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体逐渐失去了知觉和意识,就这样浑浑噩噩的活了几天。直至我生命中,最后的尽头。
覃箫找到了我,未听我解释便射了一支穿云箭到我心上。
我死于那一天,他势如破竹般的一箭之下。我死的时候他连最后一眼都不肯看我便走了,任由我淹没在一片猩红的血泊和漫天遍地的鸢尾花瓣之中。
我曾用三百年唱尽一段绝唱,在那段绝唱中,我死于一个,我深爱的人手上。
前尘旧事(陈梦来)
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眼前是无端的黑暗埋没我狰狞的面孔,隐藏在黑暗的云端里让我感到莫名的温暖与安详。
我从未想过会怎么死,横死街头这种更是前所未有。我想就这样昏睡在这里,虽然知道会永远醒不来的,但身体却无由比平时疲惫许多。
从我出生至现在约莫一千三百年左右,不巧,我是个凡人,不能像其他仙僚一般死了还能再复生。至于为什么能活这么久,这种尘封于心中多年的陈年旧事得从回魂开始讲起。
横死的人死后不会立马去阴间轮回,通常都在人界徘徊,直至自己的阳寿用尽。我虽属于横死,但我的阳寿早已过了大限,能活下来大多归功于师傅当年给我的神识——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我属于半仙。
半仙有个优势,死后阴司不会马上派人来抓,我有约莫七日的时间来回念一下生前的种种,我们称它为——回魂。
犹如走马观花一样,我的回魂始于一座棕黄色的木屋,屋子四方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草药,一个老妇人手中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女婴,看着一位脸色苍白的妇女和一个满面红光的男人,女婴的啼哭声给这个寂静的地方增添了几份生气。
这是千年前,我出生的场景。
我生于一个小渔村,那里朴实,唯独风景不错。村民们世世代代皆以打渔为生,听我爹说,我出生时候天边锦云万里,百鸟盘旋,村民们的收成达到了百年之最,是难得一见的好兆头。
我爹是一名姓陌的大夫,他在世的时候曾对我说过,我是一个福星,守得一方安宁,至于他为什么这么说,还得追随到我十四岁的时候。
我出生的那个渔村背山近海,阴气比较重,妖怪都喜欢聚集在这儿,这么多年来我们村子都是靠一位道长的结界才得以守护的。幸亏有了结界,才让我们村子安宁了百年。
我刚满十四岁那年娘身染重病,日日咳嗽不断。不论爹给她吃什么药都治不好,反而还越来越差,只吊一口气苟延残喘着,半条命都被阎罗王勾去了。
村民们都劝爹放弃我娘,早早为她准备后事,可爹是个死性子,说什么也不肯。这劝多了人也就没意思了,只当爹是个痴儿,任由他自生自灭去了。
有一日,爹从一本陈旧的医书上翻到了个古方。方子上写着只要用龙胆草,川贝,蛇胆还有凤尾菊便可化解百病。爹怕也是死马当活马医,就按着古方来医治我娘。
爹看着娘的身体每况愈下,思寻许久决定进君山找凤尾菊。他临行时再三叮嘱我:“挽歌,爹这一去君山起码要三日才能回来,你一定要照顾好你娘,外面晒着一些药,每到正午时便要煲好给你娘服下。”直到他确定我都记明白了才肯放心去君山。
