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俐赞赏地看他一眼,随后站直身子,“我们去翻一下书桌吧,看看有没有你说的书信。”她转身转得太快,外套衣角扫过祁棋的脸,把红色染到了他脸上。
祁棋吸吸鼻子,思考了两三秒,还是跟了过去。他拿出手机想百度一下笔迹的一些信息,却发现自己手机只剩下15%的电了。
“请问有充电宝吗?”他问利俐。
利俐说了句稍等,出去了一趟,还没一分钟就回来了,给他一个粉色小猪样的充电宝,一看就是自用而不是外面那些扫码给钱才能用的。也是,出去一趟再扫码很破坏沉浸感。
利俐的作用在于引导玩家发现线索,作为游戏设计者,她不需要自己去翻箱倒柜。见祁棋已经投入其中,她看了两眼便去周舒涧那边去了。祁棋甩了甩脑袋,好赖让自己清醒了些,集中注意力对笔迹。
大概又过了十五分钟,利俐拍拍手,示意大家坐回原位。
新的实物线索出现,剧情迎来一个又一个反转。丽贝卡原来是尼古拉公爵和弟媳的私生女;爱德华是个空头贵族身无分文,以尼古拉的名义攫取了不少不义之财;玛丽安的姐姐因为尼古拉始乱终弃而跳河自杀;约翰年轻时和尼古拉一起参过军,被尼古拉顶替军功;安德鲁亏空教堂用款,急需尼古拉的捐赠填补亏空;莫里森为宗教着魔,非让尼古拉给天主教捐钱不可。
和所有剧本杀一样,所有玩家都有杀机。利俐继续引导大家梳理案发当晚玩家的不在场证明有没有漏洞。吧嗒吧嗒嘴吃点心的球哥刚好发现点心里另有小纸条,一时间最大嫌疑人转向约翰,因为约翰之前说正在和厨房的女管家约会。
和喜欢提出一个又一个假设的周舒涧以及爱好观察微表情的方怀纬不同,祁棋更倾向于仔细倾听每个人的说辞,试图找到当中的逻辑漏洞。他偶尔发问时,问的都是犀利又关键的问题。他质问完安德鲁昨晚下雨为何他在外走路一小时鞋子还是干净的,一转眼,恰好对上利俐欣赏的目光。
听完唐容针锋相对的辩解,还有他“气急败坏”地揭露莫里森和玛丽的关系,利俐微微一笑,云淡风轻地道:“看来两位虔诚的教徒也不是那么虔诚。”
“于连不也是如此。”祁棋望向桌子上的《红与黑》,书里夹着尼古拉当年写给玛丽安姐姐的情书。
“听起来再高尚的目标,其实归根到底都是为了遮掩自己的私心。”利俐朝他眨眨眼。
“坦诚欲望比掩饰自我更难。”方怀纬如是说。
“可是很多时候人并不是很清楚自己的欲望是什么。就好像约翰以为自己憎恨尼古拉顶替自己的军功,可实际上他耿耿于怀的是尼古拉见证过最卑劣的他。”利俐托着腮说道。
一小时的交锋过后,最终敲定了嫌疑最大的两个人:丽贝卡和安德鲁。布逐凡激动地鼓起掌来,高喊自己投安德鲁一票,因为安德鲁无法解释清楚自己昨晚的行踪,以及尼古拉中毒的毒药得从伦敦购买,而安德鲁三天前就去过伦敦。
唐容高举双手,大喊无辜。娃娃脸紧张起来特别有趣,祁棋被他逗笑了。
球哥举棋不定,愁眉苦恼,用手肘撞撞祁棋:“你觉得是谁?”
“丽贝卡吧。虽然有爱德华为她作不在场证明,但是解释不了为什么猎犬狂吠时爱德华认为是凌晨两点,而约翰认为是凌晨三点。”祁棋的大脑飞速旋转,重新梳理一遍线索和剧情。
“爱德华前一晚上喝酒了啊,他自己也说不确定时间。”球哥说道。
话音刚落,周舒涧手指指向她老公,“绝对是丽贝卡做的。”
“亲爱的,你刚刚可是为我做了不在场证明。”方怀纬翘起腿,玩味地直视老婆的目光。
唐容和布逐凡同时发出“作呕”的声音,球哥也故意抖了抖。只有祁棋只是无奈地低头含笑。
“探长,丽贝卡一直说因为父母临死前嘱咐她一定要好好对叔叔尼古拉,且她是继承人,所以她绝对不可能对尼古拉下手。她说了好几次这个点,显然她认为这是洗刷她的嫌疑的一个有力的理由。但正因为她过多强调,我才觉得不成立,说明她没有别的站得住脚的实在证据去支持她了。而且她父母生前天天吵架,把她寄养在农村。我的直觉和人情体验告诉我她对父母的话没有那么大的执念。”
利俐大笑,“有意思。既然这样,我们投票吧。选丽贝卡的举手——四票,我想就不用看有多少人选安德鲁了吧。那丽贝卡真的是凶手吗——?”
