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顾压星把脚落在油门上时,他的全身忽然向后倒去。
清梦在一旁叫嚷:“啊啊?这是怎么了?”
顾压星很快意识过来是自己的座椅被清梦往后调斜了。他连忙制止清梦,并把自己的座椅角度调好,告诫她:“我在开车的时候,调我的座椅是很危险的事。”
清梦大概也发觉了其中的危险性,喃喃地说:“喔,不会了。”
车往前挪了一点点,聊胜于无罢了。
鉴于清梦上车之后短短的一点儿时间里,实在做了一些有危险性的事,顾压星决定给她好好讲一讲坐他车的一些规矩。
“不准去碰后面车厢里的箱子,这是关键。做不到就下车,我就不带你去燕城了。开车的时候不准拉车门,就算知道它已经锁了也不行……”
清梦仔细地听着,听完了还不忘问一句:“星哥,你怎么突然这么严肃啊?”
“嫌我凶?”
他明明已经很不凶了好吗?顾压星自觉自己已经很不像自己了。按照41号区星哥的性格,他哪有这么多耐心和细心,一一教导一个比他不到十岁的儿子还要懵懂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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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星哥化身顾老师,手把手教小孩生活ing。
第26章 第026秒
清梦摇摇头:“不是,不是嫌你凶。就是…嗯,怎么说呢,感觉你有点儿不太一样?”
“不一样?详细说说?”
“我本来以为你蛮凶的,但你又没有特别凶。可说你不凶吧,明明刚才还在笑,一转脸又变得怪严肃的。总是就是不太一样。”
顾压星舔舔后槽牙,不知道该说什么。
清梦突然想起:“星哥,对了,你是江北域的人吗?”
这话题转变的速度让顾压星都有些意外了。他如实道来:“对。”
清梦于是笑了:“喔,那我们算是老乡的吧?”
顾压星发现,清梦笑的时候,会露出两颗小虎牙,给她本就稚嫩的脸庞添上一笔娇俏。
这是很好看的一幕,可惜她说的话实在是有些让他无法作答。
老乡?这个年头,哪里还有老乡不老乡的说法。就算是同一个安置区出来的人,也多的是邻里相残人吃人的,更何况他们俩人一个来自01号区,一个来自41号区,只能说来自同一个域。
“不算。你的区和我的区隔着不少路呢,我讲方言你都听不懂,算什么老乡。”
“喔。”
趁着车再一次发动后又停了下来,顾压星终于想起给自己的友人回一个电话。
清梦这一回则无所事事地听起了广播。
她以前在院子里的时候也有一个老收音机,但有一回被她不小心摔坏了,也没人会修,此后她就没有收音机了,也再也没有听过广播。
顾压星正打着电话,她听的广播声音太响了,很是干扰,他便在中控台上把声音调低一点儿。清梦嫌听不清,便把脑袋往音响那儿凑了凑,让耳朵正对着音响口。像只伸出脖子待宰的兔子。
电话那头是个慵懒的男声:“怎么了莫?又打电话,不知道我很忙喔?”
顾压星:“之前跟你说的,要送到你那里去的女孩,她不适合你那里,就不送过去了。”
“喔。就这点小事喔?”
“嗯。”
“好喔,那我挂电话咯?”
“别这么着急。跟你讲一声,我感觉最近江北域不太平。”顾压星瞥一眼旁边的清梦,压低了声音,“你个公职人员,挣外快办工厂不是不行,但也得小心点儿,别惹得一身臊。”
“行行行,顾大妈,没想到你都有念叨我的一天喔。不跟你说了,我纠察队里老忙咯,挂电话了喔!”
也不必等顾压星答复,对方早已摁下了挂断键。顾压星还有话想说,但电话那头传来的只剩下“嘟嘟嘟”的断线音。
放下电话,车又往前挪了一点点儿。
这个车道的运气不错,挪动的速度一直比另外几个车道快不少。
由于各个车道不是同步往前移动的,因而顾压星的左右车道的车已经换了很多批。
这一次挪动,让他停到了一辆加长版的豪车边上。
低调的漆色一点儿都掩盖不住它高调的本质,光是车窗上那层防弹夹层就能显示出车主身份的不平凡。顾压星从车里往左边望着,其实很希望边上的那辆车可以把毫不透光的窗户摇下来哪怕一点点,好让他看看这样的车里头会坐着什么样的人。
即使是41号区鼎鼎大名的顾压星,也从来没亲眼见过城市里哪位真正有地位的大人物。他是会跟城里人打交道,但多数时候也只会跟娃娃爷们打交道。虽是接触过一些城佬,但在城佬之上的那些人,从来只活在传闻里,没有出现在他的世界之中过。
顾压星是不喜欢城市的那股子傲慢奢靡气的。可这种不喜欢,大概只建立在自己得不到的状况上。
正如他的货车——其实不算他的,等单子做完,这车是要还回去的——停在了一辆整个41号区所有有力气干活的人,拼命干一辈子活都凑不够钱的豪车边上时,他的内心迸发出的也是一种矛盾的好奇和厌惧。
既想看看,又嗤之以鼻。
还间杂着一点点向往:顾辰以后若是有出息,会不会能坐上这种车?
