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顺自然不会计较,不过一来二去的,小护士倒成了陈顺的粉丝,走到哪都要向着陈顺说话。
李教授被这点插曲打断说话,感觉这是个转换话题的机会,于是赶紧说道,“对对对,你的陈医生最好了,正好,小王刚不是没打通电话吗?小孟啊,再给他打个电话,问他啥时候到,再不来饺子都包完了,他不会只想吃现成的吧!”
小王就是刚开始擀不好饺子皮的寸头男医生,给陈顺打电话的时候没打通。
“才不会”,听到偶像被质疑,小护士立刻反驳,同时赶紧放下手里刚捏好的饺子,打算退到一边洗洗手去打电话。
不过她才刚转身,就看见陈顺从门口进来,“欸?来了来了,那不是吗?”
这一声大叫把整个餐厅的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大家又随着小护士手指的方向朝门口看去。
于是,陈顺才刚刚走进餐厅大门,就发现大家齐齐看着他,倒把他吓了一跳,不过他很快冷静下来,众目睽睽之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道歉,“不好意思大家,刚有事耽搁了一会,我来迟了。”
此时正好小孟护士使劲向他招手,“陈医生,这边,这边。”
陈顺也看到了小孟,于是快步走过去。
“陈医生,你可终于来了,除了李教授没人会擀饺子皮,他都喊累好几遍了,你赶紧接手哈!”龚医生开玩笑的说道。
“哈哈,是呀,你来得可真及时,我感觉手都快废了”,李教授也顺口搭腔。
“我洗个手就来,马上,”陈顺跑去洗手,回来拿过小孟递过来的擀面杖,有条不紊的擀起来。只见他一手拿着面剂子,用拇指和食指夹住面剂子的中心,另一只手拿着擀面杖绕圈一擀,五指翻飞、灵巧有致、动作娴熟,众人还在沉浸在这赏心悦目的动作里没有回神时,他一张皮子就已擀好。
“不错啊,陈顺,练过?”龚医生赞扬道。虽然速度比不上李教授,但陈顺擀出的饺子皮中间厚、边缘薄,实在是所有包饺子的人最喜欢的那种皮子。
陈顺还没答,小孟护士倒是抢答道:“哈哈,龚医生,他呀!肯定是因为擀多了,熟能生巧呗。”
“擀多了?” 龚医生挑起眉头。
“是呀!”小孟回答,“为了给大海换着花样做吃的,他今天擀包子皮、明天擀饺子皮、后天擀汤圆皮的,早就擀出经验了。
陈顺笑眯眯听着,不说话,由着大家编排。
“啧啧啧,这完全就是个三好男人啊!也不知道是谁家姑娘这么有福气,以后能嫁给陈顺”,龚医生看了一眼陈顺,由衷的感叹到。
“还有谁啊!这不明摆着吗?肯定是大海呀!”那寸头的王医生未加思考脱口而出。
寂静,深深的寂静。
寸头医生恍然惊觉自己刚刚的语言是多么———令人尴尬,于是赶紧咳了几声,可显然为时已晚,尴尬气氛蔓延开来。
每个人都假装没听到一样继续手里的活,只是所有动作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下来。
“那个,怎么可能……他俩不合适哈……”
“他说的对,我会娶陆大海……”
第一句是龚医生说的,她察觉了气氛的尴尬,试图给陈顺解围,但她的话没说完就戛然而止,因为几乎是同时开口的陈顺,他居然承认了,他就那么堂而皇之承认了这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现实。
而且,他不仅承认了自己会娶陆大海,还直接在现场做起了保证,“我会娶她,照顾她一辈子。”
像一道惊雷响彻沉闷的大地,又像一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他声音并不大,但却掷地有声,不光这一桌,连附近几桌的人都停下了动作,诡异的氛围渐渐扩大,整个餐厅都忽然静止下来,远处的医生护士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面面相觑,并不断向这边投来视线。
“陈,陈顺?你……”小孟护士磕磕绊绊的想说什么但说不出来,这大概是大家所有人的质疑,一个性格好、人品好、家世好、有钱、有相貌、有本领、前途大好的青年要娶一个“抑郁症尚未康复”的精神病人,是不是脑子坏了呀!大家不约而同的都看向陈顺。
“都看我做什么,我说了,我一定会娶陆大海,这有什么奇怪的,大家快包饺子吧!患者们还等着呢!”陈顺仿佛一点都没觉得自己一句话引起了滔天巨浪,依旧很自然的跟大家聊着“家常事”。
“呃,对,对,都是你情我愿的事,年轻人自由恋爱,挺好的,到时候可别忘了给我们发喜糖哈”,龚医生真的是八面玲珑的人物,立刻换了说法却没人觉得违和。