方怀纬宠辱不惊地合上剧本,无奈地举起双手:“是我。”
“耶!我就说我是对的!”周舒涧乐道。
“大义灭亲啊这是。”祁棋打了个响指。
“枕边人最了解自己。”布逐凡看了看手表,“都快十二点了。”
“这个剧本预计玩四个小时,没想到你们三个小时就破案了。”利俐说,“恭喜破案成功。”
唐容乐呵呵地指了一圈人:“肯定啊,T大,N大,B大,还有两外国名校的,智商肯定杠杠的啊。”
“看来我们要继续钻研,争取写出一个难倒高材生的剧本。”利俐眼睛一亮,一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剧本,“不知道高材生们能不能针对我们的服务和剧本提出些改进建议。”
“你们剧本立意不错,信徒的虚伪和一报还一报的主旨还是很明确的。我挺喜欢。”方怀纬说。
比起立意,祁棋更喜欢场景给予他的沉浸感。如果不是因为利俐出现在他视线中把他揪回现实,他肯定已经彻彻底底沉迷在19世纪的英伦庄园当中。话虽如此,当他换回自己的衣服,回到充满温馨气息的休息室时,还是恍惚了一下,仿佛身体被割裂开,分出两个时空。
“妈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我得缓缓。”球哥摸着胸口,颤抖着双腿跌坐在沙发上。
确实精神负担有点重,祁棋也坐下来休息,喝口前台小哥倒的枸杞茶。
布逐凡倒是精力充沛,提议等下去通宵唱K。已婚的两个拒绝了,说明天周六,答应带孩子去动物园不能食言。唐容也说自己累了,球哥无所谓,随大队。布逐凡饱含希冀地看过来,祁棋想了想,觉得还是自己想回家睡觉。他好不容易这两天能正常入睡,不想破坏难得规律的睡眠。两个人唱K没劲,布逐凡也懒得去了。最后还是各人回各家。
走到门口,一股冷风铺面而来。眼前还是几个小时前那般热闹的车水马龙,似乎时间不曾流逝过。祁棋半是迷糊半是清醒,任自己吹了会冷风,才去停车场开车回家。刚驶出商业区,他突然想起自己还没把充电宝还给人家。换衣服时把手机和充电宝一起放在置物架上,又下意识地一起揣回衣兜里,现在才记起还有这回事。
他连忙打转方向盘,掉头回去。可惜“寻意时光”已经黑了灯,窗户紧闭,在还灯火通明的街上显得异常沉默,异常不真实。祁棋侧头透过车窗看去,只觉得此刻的割裂感比结束剧本杀时更强烈。
第3章 第 3 章
“老唐,你有‘寻意时光’的客服电话吗?我忘了还老板的充电宝。”
“公众号有,但是这时间点人家都下班了吧。你就明天去还呗。”
“嗯,也只能这样。”
“等等,我有朋友有老板的微信,我帮你问问吧,让人家知道东西在你那。”
“行,拜托你了。”
挂了电话刚好打开家门的指纹锁。因为家里有两只猫,家里几乎24小时留灯。所以开门的那一瞬间,祁棋立刻感觉到家里又空了。放眼望去,再也看不到有另外一个人生活过的痕迹。连餐桌上的花瓶都不在了。心沉了几秒,祁棋努力镇定住心绪。
米米和肥肥闻声过来,绕着他的脚嗅来嗅去。祁棋把猫拨到一边,关上门换好鞋再一手一只往主卧走去。果然,连放在床头柜上的书都消失了。
祁棋不觉得惊讶,但依然为这一刻的到来感到心慌。他太习惯有另一个人的存在,纵使有十天的缓冲时间,也不能完全拂去改变一个三年的习惯带来的不适应感。
“就这样吧。”祁棋摇头苦笑,打算明天去一趟宜家买些新的床上用品,彻底换掉现在用的。
米米和肥肥喵喵叫,一个后蹬腿从他怀里蹦了出去。祁棋洗漱完躺在床上看手机,正巧看到唐容发来的信息。
“这是老板的微信。她说明天要去一趟B市,问你能不能上午十点前把充电宝还给她。”
“可以的。”把充电宝还了顺路去宜家。
刚把好友申请发过去,利俐就通过了。客套两句进入正题,最后约在祁棋小区门口左转两三百米的水果店见面,因为利俐说不想麻烦他走远路,让他定方便他出门的地方。
短短几句话就敲定了事情,看来利俐也是个干脆的人。和利俐突然的交流让祁棋不由自主地想起今晚的剧本杀。他忍不住回想起每一个细节,重新捋一遍剧情逻辑,不知不觉中安稳地睡着了。
第二天的早晨比前一晚更冷,两只猫难得主动钻进祁棋的被窝里。祁棋睡眼朦胧地撸了把猫,幸福感满满,直到他突然想起自己和别人还有约。
祁棋匆匆忙忙刷牙洗脸,裹上大衣和毛巾,揣上充电宝,直奔水果店,果不其然利俐已经在等着。她脚边放着一个小行李箱,头发不知怎么搞的比昨晚直了点,配上她的淡妆,让她的美少了些攻击性。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没耽误你飞机吧。”祁棋呼出一道白气。
“还没到十点,来得及。”利俐接过充电宝,朝他微笑道,“麻烦你了。”
“是我没记性忘了把充电宝还你,让你多跑一趟。”
“不要紧的。我先走了。欢迎你下次再来‘寻意时光’。”利俐点点头,拉上行李箱走到马路边拦了一辆的士,上车前还对他挥了挥手。随着她的动作,地上的落叶恰巧飞了起来。
祁棋再一次感觉自己在看香港的老电影。钟楚红也曾经在秋日里这样穿着深杏色的大衣,神态带上慵懒的美感。
水果店的老板徐老太喊道:“棋小哥,你认识小利啊?”
