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岩松苦笑的叹息，没有多管闲事的生气，对于这个曾帮助过自己的小姑娘，只有淡淡的感激，也不知为何能跟她说这些。
疼痛已经缓了一些，杨岩松拨开手腕上的衬衣袖头，看了看时间又向顾荨客气的笑道：“小姑娘，我还有急事，先走了。”
相比于检查身体，他此刻更关心稍后的会议。
顾荨目送他离去，看着他孤独的背影，不禁想起了那个已经许久不久的挺拔的身影。
也愈发觉得他们父子很像，都一样的倔强。
最后，这些都将与她无关……
她现在连自己都已经路途迷茫了。
回去
晨间，朝阳刚从山边露出一角，朝霞便迫不及待的映射自己的光彩，映照在巍峨的高楼，笔直的马路，翠绿而茂盛的树枝上，也投射在林间孤零零行驶的客车上。
顾荨靠在座椅上，微侧头望着隐秘深远的林间，犹如丛中幽远，很平静，很幽深……
昨日离开医院，她已去教育局询问过，得到的答案只有‘不’，意料之中的，没有多大失望，想着或许自己真的没那个幸运吧。
尽管酒店老板不乐意，顾荨也坚持再接着请两天假，最后老板也只能以扣工资来表达心中的不满，谁让他们这儿暂时缺人呢。
回嘉城，不是她的初衷，回孤儿院更不是她愿意的，可这些都拧不过现实对她的审判。身份证丢了，找回来的机会渺茫无几，只得去补办，否则什么也做不了，哪儿也去不了……
她没有自己的户口，当时去办身份证还未成年，也是借由孤儿院的证明弄的，所以她必须再回一趟那个地方……现在想想她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原来自己还未真正走出那里……
有时候她也觉得自己太过于冷静，对于可能失去的东西，明明是紧要的事故，她却不寻常的很快的坦然接受现状。
孤儿院门口。
顾荨已在此站了良久，门前的字迹，零琐的片段闪过她脑海，轻轻吸了一口气又倾吐而出，随后缓步走了进去。
熟悉的小石板路，两边还是空旷的草地，角落里的榕树长大了不少，枝繁叶茂，却硬生生地有些孤寂。一阵清风拂过，树叶沙沙声浸入耳中，还似从前那般，让人心静，使人害怕。
缓缓踏入冷硬的建筑物，空荡的楼里从远处传来幽远的嬉笑声和隐约的啼哭……寻着声音，她恍惚走去，在拐角处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蹲在地上抱着头，旁边站着几个稍大的男孩。
心跳不由加剧，太过熟悉。
那几个小孩见有大人过来，便急忙跑开。
顾荨蹲下来，拿出纸巾递到小女孩身前，柔声道：“爱哭的孩子没人要哦～”
小女孩惊愣的望着顾荨，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红红的，像受惊的小兔，卷翘的睫毛沾染着小泪珠，她忍着颤抖的小身体，还带着一丝哭腔，“真……真的吗？那小……小玥不……不哭了。”
轻轻擦拭小玥脸上豆大般的泪珠，顾荨轻声询问：“怎么哭了，他们欺负你吗？”
她摸着小玥短俏的头发，声音却有些恍惚。
小玥忍着哭意，可身体却因方才哭得厉害变得一颤一颤的，“他……他们说……我是多……多余的，没……没人要。”
抚摸着小玥发顶的手一顿，顾荨缓缓收回手，看着小玥湿润而愈发闪亮的眼睛轻轻弯唇，“才不多余呢，小玥是独一无二的，以后一定会有人非你不可的。”
她没资格劝人，因为连自己都还在迷茫。
小玥已止住哭声，惊喜的眨巴着眼睛，而后又失落的垂下湿漉的眼睫，“姐姐你骗人，如果小玥是独一无二的，那为什么爸爸妈妈不要我了？”
顾荨盯着那双纯真又受伤的眼眸一愣，她缓缓垂下眼帘，心绪不禁也有些恍惚，“至少……他们当时是因为需要才会生下我们。小玥，没有人是多余的，你一定要勇敢，坚强，即便以后是一个人，知道吗？”
小玥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嗯……”
见状，顾荨牵起小玥肉嘟嘟的小手起身，“好了，现在姐姐就需要小玥带我去找院长。”
“好～”
小玥开心的牵着顾荨的手往楼上走去。
