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着刚才顾压星开门的样子,她也去抠门把手,发觉门竟然锁住了,怎么拉都拉不开。
无奈之下,只好乖乖地坐在座椅上。
车辆的大灯并没有关,明晃晃的灯光照亮了车前面站着和躺着的两个人。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顾压星又是给他翻身,又是翻他裤子,又是拿出了什么东西。
她真的也很想下车去看看的。躺着的那个男人之前莫名其妙地在路上倒下,真是把她吓了一跳。他是怎么了?病了,还是死了?如果是死了,怎么会死了呢?如果是病了,那她应该去救救他啊。
即使不知道怎么救,也应该下车去看一眼的。
刚才顾压星匆匆下了车时,她就应该跟着下车的,也不会被锁在这里了。
顾压星把小纸片又折好,原路塞进原先的口袋里,佯装自己没有看见过它。
紧接着,他抓住了这人的两只手臂,把人一路往货车车厢的方向拖。
这人毕竟是个大男人,体重不算轻。一路拖着,地上被划出了几道泥土痕迹。越靠近货车,车灯就越刺眼。顾压星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等把人拖到车厢后头的时候,他又摁了摁钥匙,把锁开了,拉开车厢后把车厢的小梯子放下来。
今天估计是有捡人的运道,早上捡一个,晚上捡一个。
人贩子见了他,估计都得说一声佩服。
他把人丢进车厢,关好厢门时,自己也在心里笑自己。
回到驾驶室,清梦很惊奇地问:“那个人怎么了?你把他怎么了?”
“他喝醉了,我怕他躺在这里被压死,把他放到车厢里去了。”
“你认识他啊?”
“不认识。”
“啊?不认识的人,那你怎么把他放到车厢里去了?”
“我跟你之前认识么?你不照样到了我的车厢里来了么?”
“喔。”清梦挠挠自己的脑袋,“你把他放在车厢里,然后呢?他是谁啊?他是哪里人啊?他要跟我们一起去燕城吗?”
顾压星深深地看了清梦一眼。
清梦顿时住了嘴,因为她就算再不懂事,也能明白顾压星这一眼之中的无语之意。
“他喝醉了,现在在昏睡。你的问题等他醒了才能问他。现在我们是去89号区休息一晚上,所以我才把他放到车厢里,免得他被过路的车压死。”
“喔。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到89号区。”
“马上。”
“喔。那我能不能去看看这个人?”
“你要去看?现在?”
“对。你接着开车,我就去后面的车厢里看看。等到了89号区,你停了车我再出来。反正马上就快到了嘛。”
顾压星于是再度下车,清梦也终于遂了下车的愿。
他手把手地教清梦怎么拉开车厢的门,怎么放下车厢边的小梯子。
“你进去吧,有点冷,不过待会儿也就到了。”
反正里面的人神智不清,让没有什么见识的清梦见识见识世上各种各样的人也挺好,他便心大地让清梦进了车厢。
酒气,对于清梦来说是陌生的。
只不过她不觉得这味道熏人,倒是在冷气弥漫的车厢里,因为醇厚的酒气而感到了一丝暖意。
车厢里躺着的人只穿了一只鞋,一只脚光着露在外头,眼睛闭得死死的,嘴巴和鼻子竟然在一起呼吸。
清梦在车厢里朝他挪近,步子迈得小心翼翼地,唯恐惊醒了沉睡之中的人。
直到挪到了他的身边,她才慢悠悠地蹲下来,近距离地打量这个突然倒下了的怪人。
没见过这样的人呢,竟然倒在大路上!
这可要好好看看!
等货车停稳了,顾压星去把车厢里的清梦带出来,顺便再把这个醉生梦死的酒鬼拖下车。
刚才在大路上,怕他躺一晚会被压死。此时已经到了89号偏僻的一处废弃停车场里,周边寂静一片,他也没有继续待在冷冰冰的车厢里的必要了。
顾压星把他从车厢里拖出来,放到一片平坦的地上。
“就这么放着就行了?”