我当时还小,并不知道君山是什么地方,只当是一座普通的山,山上有神药,可以救娘的命,爹只是去那里把神药采回来。
我恍恍惚惚地照顾了娘三日,等了爹三日。不知道为什么,我爹到第三日还没回来,我没多想,只当他是在路途上出了点问题,很快就能回来的。可第四天过去了,第五天过去了……日子一天天过去了,我爹还是没回来。我越发担心他,终于在第七天时,我按捺不住了,向村民们打探君山在哪儿。
我至今都记得当村民们听到君山时那丧胆的表情。后来我问了无数人才模模糊糊的了解到君山其实是座妖山,活人到那儿都是有进无出的。
那时候啊,我最害怕的就是我爹会死在里面,是抛开一切,对生离死别纯粹的恐惧。我怕死,更怕我在乎的人死,如果非要在二者中选一个去死,我情愿做那个人。于我而言,死的本身并不可怕,每日在思念中饱受折磨才是最悲哀的事。
我去了君山,立志要把爹给弄出来,即使他真的遭遇不幸我也得把他的尸首带回来。
把娘寄托在隔壁张大娘家后我一路向东,不知走了几天几夜,身上的盘缠也用尽了。我又累又饿,身体如重千斤。终于,我坚持不下来了,晕倒在一条扭曲的山路上。
再醒来的时候只见一大把明晃晃的篝火在我旁边,篝火旁是一个和我差不多大小的男孩,不远处,一个年过半百的老道长独自站在月下沉默。
那男孩见我醒来,弯眼对我笑着:“姑娘你终于醒了!你方才晕倒在了山路上,还好被我们碰见了。我和师傅担心你在这山中不安全所以才施手相救。姑娘你莫担心,我们都是好人,绝无冒犯之意!”
我借着火光打量起那个男孩,长得很精神,一股浩然正气在他的眉宇间淡淡舒开。突然,男孩好像想起了什么,拍了拍自己脑袋对我说:“姑娘!你等着,我让师傅给你看看。”语罢便朝老道长那边跑去。
不一会老道长回来了,他缓缓蹲到我跟前对我问道:“小姑娘,你为何深夜不回家跑到这君山脚下?君山是什么地方?这可是妖怪出没的地方。那些妖怪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活人进去就出不来了!”
我被惊到了,脑子嗡嗡作响,一想到我将抬着爹的尸体回来或者我和爹都丧命君山就觉得心痛难忍,就连眼泪掉下来也不曾自觉。
“小姑娘你哭什么?”老道靠过来问,火光照射在他苍老的脸上有点漂移不定,一闪一闪的,显得他有种若隐若现的神秘感。
“什么?”我擦了擦眼角,抹干净眼泪,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狼狈,“我……有点难过,因为我爹在君山里。” 我甚至不想回话,思想的压力足以令我窒息。
“姑娘你别急,我师父法力高强,一定可以帮你的。”我身边坐着的男孩看我这副模样不忍道。
良久,老道缓缓开口,声音却有点沉重,带有着几丝淡淡的苍老:“想去救你爹?我能帮你,但我得先看看你前世今生的劫数。有些因果浩劫是从前世积下来的,我们得对症下药。我现在为你施法。”
语罢,他拿出一面八卦七星铜镜和古铜梵铃,一手执铜镜,一手摇铜铃。铜铃在老道的手中发出了宏亮的声音,震破了一片天际,把树上的鸟儿都惊走了。紧接着,我看见他手中的铜镜慢慢上升,铜镜中七颗宝石之中的一颗宝石散发出了一道刺眼的光芒。老道在镜子前面念念有词,手中好像书写着什么,不一会他手指所到之处皆是白光一片,远远望去竟像是一道道千奇百怪的符咒。
