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樨想起了孙见川随时准备掏出来的旗子,雄性生物的脑回路有时真让人捉摸不透。然而她还是吁了口气,满意地将那面“旗”搭在手腕上。
“帮我系一下。”
卫嘉没有动。
“你猜得没错,我爸是说过……”他选择掠过了更让他难以启齿的话语,定定神道:“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没有答应他。可是川子扑过来的时候,脚在马镫上踩得太深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摔下去,万一套蹬会有什么后果你很清楚。”
套蹬是坠马时最危险的一种情况,人从马背上坠落,脚还挂在马镫上,受惊的马能把人活活拖死。
陈樨摆弄着手腕上的“黄旗”,沉默了一会又抬头笑道:“愣着干什么,快来帮我呀!给我系得漂亮些。”
卫嘉在陈樨手上打了个工整的结。她转动手腕品鉴了一会儿,拖着卫嘉冰凉的手往屋里退。
“进来再说!”她踢上门之前促狭地问:“你没把马栓在窗外吧?”
“我走过来的。”卫嘉不解其意。
“行!裤子脱了!”
他吓了一跳,顿时臊红了脸,触电般挣开了她的手:“不用了。我没那个意思……”
“哪个意思?只能亲一下,不能脱裤子的意思?”陈樨把卫嘉按在他自己的书桌椅子上,转身给他倒了杯热水。
“你提醒了我。现在有鞭子,有腕饰,我床上还有个空姐给的眼罩,情趣十足。等着,我待会儿好好抽你一顿,抽醒你!你这算不算苦肉计?衣服也不换就找上门来,是想把人冻死了好让我愧疚?”
“我怕太晚你睡了……”他在她斜过来的目光里垂首坦白,“其实我也不知道想干什么。你生气的时候,我也不好受。”
“早干嘛去了!”陈樨损完了他,又展现了自己宽宥的态度,“年轻人,你有这个觉悟也算羊补牢,为时未晚。”
然而晚不晚她天亮了都要走。卫嘉轻轻放下手里的杯子说:“你明天要早起,早点儿休息。”
“你离开椅子试试,鞭子还在我手里!不脱裤子今天你别想走出这扇门!”陈樨立刻警告了他。她蹲在简易衣柜前翻找东西:“回到自己的房间还不换下那身冰坨子你想死吗?你怎么才这几件衣服,还都是夏天的?”
“我自己找。”卫嘉会意。
“屁股坐回去,把水喝了。一身湿哒哒的别走来走去。”陈樨头也不回,话里满是嫌弃,“我都被你弄湿了!”
卫嘉刚喝进嘴里的热水差点儿没含住。可陈樨仿佛没意识到哪里不对,也没察觉身后那忽然间的静默,欢快地抽出一条牛仔裤说:“薄是薄了点,凑合着穿。我没找到你的内裤,红红也不见,你把它扔了还是穿坏了?”
“可以了!”卫嘉接过裤子,像接过他的救命稻草,“我到洗手间换一下。”
他逃进小木屋的洗手间,有些懊恼上周坏了的门栓一直没空钉回去。如履薄冰地脱到一半,陈樨果然推开门进来,友善地问:“我帮你?”
卫嘉认命地把裤子重新提了上去。
“你是流氓吗?”
“别血口喷人,你对着我的广告撸的时候我说你什么了?”
“什么……我没有!”
“没有你为什么你不敢看我。啧啧,你脖子后面都红了。”
“那是因为我裤子都没穿好。”卫嘉平日里还算灵巧的手差点儿被拉链夹伤,他试图冷静下来说道:“陈樨你先出去,我们等会儿再聊……哎哎,你干嘛……别这样,这样不好!”
“你没有看着我撸,还是没有撸?你有别的幻想对象?”陈樨佯怒道:“说清楚我才出去。”
他怎么说得清楚,她的手还在他身上作乱,她的眼睛狡黠又妩媚。卫嘉的面皮都快涨出血来:“说什么?”
“是不是?”
“不是!哎……是,是!”
“左右还是右手?”
“不要问这种问题……随便,随便!你说哪只手就那只手!”卫嘉放弃了一切抵抗的念头,“你先松开你的手。”
陈樨踮起脚亲了一下他紧绷的嘴角:“来都来了,那么客气干什么?我帮你啊!”
“不不不,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卫嘉弓着身求饶,“陈樨,陈樨,真的不行……啊!不是这样的,你轻点儿!”
这话一说出来他就知道要糟。陈樨强烈的好胜心使得她精神为之一震,她不相信自己有做不好的事。从小家里人就告诉她: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她“啪啪”打开了卫嘉碍事的手,专心致志地研究问题,哪怕自己也急出了一头热汗。
“兄弟,你别不吭声啊,这样好一点儿吗?到底是怎样嘛,你表情为什么那么痛苦?我又弄疼你了?”
卫嘉哪里还说得出话,他只求速死!
