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长,这么小心眼是不好的。”她慢吞吞道。
声音依旧软而乖。
教室阒寂无声,只有窗外掠过声声蝉鸣。
班里的同学瞪大眼睛,小心翼翼观察秦忱的反应。
“咔——”
圆珠笔被扔在讲台发出一声脆响。
秦忱脸上的笑意深了几分,他收回视线却没作声。
几分钟后,江缘仍然站着。
她默默在乌龟壳上添了最后几笔,笔划连成字。
秦。
有不怕死的男同学想在新来的同学前出个风头:“学长,江缘还没坐呢。”
“别忙。”秦忱翻着手里的书,食指抵在页尾。
“世界上最早发明十二平均律的是谁?”*他看向江缘,眯着眼睛笑得温和:“凑个整。”
“……”
江缘想骂人。
。
托秦忱的福,江缘刚开学就迟到了。她站在教室门口,和生物老师大眼瞪小眼,心想要完。
生物老师姓毛,简称毛哥,是他们代课老师中最难搞的一位。
毛哥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三分钟。”
“不,不好意思老师,下次不会了。”她一手扶墙喘着粗气,一路跑得腿软,艺体部和他们教学楼横跨大半个校园,跑过来都得七八分钟。
她一向懒得锻炼,几步就跑得气喘吁吁。
毛哥软硬不吃,一向公私分明:“门口站着吧。”
江缘在心里对秦忱的怨气又重了几分。
毛哥拿着上学期的期末卷子,洋洋洒洒对班里同学一通批。他讲题时喜欢提问,一个不会接着下一个的问,有时常常能喊起来大半个班级。
上次期末的题型偏难,一道题叫起来近二十名同学站着。
毛哥怒了,试卷拍在讲桌:“你们班上学期那个生物满分的,人呢!”
有同学小心翼翼举起手:“外面站着呢。”
“……”
多亏这道难题,江缘在下课前回到了座位。
课间面对同桌八卦的眼神,她大致讲了个原委,却掩去了昨天撞见的事。
“这也太过分了!”许来笛听完事情原委后义愤填膺。
江缘趴在桌子上无精打采,这开学不顺,秦忱可能和她八字不合:“这还是我第一次被罚抄呢。”
“那就不抄,反正也没什么意义。居然舍得罚我们家圆子,可恶。”许来笛伸出手捏着她的脸,感受着指间柔软的触感,“不过这个秦忱,我好像有点印象。”
江缘疑惑地皱起眉,想起音乐班的同学都叫他学长:“他以前是我们学校的吗?”
许来笛猛地抬头,左右巡视一番后,从桌洞掏出手机,啪啪两下搜出答案:“果然是他。嗯……你不是初中部直升过来的,所以不知道。大概是我们读初一的时候,他当时在学校出尽了风头,不过后来没多久被国内第一音乐学院提前录取,就不在咱们学校了……我靠,他十七岁就结业进入首都剧院交响乐团了,这么牛逼。”
的确牛逼,她心想。
但江缘不关心这些,默默祈祷:“希望乐理老师尽快回来,我不想下次过去蹭课见到的还是他。”
许来笛将手机塞进书包,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并做了个手刀往下的动作:“要不然我们在校外揍他一顿,给你出出气。”
“……”
淡淡看了她一眼,江缘无奈。
她同桌,一中女校霸,认为没有什么事是拳头解决不了的。
“到时候就把他约到学校旁边那个小巷子。”女校霸正侃侃而谈自己的计划,边说边点头为自己肯定。
江缘一眼瞄到窗边正在接近的影子,扯动她的衣袖。
许来笛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咱们从巷子另一边绕过去,麻袋一套……”
“然后就没人知道是谁下的手?”
“没错!”
熟悉的中年男人声音在窗边靠近,女校霸意识到什么,瞥了眼江缘一言难尽的表情。
她缓慢转头,看见身后窗户冒出的那张熟悉的面孔——她们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老吴。
“这计划不错,你看能不能带上我?”
“……”
于是女校霸得到奖励,高二开学第一份检讨。
在老吴从窗户冒出头的那刻起,班里原本聒噪的声音立马变成了整齐划一的。
“你看这道题怎么做?”
“这道题也太难了,我做不出来。”
江缘眼睁睁看着前桌原本说话的同学以秒速从书底下翻出一张试卷,随手指着一道题,认真严肃道:“我觉得这道题还有另一种解法,你觉得呢?”
