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专注地看着她,眸光缱绻,微笑着问:“能追你吗?”
第46章 Chapter46
方舒雁看着他,有片刻不合时宜的恍神。
他的眉眼和十年前渐渐重叠,那时他们刚认识,到现在已经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
她也还没有多大,这辈子已经认识这个人超过十年了。
这份恍神来得很突然,去得也很快。方舒雁很快回过神来,稍稍敛眸,唇角勾了一下。
她看着谈致北,说:“你也有今天。”
她说得没头没尾,谈致北眉头疑惑地稍皱,想了一会儿,竟然莫名地猜出了她是在说什么。
他也浅淡地莞尔。
“是啊,谁能想到呢。”他说,“如果早知道会有今天……”
方舒雁稍稍扬眉,对他的答案忽而有点好奇。 她看过去,谈致北短暂地停顿了一下,而后平静地继续。
“早知道会有今天,我或许还是会走到这一步。”他说,“过去经历的所有事,让我一步步变成了现在这样的人。你的出现又离开同样包含在内,发生过的事情,我都不后悔。我也不会回头看,只希望接下来的路还足够长,让你我之间,还有来日方长。”
方舒雁微怔,而后眨了下眼,露出个笑来。
她着谈致北,稍稍歪了下头,眸底漾出浅浅的笑意。
“想法不错。”她说,看了他一眼,半是轻松半是促狭。
“但是我没有一定要和谁在一起。”她笑着道,后退一步,从谈致北面前轻轻退开。
“而且天涯何处无芳草,男朋友何必非要盯着前男友找。”她轻巧地说,“我现在专心搞事业,没想着谈恋爱的事,独美,谢谢。”
谈致北没说话,方舒雁转身,走进剧组大灯的灯光下,走向自己的取景器。
背对着谈致北,她的眼睫轻轻垂下,在心里莫名地叹了口气。
.
大概是白天刚说起这个话题,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晚上就梦到了和谈致北的那段往事。
那是和谈致北刚认识没多久的时候。那时两人还在委以虚蛇地做着名义上的男女朋友,不过多少算是互相有了一些了解,在相处中不会再刻意以把对方恶心个半死为目的。
那时谈致北生计所迫,以母胎单身之条件,非要强行出卖灵魂写情歌。乐队的其他三人还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配上吉他贝斯和架子鼓,把阴森森的歌词唱得像摇滚朋克。
听得方舒雁忍无可忍,收了鉴赏费后辣评他们拿出的新情歌,说有种在灵堂劲歌坟头热舞的感觉,小情侣双方仿佛是在死了都要爱,总体来说整首歌非常阴间,可谓直通地府。
谈致北当然不是很喜欢她的评价,不悦地表示她不会说话可以把选择拿钱闭嘴。方舒雁亲切地问候他,表示他不想谈恋爱可以不谈,没必要像个以拆散有情人为乐的王母娘娘一样,在字里行间表示所有情侣的爱情都可笑得不行。
词如其人,他歌词里满是冷眼旁观的人间清醒,中二病和矫情文青或许会很喜欢,但方舒雁不太看得惯。她倒也没有多相信虚无缥缈的爱情,主要是不爽他自以为高高在上看破红尘的态度。
那时方舒雁空闲时间就拉着他看电影,看恋爱文艺电影,很难说清谁在观影时更觉得折磨。
谈致北对所有恋爱中酸酸甜甜的如诗情怀,都冷漠得像是在看讽刺文学。
方舒雁当时还完全不在意他,但看得多了,深深记住了他无动于衷的冷淡侧脸。屏幕上的光映在他脸上明明暗暗,这么好看的人,偏偏比谁都孤峭偏激,对所有正向的温暖的情绪都接受度极差,看身边主动靠近的一切都满怀恶意。
看到羞涩的女主角鼓起勇气向学长递情书,谈致北皱着眉点评:“她为什么要做这种蠢事?”