他盯了好几眼,又强迫自己把目光转开,别去看它,别去想它。
清梦正在听广播,广播里的机器播音员没有感情地朗读着一篇时事短评。
顾压星的电话早就打完了,其实她没必要还让广播保持着这么个低音量的状态,以至于自己要伸长脖子凑着脑袋在音响旁边听。
他便悄悄把中控台上的音量调大。
突然变大的声音让清梦的脑袋像受惊的小猫似的忽然蹿了回来。
顾压星不由得笑了。捉弄人还是蛮有意思的。确实能让他忘了什么豪车不豪车的事。
没等清梦质问他音量的事,他先发制人地问:“广播都说了什么?”
一些时事短评里用的字句,对于清梦来说其实有些难以理解。但大体还是能描述描述:“最开始说好像有台风要登陆了,我只听了一半。刚才在讲文艺创作许可证的事,说从明年正月初一开始,古诗词解读员也需要考文艺创作许可证了 。没有许可证不准解读古诗词。一旦被发现,统统要坐牢;然后现在是在讲南海域打击海外贸易的事,说是抓了一些人,具体怎么样还没仔细说呢。”
“哦。”顾压星点点头。
其实广播会讲什么他也能猜到,这些千篇一律的时事短评,不是跟破产制度有关,就是在讲什么文艺创作许可证,或者海外贸易的事,翻过来翻过去就是这么些主题,听来也没什么意思。
但对于许久没听过广播的清梦来说,这听着也是蛮好打发时间的。
等到天已经完全黑下来时,路检的工作人员们才总算敲开了顾压星的车窗。
由于这辆货车由飞腾集团制造,很有经验的路检队一眼就明白此车的承包者来头不小。
“先生,出示一下车辆的通行证和货物的运送许可证。”
第一步是查明证件,他们客客气气地进行。
看到运送许可证上的“干花”二字,他们便对顾压星更加客气。
如今人们能见到的花多数是仿真花,用鲜花制成的干花几乎成为了奢侈品。毕竟能种出饱满的作物的土壤实在太少。很多城佬都爱用干花当摆件,哪户人家若是家里摆了几个花瓶,花瓶里都插满了干花,这也算是种隐形的炫耀了。
这一个车厢里装满了干花,运到燕城去,能做一笔很大的生意了。
货车的雇主肯定是个富商。
路检队不会再细查证件和人员,开始查看货车本身的状况。
四个轮胎和一个备胎都一一查看,没有一个有任何瑕疵。他们又掀开前车盖,把里头的发动机、电箱等等都仔细检查了一遍。
飞腾集团制造的最新款的货车,在质量上绝对不会出现问题。
尤其这车还装有天利与飞腾联合开发的物联网系统,智能轮胎、发动机、引擎等设施,统统能被实时监控状况。一旦出现什么问题,中控台就会提醒驾驶员。
只要中控台上没显示有问题,就代表擅长挑刺的路检队也查不出什么毛病。
“先生,查到什么问题了吗?”良久以后,顾压星问。
路检队的工作人员无奈地摇头,表示:“没什么问题,您可以走了。”
在这个闸口的后方,连路的车辆排起长长的队伍。
但在前方,却又是一片几乎看不到前车的坦途。
可惜夜色已深,车上的二人都颇为饥饿,困倦也即将缠上身,这车是无法开落夜的,只得找前面的最近的安置区出口出站,去休整一夜。
清梦看顾压星把车开出了宽敞的公路,开进了一条小岔道,惊讶地问:“我们去哪儿?”
顾压星言简意赅:“去睡觉。”
然后又觉得自己这话有点不对劲,便改口:“去找个地方停车,休息一晚上。”
清梦点点头,丝毫不担心身边这人会把自己整到哪个偏僻的地方卖了。她是一个太容易轻信别人的人,顾压星仅仅一天功夫就认识到了这一点。这样的人在自己身边,他倒难说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衬得他像个诱拐犯子。但也减少了不少让她相信自己的麻烦。
这个出站口通向的是这条路上的最后一个江北域安置区89号区。
越前公路上的路灯在出站口之外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这个安置区不需要任何一点光亮,这条通往安置区的路上黑暗一片。
货车有自动开启的大灯,在检测到前方乌漆麻黑的状况的时候,明亮也就随之出现了。
大灯骤然开启,前方亮堂堂的,开车也开得更安心些。
只不过这条路终归还是太小,即使路亮了,体量偏大的货车也不能开得太快。更何况顾压星对于这个89号区并不算太熟悉,这车开到哪里,他也得仔细想一想。
速度控制得蛮低。
大概也是这种低速给了别人碰瓷的勇气。
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突然莫名其妙地从路边蹿了出来,又莫名其妙地突然倒在了货车前面二三十米的位置。
顾压星猛然急刹。
幸好清梦和他都系着安全带,才免去了磕着撞着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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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快期末了,愿星哥和清梦保佑我不要挂科,求求了!