“去。”老道洪亮的声音仿佛一道惊雷般震入我的耳朵,紧接着只见一束刺眼的白光向我飞来。我伸手挡住眼睛,却忽然感到手心一阵刺痛,等我睁开眼时,白光已去,只留下我那双麻木的手。
我低头看了看我的手,不知何时,手上竟多了条血痕。鲜血从我的手中慢慢涌了出来,就在它们快滴到地上时,突然,那些涌出来的血全部都向老道那方向飞去。
“小姑娘,借你鲜血一用”老道向我叫着,他的声音就像古老的铜钟一般古朴淳厚。我抬头向老道望去,血被老道凝成了一个小小的血球。
月光之下,寒风肃肃,老道的衣角被微微掀了起来,地上的落叶随着老道举起的手慢慢升了起来,仿佛一个巨大的结界一般把我和老道包裹住了。火在强风之下隐隐熄灭,我凭着最后一点火光,朦胧的月色看清楚了老道的脸,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血球的血光打在了他的脸上显得格外骇人。
他举起用我的血凝成的血球打向飘在半空中的铜镜,霎时间,血球迅速融入铜镜里,在铜镜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在那一瞬间,我看见漩涡中有位绝世美人躺在里面。虽然只是短短一瞬但我却看得无比清楚——那个美人除了脸上有一副好皮囊之外其他没被衣服遮到的地方竟都是白骨。
森然的白骨上锁着无数铁链,铁链之上无数个血骷颅头对着那白骨美人露出了贪婪而又带着丝丝恐惧的眼神,那眼神灼热的就像野兽面对自己即将手到擒来的猎物在那伺机待发。不知道是哪一个血骷颅先起的头,它们竟全都争先恐后的向那白骨美人扑去,似乎是想把白骨美人身上最后一点骨头也啃个干净。
“我已经让你们把我的肉身啃个干净了你们为何还如此贪婪?你们莫不是以为这小小的捆仙索就可以让我困死在里面了吧?也罢,也罢,既然你们如此贪得无厌,那么,就陪我一起下地狱吧!”
突然听到了这样一句话,我抬起头,只见刚刚还在昏睡的白骨美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极美,但眼神却十分可怕,犹如地狱中的修罗一般,带着无尽血腥与杀戮。
我只是小小的看了她的眼睛一眼却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胆战心惊。
接下来,只见原本锁在白骨美人身上的锁链不知何时解开了,它们像一条蛇一样缠绕在了四面八方的血骷颅身上,只在白骨美人举手之瞬它们便渐渐锁紧。
很快,在一片血色当中,在一片惨叫当中,无数血骷髅四处乱窜,可那锁就像是一个无坚不摧的囚牢一般紧紧地锁死了那些骷颅,只需一瞬,那些血骷髅便化作了尘埃,消失在那血红色的漩涡。
白骨美人逐渐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睁开,而那血色的漩涡也随着白骨美人消失了。
不一会,铜镜上的另外六颗宝石齐齐放出了光芒,那光芒十分刺眼,把黑夜映的跟白昼似得,可没过多久便又暗淡了下去,铜镜也变回了寻常的八卦铜镜,仿佛失去了支撑力一般,从半空中狠狠地摔了下来。
我被铜镜里的情形吓得不知所措,一下子就摊到了地上,而那老道仿佛若有所思地望着那面铜镜:“七星齐放,这是什么兆头呢?”良久,他看见了我瘫坐在地上不知所措,便蹲下来问我,“小姑娘,你刚刚看到了什么,怎么这么慌张?”。
我从他墨色的眼眸里看见了自己瘫坐在地面上,面色煞白如雪:“ 你没看见?”