蠢吗?方舒雁坐在他旁边,和他衣角都不相碰,据理论争反驳他:“喜欢谁不叫做蠢事。”
“这男的一副在街上突然被拦住发传单的表情。”谈致北说,“他认识这女人是谁吗?——哦,认识,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他做出总结:“自取其辱。”
方舒雁斟酌了一下,试图和他解释:“虽然这是男主角,但这部电影刚演到开头。如果现在他就接受告白,那故事就直接happyending了,没法往下演,你懂我的意思吧?” 谈致北显然不懂。他冷眼看着屏幕上的女主角伤心跑开,发出一声嗤笑。
“弱智剧情。”他毫不留情地说,“现实中有几个人会明知不行非得继续,明明都是这个不行就下一个。被拒绝又放不了手的那叫被钓着,及时止损才能减少沉没成本。这种脑残电影就是拍出来忽悠人的,让人明知看不到希望还不想放弃,明知走错还舍不得回头,最后大多只会伤得更深。”
他说完之后,不知想到什么,无声地抿了下唇角,脸色更冷。
方舒雁心里其实觉得他说得也有一定道理。情啊爱啊,没事的时候看重一些也没什么,但爱别人是不能越过爱自己的,如果爱上谁觉得很痛苦,那的确要及时止损。
但她还是理性地说:“你没谈过恋爱吧。”
谈致北转脸,凉飕飕地看了她一眼:“说什么呢?女朋友。”
方舒雁没理他的阴阳怪气,视线落到面前的屏幕上。 他们都不是会把闲钱拿出来看电影的人,更别说是和自己实际上完全没关系的表面恋人。电脑是谈致北用的笔记本,下午的阳光斜射进仓库,照得屏幕都变色。
整个电影画面的颜色都跟着略微失真。阳光将女主角带着甜甜笑意的脸勾勒出一层金边。方舒雁看了一会儿,轻声说:“所有的故事都来源于生活,总会有超越理性的真挚感情,明知并不是最优解,自己没法体面地全身而退,却又忍不住靠近,想和谁在一起,捧出一颗真心,许愿对方垂青。”
谈致北被她的说辞逗笑了,饱含嘲讽地看她一眼:“你还相信这个?这是我第一次发现原来你确实是个小女生,真是失敬。”
方舒雁面不改色地笑笑,语气随意:“当然相信啊,世界上总不能都是你这种神经病吧,说不定我早晚能遇到一个很喜欢我的人呢。”
谈致北嗤之以鼻,两人继续看了一会儿电影,他指着屏幕,用一种看热闹的语气悠悠问:“你也希望有个男的为你淋一场大雨,然后跑到你楼下去跟你大声表白?到时候可以叫我去帮忙拍照。”
方舒雁:“……”
这个情节确实是太有戏剧效果了一点,电影里看看还行,现实的话属实让人敬谢不敏。
方舒雁没理会他的嘲讽,看着屏幕,弯了弯唇角。
“不用那么夸张。”她说,“但我希望世界上真的有这么一个人,特别特别爱我。”
可以不在乎一路上可能出现的艰难坎坷,披荆斩棘也要向她走来,将她放在心尖上,珍重对待。
她也会投桃报李,在对方喜欢他的时候,很喜欢很喜欢他。
谈致北看她一眼,顿了几秒,冷淡地说:“单方面的爱你,心捧给你了,供你挑挑拣拣。只想收获不想付出,有点狡猾了吧。”
方舒雁没想到他还能品出里面的意思,面露惊讶:“你语文水平原来还可以的吗?”
谈致北发出一声嗤笑,懒得理她。方舒雁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笑着不答反问。
“你呢?”她问,“对甜甜的恋爱就没什么期待吗?”
谈致北竟像是短暂地问她问住,片刻的沉默过后,才无声地扯了扯嘴角。
“谁要是喜欢我,算是上辈子没积德,这辈子倒霉。”谈致北说,“至于我要是喜欢谁,那真是太不幸了,对方可以说是倒了八辈子霉,这辈子才会被我看上。”
他安静了一会儿。
“这个人最好永远别出现。”他说,稍稍眯起眼,眸光深深,“不然可真是不幸。”
“我还真挺想看看你喜欢谁时是什么样的。”方舒雁笑吟吟地说,恶趣味突如其来地涌上心头,语带调侃,“会就算对方不屑一顾,也要捧着心等待她挑挑拣拣吗?”
谈致北没回答她的话,只很轻地笑了一声。
冷漠又嘲讽,摆明了对她的话嗤之以鼻,连作答都没有兴趣。
那时他们都还太年轻,在没有心动的时候,信誓旦旦地觉得自己一定能坚守本心。
方舒雁在天光昏暗中睁开眼睛,盯着凌晨四点半的天花板,看了一会儿。
曾经她只希望有人能很爱她,根本没想过会把自己也赔进去,伤心伤身,七年纠葛,从中抽身的时候,甚至都不能说是一种解脱。
而谈致北呢,他能想象得到,曾经对情情爱爱不屑一顾的他,也会有这样的一天,明知望不到好的结果,依然义无反顾地向她靠近,捧着心递给她,哪怕她并不想要吗?
