好在方舒雁并没有这么问。她简单地应了一声,算是对他的说辞表示接受。没问他为什么在这里,只语气闲适地和他浅淡寒暄:“这几年过得还好吗?上次见面时我情绪不太对,话说得有点重,不好意思,希望没有影响你太多。当年的事你也不知情,我不应该那么说的,不好意思。”
她的致歉轻而易举地就说出口,半点都不艰难,也并不轻浮,听得邓展鸣浑身一震。
他转过头来,久别重逢之后,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她,看着看着,眼底慢慢浸出浅浅的湿意。
“我过得不好。”他突然说,说得很艰难,也很狼狈。他慢慢垂下眼,带着从未在旁人面前展露的艰涩,深深地低下头,像不知所措,想要认错的孩子。
“你没骂错。”他声音低低地说,“这几年我爸妈没有离婚,各自把持着公司股份,对外还是对委以虚蛇的夫妻。我后来找过很多证据,找人调查了很久,我爸就是个抛弃妻女的人渣,而且不知悔改。我妈或许一开始确实不知情,但她知情得比你我要早很多,她那么精明,我爸瞒不了太久。”
邓绮冰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他无从得知。当面质问邓绮冰时,也从未得到过她认真的回应,只会被邓绮冰强势地将抗议压回去,说一切都是为了他好,说他永远长不大,不要再任性地添麻烦。
他只知道自己自掏腰包,重金请的私家侦探,调查之后告诉他,在他爷爷奶奶来过上京一次之后,那个偏僻的小山村里就曾出现过打听何振方慧事情的人。
那是多久之前?那时他才几岁大,无忧无虑,天真地享受着父母的疼爱,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