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追上,拎着那只没来得及丢的绿色塑料袋问:“三哥,我们还烤不烤肉呀?”
老张和眼镜在院子边站着,偷摸地朝他狂摇手,辛干没注意,仰着脸等川昱回答。
“烤啊,她不在我们自个儿吃。”
辛干点头:“好,也许烤好了何遇姐就回来了呢。”
川昱脸上神色如常,只是说话有点儿烦躁:“你提她干吗?”
“三哥你先提她的,你说她不在,我们……”辛干很认真地回忆,川昱没听完便撞了一下他的肩膀。
辛干自己揉了一把,看到川昱已经朝着屋后的马棚走了。
“三哥。”
“你们准备别的,我去镇上买肉和调料。”
“哦。”
(二)
太阳西沉早,放在浑善达克的十月里,不到六点钟天就黑了。
烧烤架上的整扇羊排刷了两遍混着香油的老抽,蜜金色的油脂被烤出来,滴落在烧烤铁架下方通红的炭火上,“哔哔啵啵”地响着。
眼镜凑近闻了一下,夸川昱道:“队长这肉挑得好,有肥有瘦,烤着香。”
川昱坐在火堆的最边缘,嘴里叼着草秆,手上磨着一把刀,没说话,倒是别处响起一声高八度的赞扬。
“哦,真香!我的老天,我是睡了大半年吗,还是谁点燃了安徒生的神秘火柴。这条羊腿,一看就很适合我的胃。”
尤金酒醒了,捧着一块泡湿的毛巾一边擦脸,一边走向院子中央临时围架起的火堆。
辛干咬唇拧开了一只装孜然的玻璃罐,一边往肉块上淋撒,一边笑:“三哥,你去了好久哦,洋金都起来了。”
尤金脸色一沉,故作生气:“辛,你们原来是想让我错过这次烤肉吗?这不对,我们除了友谊,还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辛干笑,觉得他说“异父异母”的发音反而像“姨夫姨母”。
眼镜也拿这个取笑尤金:“我姨夫姨母又凶又抠门,你是他们的亲兄弟啊?那我们一准儿不对付,啧啧啧。”
尤金不管,知道他们是跟自己逗趣,一屁股坐在烧烤架旁边死活不动了。
几个人笑了一阵,开始聊别的。
“洋金,今天早上……”眼镜想问何遇的事,看了川昱一眼,抱了把柴火挪到尤金身边才接着说,“你不是跟何遇一道儿出去的吗?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一道儿?”
“就是一起。”辛干给他解释。
尤金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儿,重复了两遍“一道儿”后才回答:“哦,是的,早上我碰到了何遇和一位金先生,金先生介绍自己是驰溪的助理,我拜托何遇带我一起去的。我想见一见驰溪,因为我看过很多关于他的报道,有一篇文章形容他‘体态极富生命力,高度契合米开朗基罗的雕塑作品《大卫》,生命的活力,最理想化的男性美,每个摄影师都会为之疯狂的人体模特’,所以,我必须去。你们知道的,我也是一个摄影师。”
“米开朗什么……”辛干没听懂,只是觉得一个男人说这么多话去夸另一个男人有点儿怪怪的。
眼镜一听尤金说自己也是摄影师就乐,往火堆中添了一把柴继续打听下文:“那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给驰溪照几张相吗?”
尤金正沉浸于表达的欢乐之中,一听到“回来”这两个字,皱了下眉头:“我没有见到他,到了旅馆之后,金先生将我拦在了外面,真可惜,驰溪只愿意见何遇。不过她说会帮我安排的,我一边喝酒一边在外面等,后来……我想不起来了,哦,我的酒呢?”他抓了一下头顶乱糟糟的头发。
辛干往羊排上撒了一把白芝麻,由着尤金满院子找酒。
尤金的话交代完了,肉也烤好了。川昱用一张旧皮子拭了拭,那柄巴掌长的弯尖刀已经被磨得光亮。
“噌”,刀刃擦过皮面发出了极凛冽的一声。
“三哥,可以开饭了。”辛干叫道,下意识地望了一眼大铁门,静静的,没人推它。
老张和眼镜去搬厨房里的矮桌,尤金闪进储物间里又摸了两瓶酒,川昱冲辛干点了一下头,洗净刀刃后双手持刀对准中间的骨隙扬手扎了进去。
“咔嚓——”
清脆且沉实的一声,极有力量。
羊排的表层被烤得发焦,里层的羊肉却还极嫩,这一刀下去汁水便顺着刀口流了出来。
“真香呀。”
“对啊,比年节那次烤得还好。”
“够味儿,够味儿。”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川昱分肉,辛干递盘,转眼一扇一米长的羊排就塞满了六只宽口海碗。
“给摄影组的人留两盘,住这儿的都是客,我们几个吃这三盘差不多了。”川昱往回收刀,刃尖上的一滴羊汤掉进炭火里腾起了一簇烟花似的光苗。他看了一眼,火尾爬上他的手腕,没烧着什么又迅速熄了,温温的,真实又虚幻。
尤金数了数:“那这儿还有一盘,嘿,这盘不错,切得小好下口。”
川昱嘴唇动了一下,辛干赶在尤金伸手前将那只海碗端抱起来:“这碗是三哥给何遇姐留的!女孩子嘴巴小吃这个。”
老张和眼镜一脸懂行地看了川昱一眼,这时,站在门口的何遇夹着一根抽得只剩半寸的女士香烟问:“正饿着呢,什么是给我留的?”