新上任的院长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比上一任院长要温和许多，没有闲扯太多，她拿出材料，只叮嘱顾荨不要弄丢了并且尽快还回来。
拿到后便启程去了当地的派出所，她顺便也移出了自己的户口，单设一个。
这下真的是无处可去，只有自己了。
待所有手续办完，已然到了下午四点，怕来不及赶上末班车，她连忙回到孤儿院交还材料。
临走之际，她回望了眼孤儿院，冰冷的建筑屹立在面前，那时躲藏过的小黑屋就在眼前的建筑中，可她并不想去找寻……欢笑的，哭泣的回忆一一浮过脑海却不曾停留。
这是她挥之不去的梦魇。
她决然回头不再看它一眼，或许这真的是她最后一次回来了……
刚踏出一步，衣角被悄然拉住，顾荨疑惑的低头望去，看到那小小的身影不禁温柔了几分，“小玥，怎么了？”
小玥紧紧拉住顾荨的衣服，生怕她突然跑了，“姐姐，你还会来看小玥吗？”
顾荨一愣，随即弯下腰轻抚着小玥毛茸茸的头发，“到那时，这么可爱的小玥可能已经被接走了。”
“真的吗？”
小玥眨巴着眼睛。
“对不起，小玥，姐姐不能保证……”
她不能欺骗，孤儿院最忌的便是虚假的期望，这种事她无法给小玥保证，也不想她放弃。
见小玥失落的垂下头，顾荨有些不知所措，她忽而取下头上的发圈，带着一朵小雏菊，发丝瞬间披散在胸前，将小雏菊发圈递到小玥手中，“不管以后怎么样，你都一定要坚强，这个发圈就当作我和小玥的约定好不好？”
小玥摩擦着发圈上的小花，又摸了摸自己的短发，有些丧气的垂下脑袋。
顾荨摸着她的头发，轻轻翘起嘴角，梨涡微露，“等小玥头发长长了就可以扎起来了，一定很好看。”
失落顿时一扫而空，小玥眉眼弯弯，像明月般灿烂，“好，姐姐也要坚强。”
稚嫩软糯的声音，流露出她真挚的情感。
稀疏摇曳的树影，知了虫鸣声不曾停歇，白亮的阳光已然深沉起来。
光影下，一大一小的身影，如是约定着。
多日不见的他
如果说最近有什么让她顺心的事，或许就是刚巧赶上回宣市的末班。
到了车站再转公交，抵达家楼下已经接近十点，一日的行程，不仅身体上，心里也疲倦了不少。
“你去哪儿了？”
沙哑的嗓音从阴暗的槐树下传出，猩红的光点被掐灭，随即缓缓走出一个人影，在昏暗的路灯下，她看到了多日不见的脸庞，依旧阴郁，可她却不由轻轻笑了起来。
许久不见的黑色，他还真喜欢黑色啊，俊冷的面容有些消瘦了，可那双眼眸深邃依旧。
“你呢？”顾荨抿唇反问。
杨徛不禁微挑眉梢，不可察觉的勾起嘴角，“想知道？”
顾荨微垂脑袋，眼下的阴影遮掩住她眼中的波动，“不想。”
“你手机怎么关机了？”杨徛走到她身前停下，隔着两步距离，眉宇间透着埋怨，又想到自己这么久没联系她，可她却不为所动的样子，又忍不住小声埋怨，“都不知道主动打电话。”
迷乱的烟草味扑向鼻尖，恍惚中她拿出手机，抱歉的望向他，“没电了，我昨天忘记充了。”
一阵微风拂过，倾长的发丝随风扰动，顾荨捋了捋耳边的发丝，微垂眼睫，抿唇欲言而止，杨徛看得入迷。
“你很期待上大学吗？”
她依旧低着头，话里流出她的犹豫和纠结。
杨徛弯腰去看她，不解她突然的询问，可眉间依然温柔，“你不期待？如果不想上，我还考它干嘛？”
顾荨扣紧指头，又颓然松开，“随便问问。”
夜色下，她淡然的扯开唇角，晚风吹散她额边的碎发，虚掩住双眸，他看得不真切。
他募地伸手想将她耳边飘舞的发丝挽到耳后，可顾荨在他触碰到耳朵的那一瞬，不禁向后退去，有些尴尬地别过头发，“我……你最近去哪儿了？都没怎么见到你。”
杨徛失落的收回手，不过这种苦涩的情绪很快消散于上扬的嘴角。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顾荨好奇道。
“别急，过阵子你就知道了。”
瞧见他得意的笑容，她轻咬唇瓣，语气里似乎有了着急，“我不想知道。”
这又不是她的事，她才不会关心！
话落之时，她转身便往入楼口走去，杨徛快步拉住她的胳膊，眉眼的笑意愈发浓烈，“我又没说你想。”
顾荨一时无言，她气于自己因他一句话就心绪紊乱，更忧于这份难言的处境。
“我昨天看到你爸爸了，他好像生病了。”
她想摆脱这令她迷乱的话题，可在不经意间又脱口而出昨日所见，话一出，她便有些悔意，轻轻瞄向他。