和他说话的同学被他的操作震惊,但也反应极快的应和:“我觉得也是。”
老吴推了推眼镜,瞄到试卷冷笑一声:“那是道填空题。”
那同学和老吴对视面不改色:“填空题也可以有别的解法。”
“你拿的是语文试卷。”
“?”
老吴笑眯眯说:“不过我对你这第二个答案还挺好奇。”
同学这才低头看了眼指尖所指位置,是《蜀道难》的上下句填空。
“……”
老吴悠哉游哉走到讲台前,面目慈祥,脸上带笑,简直称得上是和蔼:“看来过去一个暑假,大家的反应还是相当敏锐啊。”
“那不知道大家的知识有没有被暑假消磨,刚刚我帮大家检验了反应能力,但知识就只有考试能帮大家检验了。”
江缘和许来笛对视一眼,心下泛起不好的猜测。
老吴仍旧笑得和蔼,说出的话却残忍:“希望下周四的考试,大家可以好好发挥。”
同学们立马叫嚷起来,对刚开学就考试表达异议。
“这是某位老师新提出的方案,目的是为了检验同学们经过一个暑假的成绩,当然更重要的是,会根据这次的成绩对重点班的学生进行重新分配。”
这话说完,班里就安静了下来。
江缘托着腮,大概明白了。
他们这个重点班是去年文理分科之后,选出的理科年级前三十名,后来一整个学期都没动过,这次考试是为了给他们这群人提醒。
老吴顺便通知他们,从明天开始有早晚自习,闲课也都被其他正科老师占去。
江缘翻了下新课表,觉得自己试听音乐课的计划得稍稍搁置一下。
她又步入和以前一样的学习生活,接下来几天都没有再去艺体部。唯一不同的是,她买了本乐理书,在课间时翻看。
“这么厚,我最讨厌的就是背东西了,要不然当时我也不会选理。”许来笛扒拉她的书,撇嘴,“你还真要抄十遍啊,十道题下来就是一百遍,够你抄一阵了。”
江缘拿出当时快速写下题目重点的纸张,在书中划出答案:“慢慢来,反正一时半会也不去,说不准到时候他都走了。”
说是这么说,但她没打算真抄上十遍,这种没意义的事她向来不做。
许来笛昨晚写检讨写到大半夜,困得神志不清:“那你继续看吧,我眯一会儿。”
江缘点点头,又翻了几页后将乐理书放起来,拿出数学试卷开始写题。
考试时间定在十号,离现在也没几天了。
江缘正跟一道竞赛题做斗争,身侧趴着睡觉的许来笛懒洋洋抬头,拍了她两下:“后门有人喊你,好几声了。每次都这样,做题就跟入魔了一样。”
她往后一看,远远瞧见一个男生伫立在后门口,手里还拎着盒巨大的草莓蛋糕,刺眼的很。
教室里的同学尽管习以为常,但毕竟是新学期第一个,还是引起了不小的关注。
一个暑假太长,长得几乎让她忘了还有这么群人喜欢堵她教室。
她忽然觉得音乐班也不错,艺体部离理科的致远楼隔了个操场加小花园,穿过去来回得二十分钟,课间这点时间都不够路上浪费的,她也能少被人堵几次。
江缘抿唇看向后门的男生,不是很想过去。
但男生反应很快,瞬间对上她的眼神,并招了招手,大声喊她的名字。
大半个班级都看了过去。
江缘只好顶着众人的目光走到后门,礼貌问道:“同学你有事吗?”
男生因她走来,有些兴奋:“江缘同学,之前我们在一个考场考过试,你还有印象吗?”
她肯定是不记得的。
一个考场那么多人,她哪里会在意别人长什么样。她是去考试,又不是去相亲的。
“这个学期我一定会更努力,争取进入你们班的。”男生像是给自己打气似的挥了挥拳头。
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太多次,江缘无奈地笑着,维持着礼貌:“那祝你好运,你还有其他事吗?”