陈顺笑笑,“一定。”
众人连忙符合,打着哈哈三言俩语就转移了话题,手上又都忙起来。
小孟护士讲了一个趣事,逗的大家哈哈大笑,陈顺也跟着一起笑,冷不丁的却被旁边的李医生碰了碰胳膊肘,陈顺凑过去,就听李医生道:“吃完饭来我办公室一趟。”
陈顺停顿片刻,点了点头。
众人拾柴火焰高,饺子很快就全部包完了,煮好后厨师们先装好患者的份派人去分发了,然后医生护士们各自拿出餐盒装了自己要吃的份。
陈顺装了俩盒,拿回病房和陆大海一起吃。
早上陆大海一声不吭就玩消失这事还是让他生气了,把陆大海带回去交给护士,然后自己没有多做嘱咐就去餐厅包饺子了。
所以当他带着饺子回去后,就发现陆大海乖乖坐在床上,眼巴巴的望着门口,双手绞在一起,一副做了坏事、但是知错了再也不敢了的模样。
看着陆大海的样子,他发现自己其实早就消了气,于是又坐下解释了半天,说自己为什么生气,说自己的担心,巴拉巴拉的说了半天后,就发现陆大海手托着下巴,眼睛亮亮的看着他,带了几分狡黠,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总之似乎是知错了,又似乎没有知错。他发现自己渐渐看不懂陆大海了,也发现陆大海开始不再是一个由着自己安排的“孩子”了。
他脸上迅速染上一种心思被对方知道的窘迫的红,于是气急败坏的放下饺子,几乎是落荒而逃。
看着这种状态下的陆大海,陈顺虽欣慰,但也充满担忧,她现在失了忆,只记得这一年的事情,所以性情单纯,眼睛里充满好奇与热爱,可要是一旦恢复记忆了,那她还能够如此快乐吗?陈顺不知道。
陆大海以为陈顺已经在餐厅吃过了,所以带回来的饺子一口都没吃就跑了,那么这些饺子就都是给自己带的?
为了不辜负陈顺,当她撑到实在吃不下的时候,站起来在病房里来来回回转悠了一个小时,硬生生把剩下的所有已经冷掉的饺子全部吃掉了。
结果就是,陈顺辛辛苦苦擀了那么多皮,包了那么多饺子,自己一个都没吃到。
第49章
陈顺去了李教授办公室,他知道除非有特别重要的事,李教授一般很少让人去他的办公室聊,所以当李教授让他去一趟办公室,他不敢耽搁太久,从病房出来后,直接就去了。
“李叔。”陈顺敲了三下门。
“进来。”当房间里传来了厚重且充满磁性的声音,陈顺推门进去。
“坐,尝尝陈衍上次寄来的大红袍。”李教授正在烹茶,动作优雅的冲洗着茶具。
“我姐?”陈顺惊愕。
“是呀!没想到吧!你这个没良心的这么多年都没有联系了,你姐倒是隔个一年半载,还知道寄来些茶叶,哄一下我开心。”
“李叔,我……”
“我知道,”李教授抬手制止了他,“我知道这个地方对你和你姐来说意味什么,你们不来是对的,否则我心还难安呢!”
陈顺沉默下来。
李教授总算冲完了茶具,开始洗茶,混合着杂尘的淡红色茶水哗的一声撒在茶盘上,汩汩的流淌下去,转瞬不见了踪影。
“我以为你再也不会来了,谁曾想在我的有生之年,居然还有跟你朝夕相处的机会,真是时也命也。”李教授似乎充满感慨。
陈顺心中却像是打翻了调料瓶,一时间五味杂陈,当年母亲去世后,他再也没来过这家医院,一来害怕触景生情,二来母亲都不在了,他从来都是一个向前看的人,不会让自己过多的缅怀过去。
但不管多理智,母亲的离世对他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创伤和打击,他不愿想起这家心理治疗中心,因为每次想起,都会被迫重温失去母亲的痛。
所以他也会刻意不去想与母亲有关的一切,包括这家医院,更包括,那个把他和姐姐当成自家孩子一样照顾的李叔。
这段时间,有时候一个人静下心来的时候,他脑袋里也会一闪而过一个认知,当初一意孤行从国外回来,做出这个选择,除了陆大海的原因外,有没有一丁点可能性是因为好巧不巧,这家医院里还有另外一个人———李叔。
可他一直觉得既然已经回来了,那么回来的原因是什么并不重要,所以从来没有深入思考过这个问题。
刚刚经过李叔这么几句饱含感叹的回忆,陈顺才恍然惊觉,自己内心居然存在那么浓重的被自己刻意忽略的感激与爱,那么诱使自己回国的原因恐怕真的还要再加上一个人。
“对不起,李叔,这么多年,都没有来看看您。”
“哈哈,这有什么好道歉的,是我的不是,好端端给你提这些干嘛呢?白白让你心情不好。大概是人老了吧!也不管合不合时宜,就怀念一下我那逝去的青春岁月罢了,你可别放在心上。”
陈顺应声点点头,脸上表情却依然凝重。
见陈顺点头,并不做声,李教授知道这孩子恐怕真因为自己的几句话受到影响了,于是赶紧转换话头,“今天找你来,其实是想问你关于陆大海的事。你真的决定要跟她过一辈子了?”