感受到抓住自己胳膊的手加深了力道，她欲起唇准备解释，“我……”
“你还记得他？”
杨徛蹙起眉心，紧逼的视线中藏着丝讶异。
顾荨顿时无奈又好笑的瞧了他一眼，怎么注意点在这上面？
“那是他的报应。”
清冷的月色下，一片阴影笼盖住他，看不清他眼底的阴霾，却知此刻他一定同此景一样寂静不可动。
无声叹息，她知道他恨他爸爸，却没想到是这么深，越是在意，越开不了口，她扼住要脱口而出的疑问，轻轻抽动被箍住的胳膊。
不料，杨徛用力一拉，顾荨毫无防备地落入他宽阔的怀中，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他便揽住她的腰肢，扣住她的脑袋，贴近她耳朵低声警告，“他怎么样我不管，但你不许靠近他！”
顾荨微微颤抖，用力推着他一动不动的胸膛，“你想多了，说话就说话，不要动手动脚的，快放开我！”
他愈发用力，轻嗅她发间熟悉的清香，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眉间又弥漫着少有的落寞，“为什么总是这样怕我？”
为什么我一靠近你，就只有颤抖和惊恐。
他松开双手，受伤的眼神让顾荨一怔，她沉默地后退一步。
“我……不是，这不关你的事。”
她已经很努力在适应了，可她始终忘不了那段黑暗……
杨徛察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害怕和紧张，以及她显然的躲闪，他很想知道为什么，又怕她愈发激动，抑制住情绪，也放缓了语速。
“发生什么了？”
顾荨顿时心一提，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后背也不禁生出丝丝凉意，她一直低着头，攥紧手指微微颤抖，手心油然生出汗珠来。
她唯独不想让他知道。
那段她拼命想忘记的记忆，跟她作对似的在脑海中闪过……一双手使劲扯开她的衣领，噩梦般的手游离在胸口，大腿……她拼命的嘶喊，回应她的只有自己痛苦绝望的回声，拼命的逃，奔跑，将自己锁在小黑屋里，小心翼翼地躲藏……
“没……没什么！”嘴唇微颤，拇指紧紧扣着食指，想用疼痛来止住此时的凌乱和颤抖，“杨徛，我上去了，你也快回去吧。”
杨徛对着她纤小又疏离的背影轻喃，“顾荨……不要怕我。”
他的声音在风中既悲伤又卑微。
顾荨咬紧嘴唇，眼角已泛红，心被莫名的揪着有些发疼，她没有回头却认真地点头。
“好……”
决心
已经过去好几天，公安局那边始终没有结果，预料之中，心情也没有多大起伏，只是在不经意的瞬间还是会有失意和悲伤的无力感划落在心底，然后沉寂在幽深的湖底。
杨徛也在那晚之后再次消失，她也不再追思。
补办的身份证最快也要九月初才能拿到，她已经束手无策，这份坦然接受的心情让她自己都感到可怕。
她甚至认为自己或许就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不知要什么，哪里又需要她……冷漠得可怕。
若是从前，她真的不会为这些忧思，可现在她却犹豫不决，可能因为心中有了一个她自己都说服不了的牵挂……
晚上下班，独自走在喧闹的街道上，就算多高的薪资，现在也没有必要了，可她依旧想做完这个月，些许是在考虑什么。
她突然感觉好累，走到附近较为僻静的公园旁边的木椅上坐下，扫了眼对面热闹非凡的街，又抬头望向阴暗的天空。
天空不是黑色的，染上了都市的霓虹变得不再纯粹宁静，也看不清那黑幕之上的点点繁星。
她舒尔轻呼，回神忽然想起今日的日期，拿出手机缓缓敲打一通简洁的短信，不再有犹豫的点击发送。
放下手机，又望着被云层虚掩的朦胧的月影，淡淡的扯开唇角，原来不经意间，已将他的生日记住，即便他曾说他不过生日，可还是想祝愿他……最后一次。
不到两分钟，屏幕徒然亮起，顾荨点开他的回信，一张彩照，屏幕前的手指不禁停住。
照片中他坐在沙发上，没有看向镜头，而是和旁边的一个女生聊天，光线暗淡却闪烁着五颜六色的灯光，她猜想应该是在酒吧或者KTV的包厢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