“我怎么会看见!这是你的血,只有血的主人才能在七星映天镜里看到自己的前世今生。”他摸了摸我的头,鼓励我说出来,“小姑娘,你看到了什么?说出来,我帮你解挂。”
“骷颅,无数个血骷髅在啃食一个美人,那个美人除了脸以外其他都是白骨。她身上还有无数条锁链,但是当那些骷颅来啃食美人时美人身上的锁链却突然解开,反而缠住了那些骷颅,就像蛇一样,把骷颅绞碎了,一点不剩。”。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说出来的,刚刚铜镜里的情形还依然历历在目,我目视远方,心中却一阵寒凉。
“血骷颅,白骨美人?这到是前所未有,你的前世看上去可不简单啊!”老道直起身,背对着我慢慢道,好像在沉思什么,“七星映天镜,镜中是因,七星是果,一星一世果,你因起白骨,与你的果看上去应该有七世因缘——贫道觉得你此番前来应该就是天命所依。”
老道长念念有词。无奈我当时太年幼,丝毫不懂什么叫作天命所依,可惜我还没时间搞清楚,就被人先弄死了……
第 3 章
夜里的风冰冷刺骨,就像是无数只冰针一样扎入了我的身体里,它放肆地喧嚣在树林之中,仿佛在以一种极其霸道而又冷酷的方式向人们宣势。落叶离枝而去,漫天飞舞,一轮孤傲的圆月散发着一种冷冽的青光在玄色的天幕上独占一方。
“小姑娘,你这是怎么了?”老道见我愣住了有些迟疑,他的颧骨高高凸起,眉头拧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眼睛犹如一汪古泉般的宁静深邃。
“道长,你会帮我的……对吗?”我小心翼翼的恳求他。我不笨,还没把爹弄出来就先把自己搭进去的事我不能干。
他的眼中充满着欣赏和怜悯,我知道,他算是肯帮我了。
“小姑娘,你心善,可是这是天命,原谅老道才疏浅学,实在是不知道怎么扭改天命。但好在,老道手中有个家传秘法可以驱邪避魔,手中拿着这个符咒一般的妖精靠近不了你,你就带着这个咒子上山吧。”语罢老道拿出来一张符纸,割破了手指在上面画下了几道咒语,那血瞬间染红了符纸,几道金光破纸而出,老道念念有词的说了几句咒,然后把符纸交到了我手上,“原谅老道还要下山驱魔不便与你同行,你万事小心。”
“知道了,谢谢道长,我走了。”得到符纸后,我明白是时候跟老道分道扬镳了,匆匆朝老道大声道了一句谢,一头栽进那无边的黑暗之中。
无数颗苍天大树拔地而起,古老而又粗糙的树皮上绕满了荆棘和藤蔓。不知从何处来的无数个枝枝桠桠布的遍地都是,有的像手一样会突然勾住我,而有的则潜伏在地上让我措手不及。
满山遍野都是尸体,有些已经化为了皑皑白骨,可有些则还是鲜血淋淋,一股腐朽的味道弥漫在他们的身上。我不知道它们生前是什么,但不约而同的是他们死后都变得面目全非。
我战战兢兢,隐隐约约听到我心里的打鼓声。由于担心我会引来妖怪,然后成为那皑皑白骨里的其中一具,我一路猫着腰,不敢大叫也不敢乱走。
一路上静的得可怕,诺大的山林里竟没有一丝杂音。天上的圆月被层层云雾裹得密密实实透不出一丝光来。半空中偶尔也会传来几声尖锐的嘶吼和鸟扑翅膀的声音。
忧郁与恐惧,像笼子一样令我窒息。明明还是盛夏可我却全身都感觉冷得发抖。单薄的衣襟也被手心和身上的冷汗浸湿了,我紧了紧衣裙继续向前走。
“救命,救命啊”忽然一阵男人特有的醇厚嗓音带着几丝沙哑划破天际,紧接着是几声惊悚的笑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是谁在呼救?直觉却告诉我一定要去看看。
我拽紧了手中发出淡淡金光的符咒便往那声音的来源奔去。
一路上,尖锐的石子不知道在我衣服上划了多少口子,手中散发着淡淡金光的符咒成了我唯一的指明灯。风扑面而来,携着无数的碎叶打在我的身上。我从未试过如此害怕,有点想回家了,可脚却好像不停指唤似的,一直朝声音的来源走去。
“救命啊,救命啊……”我离声音的来源越来越近,那呼叫声仿佛一把刀,从我的耳朵里一直扎进了我的心里,紧接着是一阵尖锐放肆而又张扬的肆笑声。
我从没有听到过谁的肆笑声是这样的,就像用指甲划过墙面发出那种吱吱呀呀的声音一般,惊悚至极。正想着,我的脚却已经带我来到了声音的出处---一片灌木丛的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