她还想着自己那个做了一半的题,加上两个人站在这里实在太过尴尬,中间还有个硕大的蛋糕。
实不相瞒,她想跑。
男生这才恍然想起来自己手里的东西,他脸有些红,将蛋糕连同一个粉色信封递了过来:“我听说你很喜欢吃草莓蛋糕,所以特地去订做了这个。”
江缘盯着他手里的东西没动,脸上仍然带着浅淡的笑容,却透着疏离。她侧了侧头,有些苦恼:“抱歉,这个我不能收。”
被拒绝后,男生有些着急:“你不喜欢我也没有关系,这个你……”
她垂下眼眸,接过他手里的粉色信封,将蛋糕推了回去:“谢谢你的心意,我会认真看完信的,但是很抱歉。”
态度坚决。
男生道歉后又说了几句让她考试加油的话,便拎着蛋糕离开了。
江缘正准备回教室,却蓦地撞见不远处一双含笑的眸。
秦忱正倚靠墙壁,饶有兴趣地盯着这边,手里也拎着一盒小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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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主音音高和唱名不同但宫音相同的五种民族调式叫做同宫系统调。
世界上最早发明十二平均律的是我国明代音乐家朱载堉。
第3章 003
乐理课每周两节,自上次刁难过那个小学妹后,秦忱再去学校已经是下周了。
视线一扫,本应交给自己罚抄的人没来。
班长热心给他解释:“江缘同学本不是我们音乐班的,是邵老师……”
话语一顿,他卡在中间。
“嗯?”秦忱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邵老师去他们班找了好几次,才劝过来试听的。”班长坐在前排,和他聊过几次,许是因为上周的事,显得有些小心翼翼,“学长,你说她会不会不来我们班了啊。”
秦忱垂眸,手里按着那支圆珠笔“咔咔”作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才回了句:“她对音乐没兴趣?”
班长稍作思忖:“也不能这么说,因为她成绩很好,重点班也不想放人。”
他从中提取出重点,江缘是重点班的。他以前在这所学校读过,知道重点班有多难进。全校一千多号人,文理各选出前三十名,且每次考试都会轮换。
一中的艺体部前几年才开始起步,让一个重点班的尖子生转到音乐班的确有些匪夷所思了。
“不过,江缘不来读音乐确实是有些可惜。”班长再次开口。
按圆珠笔的动作顿住,秦忱觉得这话耳熟:“怎么说?”
“上学期的五四青年节,她拉了一首小提琴,直接震惊四座,邵老师当天就扬言一定要把她拐到音乐班。”
秦忱想起来了,之前邵洺霆在他面前提过。
然而对于这个说法,他却没太多表情,只微微抬了抬眼。
班长这才想起,面前坐着的是15岁就拿了国奖被提前录取的小天才。
反应过来之后,他干巴巴笑了几声。
秦忱没留意他表情的变化,看向后排空位陷入沉思,又过了片刻,他问道:“老邵的课是下节吧?”
得到肯定的答复,他掐着表,在离下课还有三分钟的时候提前离开教室,特意避开了邵洺霆。
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到家十分钟后,邵洺霆一通电话打了过来。
秦忱瘫在沙发上,面无表情挂断。
两秒后,邵洺霆再次打过来。
他继续挂断。
如此重复五次后,邵洺霆不再打电话,转头在微信上轰炸他。
秦忱给他的备注,简单且直接,两个字概括了这个人。
喇叭。
喇叭:秦忱!!!!!!!
喇叭:我杀了你!!
连着数个感叹号,他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对方的愤怒。
喇叭:你还是个人?我好不容易哄过来试听的学生呢!!啊!!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劲才让她过来试听吗?
喇叭:你别给我装死,我知道你看着呢。小姑娘怎么得罪你了,你一节课提问她十遍。
喇叭:滚出来说话,不然等我上完课就直接奔你家,拿个大喇叭在你楼下喊“还我学生”,一直喊到你下楼信不信?
秦忱不能不信,这的确是这货能干出来的事。
他这个表哥没什么优点,就是脸皮厚。
秦忱这才纡尊降贵动了动手指。
秦:。
喇叭:?
这个句号彻底惹怒了邵洺霆。
喇叭一连甩了十几个表情包,手机震天响。
喇叭:你要有点良心就给我把人哄回来,我希望在下节课看见她的身影。
喇叭:理科重点班在致远楼,位置你还记得吗?提醒你一下,听说她喜欢吃蛋糕。
秦:没有。
回答的是上一个问题。
喇叭:……
说是这么说,但他还是在第二天下午时去了致远楼顶层。
一个大帅哥拎着蛋糕站在走廊间,实在招摇。
他们学校的饮水机是分散放置在走廊间的,东边的饮水机就在重点班和隔壁班交界处。
接水的同学中夹杂着不少看热闹的,捧着杯子先是看两眼秦忱,接着又转到门口的女生。
江缘被看得尴尬癌犯了。
她冲过去扯着他胳膊想往楼道拉,对方却在触及的瞬间往旁边闪了下,躲过了她的手。
秦忱垂眸,面无表情看起来有些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