辛干一见着何遇高兴坏了,忙将怀里那碗割得细长的羊肉给她瞧。
何遇捻熄了烟深嗅了一下,目光落在川昱持刀的右手上,说道:“真香。”
“是很香,我放了孜然、八角粉还有……”
辛干乐呵呵地跟她介绍,川昱察觉了她的目光,冷声说:“洗手,吃饭。”
何遇很是纯良地点点头,背着手走到厨房寻储水缸子去了。
晚餐在院里吃,厨房的灯关了,里面陈设简单,这几日的进出下来她也早就熟悉了。她肚子有些饿,没开灯,弯腰摸了瓜瓢舀水蘸湿了抹布擦手。
“你干什么了?”
是川昱的声音,就在自己身后。
何遇答:“我洗手,你不认得?”
川昱的脸僵了一下:“不是说现在。”
“那你问什么时候?昨天晚上吗?昨天晚上我在打电话,就站在你屋后,你没看到?”她很自然地挑起这个话题,又堂而皇之地装失忆。
川昱抿了下嘴唇,走到她旁边,浇水洗刀。
安静了两秒,何遇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哦,你是问今天早上吧?”
他洗完刀,然后用那张旧皮子将刀擦干揣进了兜里,看着何遇。
光线昏沉,但他的眼睛漆黑明亮,何遇觉得这种注视非但不惊悚反而很有挑逗性。尽管她一脸坦然,但还是口喉干燥,声音有点儿嘶哑:“见了个朋友,喝了点儿东西,其他的……跟你在房里见老朋友应该差不多。”
“不想说没人逼你。”他给出了回复,说不上凶却也听得出情绪。
何遇说:“那我再想想。”
川昱没应也没走,像是在等着她。黑暗中何遇往他身边靠了一点儿,才洗过的头发被从窗缝透进的风刮蹭在他的脸颊上,乱、痒。
她没有真的想交代什么,反而更像一个设伏的猎手。
鼻翼间属于女性的轻细呼吸可以分明听到,她的心思却不知道已经想到什么上面去了。
川昱自知没资格质问何遇,只以旁观者的身份说了她几句:“你们是什么关系都好,可现在你住在这儿,就不许搞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真有什么,回北京没人管你。”
何遇轻笑了一声,发现他有走的意向,身子一侧挡住了他。
川昱:“让开,出去吃饭。”
她不让,个头跟川昱比不算高,却伸手将他拦得紧紧的:“川昱,你生气了。”
川昱看着她,问询的眼神鸡贼得很,像那只蹬他的羊羔。
“你自作多情。”
“你自己闻。”何遇说,“院里明明在烤肉,你身上却沾了一股奶豆腐的甜腥味,你找到了我跟驰溪待的那个旅馆,守了很久。”
川昱觉得好笑,自证问心无愧似的靠近她:“我去镇上买了趟东西,路过。”
何遇回答:“肉和香料在另一条街,不用经过那儿,地方小,卖奶豆腐的就那一家,我记得。”
这下川昱没话说了,拨了一下她的手:“你不饿我饿。”
何遇踮脚,顺手将胳膊环成一个圈,套在他脖子上。
川昱脸色一沉,生怕这一幕被门外的其他队员看到了。
何遇很满意他的反应,仰着头蹭了一下他的下巴:“川昱,你喜欢我,你想要我。”
她的语气不带一丝情色,落在这昏暗的房间里却又让每一寸空气都暧昧不已。
他低头,看到她略高的颧骨上浮着一抹坏女人的得意笑容,半晌,她羽扇似的睫毛颤了颤,似乎整个人又纯情温柔了起来。
“昨天晚上从我房里出来的人你也看到了,我不缺女人,凭什么要去喜欢你?”他语气冷静,话里的拒绝加了几分挑衅。
可何遇没生气,反而勾着嘴角将他的脖子搂得更紧了两分:“你当我见驰溪是为了报复昨晚的事?川昱,你可真够不要脸的。”
川昱眯起眼,笃定她就是跟自己较劲。
“我可没那么傻,她出来的时候的确衣衫不整,可脸色未免也太难看了点儿,如果不是送上门了被拒绝,那就只能是你那儿不行了。”她用指尖抚了一下他的耳骨,一字一顿,“川昱,你……我有信心。”
川昱身子一僵,从未想过何遇会将这样的话赤裸裸地宣之于口,可他无法像拒绝林夏亦一样拒绝她,因为何遇说得对,他的确想要。