窗外忽然一声炸响,陈樨吓得一激灵,卫嘉也在她手上解脱了。
“谁干的……孙见川,你要死啊!”对川子一向宽容的段妍飞也大骂出声。
孙见川在她窗外放了个二脚踢。
“妍姐,你继续!”孙见川哈哈大笑地跑到陈樨门前,“樨樨,你也被吓到了?快出来看,逗死了!”
幸而现在陈樨心情极好,她只是说:“滚!我没空搭理你。”
“你有什么可忙的?卫嘉又不在里面……别生气啊,我只是开个玩笑。我到别处放炮去了!”
卫嘉弯腰,把头埋在陈樨的肩膀,让她分担了他一部分重量。
“这么尴尬是正常现象吗?”
陈樨抿着嘴笑,想要摸摸他的头,临时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半举着无处安放的手说:“一回生二回熟!你也有把柄在我手上了。”
卫嘉给陈樨洗了手,也简单地把自己冲洗了一遍,换了裤子。陈樨不让他走,他似乎也意识到在这种情况下匆匆走人不妥,于是两人并排躺在床上说话。
那是卫嘉睡了快两年的床,他通常很晚才回来,早早又起床,日复一日与它关联的感受唯有疲惫。现在身边多了一个人,她面对他侧卧着,绘声绘色地讲自己成长过程中的趣事,手指无意识的摩挲他的肩膀,气息融融地吹在他脸上。
期间陈樨不是没有动过歪心思,可卫嘉抵死不从。他不肯再亲她,也没有进一步的拥抱和探索。陈樨让他挠挠背,他的手拒绝伸进衣服里。
陈樨笑话卫嘉,这会儿再充当卫道士晚了。
卫嘉推说自己的手太冷,怕冻着她。他气喘吁吁地央求:“陈樨,让我好好在这躺一会儿行吗?”
其实他的手是滚烫的,人也是。陈樨原谅他的谎话。她想,或许他是对的,现在并不是最好的时机。如人惜冰,握得太紧只有消融。
成年后陈樨对男女之事并没有看得特别着紧,该发生的让它顺其自然地发生。可她从未感觉到宋明明女士形容的那种“源于女性身心深处的澎湃的情欲”。即使现在面对的人是卫嘉,她的渴望更多的也是来自于占有和侵染,像一根萝卜苗找到一个坑,这个坑是她钟意的,哪儿哪儿都很合适,现在还打上了她的记号。她的欲望大可以蛰伏其中,留待日后慢慢生长。
于是陈樨放弃撩拨,专心去做了自己更喜欢的事——和卫嘉说话。她的话题无边无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卫嘉的话比她少,可她并没有感觉到障碍,也不担心他厌烦。有些笑话他没笑,那是因为真的不好笑。
卫嘉平躺着,头枕着自己的手,每当陈樨陷入两段对话之间的短暂沉默,他会忽然偏过头去看她一眼。陈樨问他在想什么,是不是困了,他又总是笑着摇头。
昏昏欲睡之际,陈樨记起了要紧的事,她对卫嘉说:“你答应我一件事,替自己好好争取一次行吗!至于我……我不会刻意等你的,遇到更合适的人我可不会错过。万一那时我认真了,忘了你,你不要后悔。趁我还喜欢你,加油啊,年轻人!”
卫嘉闭上眼睛,许久之后才轻轻摸了摸她的后脑勺。
第二天一大早,卫林峰准时来接他们去机场。陈樨把行李交到卫林峰手中,看着那张轮廓十分眼熟,笑容殷勤得体的脸,心情有些复杂地道谢。
孙见川打着哈欠催促陈樨。他昨晚在广场上跟陌生的同龄人放炮到很晚,一心等着在车上补眠。
临出发前卫嘉还是赶来了,陈樨扶着车门似笑非笑地看他。昨晚后半夜,她竟然在絮絮耳语中睡着了。她6岁后就鲜少与旁人同眠,却比想象中更快地接受了他的气味,开放了安全的领域,自然得仿佛跟他睡了一辈子,连他什么时候搬开她的腿抽身离开的也不知道。
孙见川警惕地从车里探出头来,他看到卫嘉走上前递给陈樨一支牙膏状的东西。
“你把这个忘了。”卫嘉说。
陈樨耸肩:“你留着吧。看看你的脸都裂成什么样儿了?我劝你稍微重视一下你的个人形象,否则马场生意要受影响的。”
“男孩子的脸皮实着,不打紧的!”卫林峰关上车尾箱,笑道:“陈樨,你的好意嘉嘉心领了,谢谢你。”
“我认得字,上面写着‘护手霜’。”卫嘉看着陈樨说。
陈樨瞪他:“护手霜怎么了,我的脚也比你的脸强!别啰嗦,记得要擦啊。走了!”