“哦,借了她东西忘了还。”祁棋顺道回到水果店,目光在一排排亮澄澄的水果上逡巡。
“她也住你那小区,你们怎么不在家门口还东西,是不是特意来照顾我这个老太的生意啊!”徐老太笑眯了眼,头上挽了个发髻,精神得很。
祁棋抓了个苹果放手里掂量起来,笑道:“对啊。”
“哎,我好一阵子没见过敏敏了。她工作很忙?”
“她搬走了。”祁棋淡淡地说。
徐老太愣了一下,很快又神色自如地说道:“没事,缘分都是定了的,该聚的聚,该散的散。来来,今天的葡萄很新鲜,你拿一串回去尝尝,帮我尝个味儿看好不好吃。好吃我再进货。”
拗不过徐老太硬要把葡萄塞他手里,祁棋只好拿了。他容易心软,老人家一片好心,还是应下比较好。
他回家伺候好两只喵主子,重新梳了个头发再出门去宜家。本来只想重新买床单被套,最后逛下来还买了拖鞋毛巾这些日用品,甚至新买了一套沙发。也好,重新开始嘛,能置换的都置换了吧。
新沙发换成杏色的,还有配套的躺椅。这番折腾下来,一个周末就没了。送走送货工人,祁棋叉腰看着一屋狼藉,认命地去卫生间拿拖把出来搞卫生。
偏偏米米和肥肥爱捣乱,把拖把当成了逗猫棒,嘴巴咬住拖把布不松口。
“你们两个臭猪快松口。”祁棋蹲下来把米米拽开。
这时门开了。
祁棋下意识看过去,见是思敏,一时间不知道怎么面对她。她瘦了,脸庞更加瘦削苍白,没有化妆没心思打扮随便扎了个马尾,没有什么神采。
思敏环视四周,面露震惊,最后扯出一个笑容来。“买了新家具?”
“嗯。”祁棋站起来,不知道说什么好。
“是要重新开始。”思敏抿了抿嘴,“我过来还钥匙,还有—再见见肥肥和米米吧。”她蹲下来摸摸猫头,只给祁棋看到一个脑袋顶。
“你和他们处了三年,随时可以过来看他们。”祁棋小声道。
“不了,不合适。米米和肥肥是你带回来的,是你的不是我的。”思敏摇摇头,从手袋里拿出两把钥匙放到茶几上,“这里是信箱钥匙和车库钥匙,前天忘了留下来。你记得每天清一下信箱,我刚刚看到里面堆了好几本杂志。”
说完,她咬了咬下嘴唇,躲开祁棋的目光。“我先走了。”
祁棋心情复杂地看着她握住门把手,冲动也罢心声也罢,一下子拉住思敏的手肘,咬着后槽牙道:“为什么我们不能像以前那样相处?我不想分手。难道我们之间就只能要么分手要么结婚吗?结婚是我们这段感情存在的唯一价值吗?我们当初在一起也不是为了结婚啊。”
“既然如此,那麻烦在发请帖之前说清楚!”思敏一把扯下他的手,眼睛瞬间红了,“全部亲戚好友都知道我们要结婚了你才反悔,你是不是觉得很好玩?”
“我……我以为我想结婚的。”
“祁棋,这就是你的问题。你以为你想结婚,那到底是谁给你这种错觉?我吗?你爸妈还是我爸妈?”思敏拼命瞪大眼睛,好让眼泪流不出来。
“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和叔叔阿姨,我不想结婚,但我由始至终没想过和你分开。我们在一起三年了,不是一直很好吗?为什么一定要用婚姻来定义我们的感情?”祁棋哽咽,“我已经习惯你在身边,你能不能不要走?”
“如果我们的感情真的像你说的那么好,为什么不结婚呢?这个问题我问了你好多次你都回答不出来。家世学历工作,我们哪里不合适?彩礼嫁妆婚宴也都商量得好好的,我已经做好所有准备去和你共度余生。”思敏倔强地抬起下巴,“只是你不愿意。我想这唯一能说明的就是在你心里,我们之间是有问题的。你暂时说不出来,不代表不存在。而我懒得陪你去找出问题再去解决问题。我很累。”
“对不起。”祁棋嘴唇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