第27章 第027秒
顾压星在车上匆匆留下一句“坐着别动”,就解开安全带下车去了。
这种夜黑风高之时的碰瓷他不是没遇见过,但前来碰瓷的人多半不是单单为了点医药费的钱。那些心思不正之徒常常团伙作案,蹲守在夜路边上,一旦见到了看起来昂贵的车,便又会有一个人跳出来躺倒路上。没有防备的车主以为遇上了碰瓷,下车跟人理论之时,那同伙们就会趁机抢车逃跑。他们有一套成熟的作案方法,甚至能够破解很多车辆的物联网系统,转手就把车卖了,能挣很大一笔钱。
顾压星听说过,甚至帮人解决过许多起这样的抢车事件,因此当自己在夜黑风高时遇上了这样的事,他自然有了些许防备与怒气。
一下车,就把车门落了锁。
车前面躺着的那个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但单从背面也能看出来这是个不怎么修边幅的成年男人。头发半长,沾着一些布絮与土块,身上的衣服裤子虽然完整,但也已经很旧了。左脚上穿着一只破了一小块的皮鞋,右脚是光着的,连袜子都不见了。
仅仅看他的穿着,不难判断出他是个粗子。但这人身上的一股酒味,却不像是粗子该拥有的。
粗子之中,自然有倾家荡产买酒喝、终日里醉生梦死的酒鬼。为了酒,当然也会有冒大风险来路上躺着碰瓷的人。
但躺在地上的这个碰瓷佬,身上那种特殊的酒味却让顾压星觉得十分名贵,不似粗子酒鬼们会喝的劣酒。即使劣酒也有着高价。
这种名贵,顾压星曾经在城里做事时似乎闻到过,却没机会尝到过。
是娃娃爷们藏在自家酒窖里从来不舍得拿出来喝上一杯的名贵,也是城佬们宴会上侍者小心翼翼端在盘子里的名贵。只有最好的粮食酿出来的陈年酒,才有这种名贵气息。
粮食已然是稀罕物,这种酒,便是更加稀罕了。
这样的酒气实在不该出现在这条通往89号区的破路上,不该出现在顾压星的货车前。
他回头看了一眼货车,也扫了一眼周围,才试着蹲下来把躺着的碰瓷佬翻了个面。
这一翻面,刚刚闻到的酒气更加浓烈。
他的眼皮十分沉重,拨开一点,眼神无光。
口鼻还有着混乱的呼吸,他每吐一口气,顾压星都觉得周边的酒气更稠了一分。
原来不是来碰瓷,竟是倒在这儿烂醉如泥的醉鬼。
只不过碰巧倒在了他的车前。
顾压星翻了翻他的裤袋,想找找是否有他的什么身份信息,但两个裤袋摸下来,也只摸到了一张软趴趴的小纸片。
打开它,纸片上只有用铅笔写的几行字。
字迹飘逸而俊秀,不过因纸质太差,倒有了几分模糊与蹭痕,竟令顾压星有些惋惜。
[‘给我孤勇者的酒呵天’]
[‘给我狂狷者的偏狭呵地’]
[‘给我一把足够杀死自己的刀呵’]
[‘让我把性命握在手上’]
如果顾压星的想法没错,这大概是一首诗。
尽管他并没有看懂这首破破碎碎的诗到底写了什么,可这“碰瓷佬”身上藏诗的行为,已经让他大吃一惊了。
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怎么胆子竟有如此之大,竟敢把诗让自己裤兜里头塞!但凡被查到,只要拿不出文艺创作许可证,那就是无证作诗,可是要以“变质”为由被判入狱的。
江北域这些年虽然因无证创作而抓的人并不多,可是他知道,作为无证创作重灾区的首都,每年都要抓起一大批人。情节严重者甚至也有被毙的,真也算是血肉教训了。
好大的胆子,喝得烂醉躺在路上,裤袋里放了诗!
这样有恃无恐的人若是个清醒的汉子,顾压星一定会想要跟他交谈交谈,试探试探他的身份。但可惜他此时是个醉汉,连神志都还不清呢。
把他就留在路边,万一待会儿有车辆路过,估计他有被压死的可能。
顾压星站在这一动不动的“躺尸”边上,思考该怎么处理他。
清梦在车里看着前面的顾压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是万分好奇,在自己瞎琢磨瞎折腾之下,竟然也解开了安全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