一别三年多,再次相见时,她身边跟着诚挚热烈的追求者,谈致北初初相见,只那么轻描淡写地交了下手,就再没把人放在眼里。
方舒雁没有仔细想过原因,如今恍然开眼,像是拨云见日,心中终于一片雪亮。
没有人比谈致北更知道,她是一个多么缺爱的人。
热烈浓郁到滚烫的感情,像沸腾的岩浆,让向往安全的人谨慎地望而却步。而她带着温水焐不热的冷,偏要向最炙热的深处前行,从中汲取温暖和慰藉。
这三年多,她没有半点为谈致北封闭心门的意思,身边也曾出现过合适的追求者,还有邵明远这样不够合适,但很诚挚的选择,却从始至终,没有过半分心动。
在感受过那么浓烈的爱意之后,她的触感仿佛也随之变钝,无法再为轻柔的撩拨而触动心弦。
特别缺爱的人,经历过一段极致的感情,所有炙热的情感都倾注其中,只差最后一步走到尽头,功败垂成,只能从头再来。
之前太用力,太倾尽全力,如今要将付出过的一切再重复一遍,已经没了当初的力气。
可是人生在世,谁不是以自己为中心的独立个体,又凭什么为了别人而奋不顾身,去持久地敲响一扇已经疲惫合上的心门呢。
哪怕真的出现一个这样的人,她又真的还有心动的能力吗?
方舒雁翻了个身,突如其来地感到一阵烦躁。
再想入睡,怎么都没法再睡着。她在房间里徒劳地翻了会儿身,生生捱到闹钟响起的时候,爬起来打理好自己,表情如常地出了门,见谁都温温和和地打着招呼,未开口先三分笑,仿佛根本没有被莫名的心烦占据,始终是那个极好打交道的小方导演。
剧组早上七点开工,大家就住在片场附近,六点起床时间绰绰有余。宾馆是锦辰的产业,剧组人没那么多,为保密与安静拍摄需要,依然整个宾馆都包给了剧组入住,房间充裕。满地乱蹿的都是熟人,方舒雁一路笑着过去,很快在楼下看到了扰自己清梦的罪魁祸首。
剧组没有副导演,她这个导演又已经身兼数职,生活起居方面的琐事就都落到了制片身上。他做得居然还很有模有样,让哪个之前就认识他的人看见,都不会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天光大亮,今天天气不错,适合拍几场基调稍微活泼明亮点的戏。昨天根据天气预报发了今天的通告单,早上的天气确认也已经做完,他站在清晨的阳光下,正在和场务核对今天要用到的道具和支出预算。
侧脸沐浴在晨光中,俊秀清爽,专注认真,之前因常年睡眠不足显得阴郁,重逢后也已经消失不见,无论是皮肤状态还是精神状态,都好得像是重回二十岁,让人羡慕嫉妒。
看样子昨天睡得也很不错,自说自话地过来说要重新追她,把她搅得做了一晚上梦,早上四点多就转醒,这人自己倒是精神饱满,神清气爽,半点没受影响。
方舒雁一口气堵在心里,只觉恶向胆边生,一时竟没抑制住自己心里的怨气,狠狠瞪了他一眼。
她对着别人都是言笑晏晏,到他这边顿时表情一变,转变之大堪称变脸。谈致北已经看到了出现在楼下的她,本来正要打个招呼,结果就被她狠瞪一眼,不由顿了一下,颇觉无辜地回看过来。
你无辜个什么?方舒雁懒得理他,但也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是在没事找茬,于是绷着脸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让他自己体会。
谈致北当然不明白她在生什么气,短暂的怔忡过后,突然抬手,若无其事地做了个动作。
左手下托,右手食指和中指曲起在左手掌心,无声做了个滑跪的手势,看她一眼,保持着姿势不动,若无其事地继续和场务聊今天拍摄的细节。
方舒雁看得一怔,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干什么。
他们刚真正在一起那会儿,都是初初谈恋爱,尽管各自都有所保留,但依然认真地投入了自己的感情,试图和对方一起走得更久。
小情侣刚刚开始磨合,能引起吵架的地方极多。方舒雁外柔内刚,当时又没有一退再退,被迫学会万事不在乎,碰上什么事都会和谈致北吵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