川昱不语,何遇得胜似的笑了一声,她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
何遇撒开手,一脸冷静地跟他说:“草苇的秆子喝汤老堵,我找驰溪给我带了新的吸管。当然,作为报答我给他拍了一组写真。川昱,下次你再敢丢我,我一定要了你的命。另外,队里的卫生间真的不考虑装个淋浴吗?又不是没有废水管,抠死你得了。”
她眸色清冷,三两句听似讥诮的话便将川昱紧张的事交代得清清楚楚——她只是借地洗了个澡,取了几根吸管,这会儿才回来是因为报答驰溪帮他拍了照。
川昱听明白了,可嘴上不愿意接她的茬儿。
何遇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饿了,叫他:“走吧,再不出去就只能舔盘子了。”
川昱还是没说话,透过昏沉的光线打量她。
何遇就是这种女人:心里揣着一个答案,偏要使坏逼着你就犯,可只要她尝到了一点儿甜头,不等你说穿,又立马若无其事起来。你憋着,她却痛快了,前番种种,反倒成了你自作多情。
但川昱知道,在她没有百分之百确定对方非她不可之前,这样的试探还会再有的。他不能这样由着何遇来,或许说,他不能这样由着自己对她痴心妄想。
何遇顺手在头上绑了个马尾,或许是为了吃烤肉时不至于沾着油腥被糊一脸头发。
她脑袋微前倾,脖颈上那根细细的系带从她羽绒服里露出来了,院子里橙黄色的灯光从厨房门透过来,刚好有一缕照在了上面。
何遇准备往门口走,川昱突然勾了她一把:“怎么,给你亲过搂过,我就不值钱了?”
(三)
何遇感受到自己腰部有一股牵引力,下一秒,便被带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
她背对着川昱,依旧可以感受到他强有力的呼吸。
他单手揽着她,像控着一个取悦人的小玩意儿。
何遇不喜欢这个姿势,说:“你干什么?”
“你不是说了吗?我喜欢你,我想要你。”川昱没撒手,将她的腰身环得更紧些。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被压缩到最小,隔着衣服,何遇的腰椎被什么顶了两下。
“川昱!”她侧过头瞪着他,淡淡的眼神里透着一股凶狠劲儿。
“我不至于这么下流,那是你自己的手机。”
何遇看不到他的脸,但她知道川昱说话时一定带着招摇的笑。
不是男人与女人之间平等缱绻的欢愉,而是一种男性依靠力量征服与操纵的得意。她讨厌这一点,因为这种境况里,她可以被任意一个稍有姿色的女人代替。
她想挣脱,用双手去掰他的手臂。
川昱决心治她,顺着她的力道松开一点儿,又立马往回收紧将她的手也箍在了一起,她像一条被钳住的小蛇,仅能凭借扭动来表示自己的不满。
“怎么,不舒服?兜里的手机太硌了?”他将声音压低,像某种偷欢者的密语,“这样,我帮你拿出来。”
手机兜在打底的裙装口袋里,被外衣罩着,而那件羽绒外衣早已在第一次被环住时就扭扯进了两人身体的夹缝里,如今更像是一块紧缠的绸布,十分贴身。
何遇偏头狠撞了一下他的脑袋:“你敢!”
声音像被撕了一道口子,有种急躁。
川昱轻笑了一声:“嗓子都哑了,看来真是硌得很难受了。”
说着,他将另一只手顺着她腰部的衣缝伸了进去。
何遇的脊背原本就与川昱的腹部紧贴着,他的手每往里挪动一寸,她都能隔着那层裙布感觉得清清楚楚,指节、手腕……比直接抚在她身上更加添火浇油。
“我说,你能不能别扭了,我就帮你取个手机,你这个蹭法儿……不太好吧?”
话是这么说,但他的手指却故意在口袋边缘来回抚动,痒,甚至是挤压得有些疼,她愈发不能不动声色地承受。
“刺啦”一声,他索性失误般地将手从她裙装侧边的拉链位置滑进了衣服里,依旧是手背,但男人的肌肤粗糙,像一把沙,硬灌进了蚌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