她就这么上了车,连道别也没有。卫嘉默默把拿着护手霜的手背在身后。
孙见川记得上一次从这里离开,陈樨还抱了卫嘉,让他心里颇不是滋味。这两人闹掰后关系大不如前了,他幸灾乐祸地想。
启动的车子在晨曦中把卫嘉越抛越远。
陈樨突然想起了在书里读过的一句话:“说一次再见,就是死去一点。”可她觉得这不对。来日方长,她和卫嘉说不定能在每一次的分离后拼凑出自己更完全的形态,再慢慢活回来。
本章完
第81章 星星不过是星星
从马场回去,陈樨马不停蹄地飞往澳洲与妈妈、外婆一家人会合。虽然墨尔本当地也不乏中国年味儿,但是和操着浓郁粤语腔的亲戚朋友一起饮早茶,在阳光温暖的后院bbq的春节总让陈樨觉得缺了点儿什么。她有些记挂家中的老父亲,陈教授向来看淡节假日,既没有和家人团聚,也谢绝了朋友的邀请,他年三十是和留守的博士生在实验室度过的。
当然,还有一个人也让她惦记着。听说卫林峰春节会留在孙长鸣公司值班,卫乐是新媳妇,初二才能回门。陈樨明知卫嘉是那种即使孤身沦落荒岛也能生活得很好的人,何况节日期间马场照常营业,足够他忙碌到无暇顾及别的,可她还是想知道他过得怎么样。
她按捺不住地在除夕夜发信息问候卫嘉“新春快乐”,顺道盘问他有没有用上她的护手霜。那支护手霜是她故意留下来的,他整日风里来雨里去,脸受摧残不说,手上也少不了皲裂——又或许这些都是借口,她只是想给他留下点儿什么,那支护手霜是她用惯的,满满都是她的味道。
卫嘉在他那边接近零点的时候终于回复了:“新年快乐!脸上的口子好多了:)虽然还是比不上你的脚。”
陈樨找角度、凹造型,对着自己的“玉腿”连拍了好几张照片,本想发过去教他心服口服。转念一想:嗨!他那破手机还是蓝屏的!再说了,曾经有两条真实的大腿摆在他的面前,他也没怎么珍惜,如今人在千里之外,强撩还无味!
这忽而面绽桃花、忽然怅然若失的模样成功引起了宋明明女士的注意。通常小儿女的恋爱把戏宋明明是懒得过问的,大概也是闲得慌,这天母女俩独处的时候,敷着面膜的宋明明姿态优雅地从嘴里吐出鸡爪子的碎骨头,问:“哎,你最近这介于热恋和失恋之间的状态是怎么一回事?”
啃鸡爪面膜纹丝不动、用餐全程不掉口红、近距离骂人不溅口水星子,这是陈樨最佩服宋女士的三件事。此外,宋女士还有三大爱好:表演艺术、收藏宝石和新鲜的恋人——她还是世界上把“放屁”二字说得最行云流水的女人。
陈樨一拍大腿,姜还是老的辣!她可不就是徘徊于热恋和失恋之间吗?她所求的貌似都得到了,其实又什么都没有。
宋女士彼时的男友是国内小有名气的长笛演奏家,比她小十一岁。对方对她迷恋至极,常常因为她说现在还不是结婚的时候而赌气。至尊段位的恋爱小达人近在眼前,陈樨也不吝请教,乖乖地给宋女士续了杯红酒,把卫嘉那点儿事儿掐头去尾地说了,还屁颠颠拿出了自己和他仅有的两张合照供宋女士品鉴。
宋女士本想接过照片,可陈樨嫌弃她手上都是烤鸡爪的味道,只让看不让碰,她只得眯起了那双曾经颠倒众生的丹凤眼。
所谓合照,一张是气鼓鼓的陈樨高踞马背上,高瘦的男孩儿牵马走在她侧前方,因光线欠佳,又兼沙尘扬起,只能看出他的大致轮廓。另一张照片则是四个年轻人的合影,那个只露出半张脸的男孩儿显然不是镜头里的主角。
“原来你喜欢这种类型。”宋明明波澜不惊。她没有对女儿的个人喜好感到意外,只是在陈樨剖析心路历程时粗暴地给予打断:“就这——你都没能把他拿下?”
陈樨悻悻收回照片:“身为老一辈艺术家,谈这个太俗了!”
“看来是没拿下。”脸上一条皱纹也没有的老艺术家会意,顾盼之间俨然将坐在对面的人视为了家门之耻。
陈樨气苦:“妈,我是让你给我出主意,不是让你打击我的。你还不如我爸呢,他都知道跟我分析分析。”
“你爸懂个屁!白瞎了我给你的这张脸,你跟他生活久了,也染了他的呆气。”宋明明说:“要什么主意?傻瓜,哪来那么多玄乎的说法?都是泡在荷尔蒙里的年轻人,你表态了也没得手,他要么实在不想,要么实在不行。不管是哪种你都没戏!”
陈樨愣了一会儿,和卫嘉独处的一幕幕走马灯似的在脑子里转。以她有限的经验判断,他应该不是“不行”,只不过竭力克制住了。换而言之,这不就是宋女士说的“不想”吗?克制都是权衡利弊的结果。血气方刚的人,干柴烈火的夜,现在回想起来陈樨不得不佩服卫嘉的自控力——这得多“不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