陈顺点点头,“当然。”
茶煮沸了,咕噜咕噜在茶壶里冒起了泡泡,李教授伸手关掉开关,端起茶壶给陈顺倒了一杯,陈顺道了一声谢微微起身接过茶杯。
随后李教授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慢慢悠悠把茶壶放回了原位,同时道:“你是真的喜欢陆大海吗?”
“嗯,如果不喜欢,我就不会当大家的面说出要娶她这种话。”陈顺答道。
“她喜欢你吗?”
“虽然她从来没说过,但我能感觉得到,她是喜欢我的。”
“好,”李教授点点头,“那么,你能分的清喜欢和爱的区别吗?”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李叔,你以为我就没想过这个问题吗?从她还没有恢复意识那时候起,我每次握紧她的手,带她去散步、教她怎么吃饭的时候,我总是会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来,我在想,如果这样过一辈子,我牵着她的手,俩个人一起从一头乌丝到白发苍苍,每当想到这个情景,我就会心跳加速,呼吸急促,刚开始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只能用意志力把所有情绪压下去。”
“我以为,那只是我第一次照顾一个年龄差不多的女孩子,有些紧张而已,等习惯了就好;后来,大概是小时候照顾母亲有了经验,我发现我照顾大海的时候逐渐变得游刃有余,我心中还窃喜,自己不仅能照顾好自己,还可以照顾好另一个人呢!你知道要照顾一个没有自理能力的人需要多大的毅力和耐心吗?而我做到了,这让我感受到了莫大的开心和安慰。”
陈顺说得尽兴,这些话大约早就在他心中酝酿了,如今说出来,自然的就像水到渠成。他本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但来到这个地方将近一年,他瞒着国内所有亲人朋友,找不到可以随意说话的朋友,如今一打开话匣子,就有点收不住了。
李教授泯了一口茶,没有说话,但是笑着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后来,我明显能感觉到,她对我越来越依赖,我本以为我讨厌这种被依赖的感觉,我也以为到这个地步,理智的选择就是应该抽身离开了,我甚至试着乘夜色偷偷离开过,可是我走到了镇子上,我吃了一碗米线,我忽然就哭了,李叔,我舍不得,我也不想走,我想照顾她。”
陈顺说这些话的时候,喉咙深处都是哽咽颤栗的,若是以前熟悉他的朋友在场,一定会觉得,这还是他们记忆里那个阳光温柔的人吗?可也正因为知道他之前是什么样子,所以如今他的哽咽叙说才更让人觉得真实,觉得:嗯,这是真爱无疑了。
李教授放下茶杯,离开了主座,来到了陈顺所坐的长条沙发上,抬起手拍了拍陈顺的脊背,“我知道了,你做的对。”
“你不用安慰我,李叔,我没事,我知道我在干什么,现在我越来越确定,不管她有多好,或是多不好,我都能接受;只要她还需要我,我就会待在她身旁”。
李教授默默坐下来,嘴里就像被塞了满口的糖一样,甜的他牙疼,虽然陈顺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他和陆大海之间的感情到底是喜欢?依赖?还是爱?但他知道不必再问了,因为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好好好,知道你喜欢她,她也喜欢你,再让你说下去,怕是天黑也说不完,好了,我们说点正事吧!”李教授假装无奈道。
陈顺笑了笑,喝了一口茶,挺了挺腰背看着李教授,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说聊正事就聊正事,李教授也没兜圈子,直截了当道:“陆大海明明已经恢复的很好了,可你知道为什么她一直达不到出院标准呢?”
“为什么?”陈顺问。
“你应该明白,一个抑郁症患者,尤其是重度抑郁症患者,最大的特点就是对这个世界漠不关心,提不起一点兴趣,活着和死亡似乎没有任何区别,他们很容易走进一条死胡同,那就是:既然活着和死亡没有区别,甚至活着会比死亡更加痛苦,那么为什么不选择死呢,死了就一了百了。而只有俩类患者能在这种死亡的召唤下坚强的活下来”。李教授用一贯的最舒服的姿势坐着,只是面部较平时严肃了不少。
陈顺:“哪俩类?”
李教授:“一类是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他们在意的人;另一类是还有他们想做并且感兴趣的事。这俩类患者有一个共同点,也就是他们能从在意的人或喜欢的事里获得自己存在的价值感。
而价值感,就是他们活下来的重要因素。
让我们分开来阐述,首先来看第一类,若这个世界上还有他们在意、同时也在意他们的人,这个人会因为她的死而痛不欲生或者因为她的离开而面临极其悲惨的境况,那么,想死的人就会被牵制,放缓自杀的念头,一旦放缓,病情好转的可能性就不会被剥夺,病人也就多了生存机会。
再看第二类,不管多么绝望,只要一个人还有想要去做的事,或者还有尚未完成的事,且这个事一定是患者发自灵魂想要实现的梦想及渴望,那么,患者就会有很大的可能性把所有绝望痛苦抛开,专心于去做这件事,一旦能够完全沉浸在这件事里了,他们对死的向往就会减弱,对生存的渴望就会加强,病情自然好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