清梦问。
“对,放着就行了。”
顾压星答。
“喔。”
车厢里有顾压星自己的行李,行李里头有吃的。天色已晚,深入89号区去找点食物并不现实,顾压星便给自己和清梦都各拿了一包压缩饼干。
清梦从来没吃到过这种东西,一口下去,硬邦邦的,并不合她胃口。
她有点想喝粥。
但也只是想罢了。她知道自己现在只是个搭车的人,星哥能好心带她一起去燕城,还给她点吃的,已经算是对她相当不错了,不要奢求太多为好。
但还是想喝粥,软软的粥,清清的粥。
想到了粥,就还想喝水。
刚想着要喝水,顾压星就给了她一个大水壶。
“里面是水,一天没喝了吧,赶紧喝一些。明天到海阳城了再好好吃一点。”
“喔,谢谢!”清梦接过水壶。
很明显,这个水壶原本是属于顾压星一个人的。他一个人出的门,自然想不到会遇上清梦这样的变数。但清梦丝毫没有在意顾压星有没有喝过它,毕竟食物珍贵,水也珍贵。能有水喝已经不容易,谁还去在意这点儿小事。
第28章 第028秒
夏日炎热,夜晚无风。
乌云堆砌在天上,把星星与人世生生地隔绝开,只剩下浓厚的夜色掩盖着荒凉的土地。
重重的云也使得空气格外得闷热,出了汗的身体万分的黏,可在没地方洗澡的夜晚,这种令人难受的黏也只能被忍受。
驾驶室里,顾压星给车辆打开了睡眠模式。
睡眠模式之下,灯光皆被关闭,座椅自动向后倾斜,前后左右的门、窗都上了锁。
清梦感受着自己的座椅逐渐向后倒去,意外地问:“它是要变成床吗?”
顾压星回答:“算是吧。”
座椅毕竟没有床的舒坦,角度只能尽可能得调后,但不能摊平。顾压星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睡眠状态,可是清梦却一时不能适应。
她抱起了小猪娃娃,仰面躺在倒下的座椅上,睁着眼睛,好几次想说话,但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倒是顾压星率先开口:“不早了,睡觉吧。”
“喔。晚安。”清梦道。
说完,她就闭上了眼睛。
清梦不知道,一句晚安,却令顾压星不能安。
与她相反,顾压星原本闭着的眼睛因为她的两个字而骤然睁开。
晚安,晚安。
这两个字,在他的记忆里面,就没有人对他说过。
因为陌生,所以他压根就不知道这两个字只是睡前的习惯之语罢了,反倒觉得更有深意,细细品味了起来。
断章取义,晚安,夜晚安宁,这真是个美好的祝愿啊。
安置区的夜晚少有安宁的,在顾压星刚流落到41号区的时候,夜晚对他来说最是难熬。夜晚的到来会带来寒冷,也会带来危机,他必须在浅浅睡眠之中也保持警惕,以防自己单薄的躯体被人杀死拿去炖肉。
夜晚安宁,晚安,真好。
良久,久到清梦几乎以为顾压星已经睡着了之后,她听到了他轻轻的一句——“晚安”。
嗯,晚安。
不管今日发生了什么,也不管明日即将发生什么。不管自己的腹胃有多么饥饿,也不管这世上是否有人在吃饕餮盛宴。不管自己身处于何地,也不管目的地在多远的地方。不管是不是背井离乡,也不管是不是孑然一身。
躺在夜晚之中,闭上眼睛,说一声晚安,就睡觉吧。
在饥饿和贫穷如影随形的世道,只有睡眠是沟通现实与浪漫幻想乡的桥梁。
这是清梦离开院子的第二个晚上。
从昨天吱吱姐单独找她讲话开始,她的一切生活节奏和规律都被彻底打碎。
她并不复杂的头脑其实理不清楚很多事的原因和目的,但却能分析出自己当下的处境:她要去燕城。遇见了一个也要去燕城的人,叫做星哥。星哥是个好人,他说可以带她去燕城,还给了她食物和水。
别的事都没有去燕城大,头脑装不下那么多琐事,她也就只想着这一样。
星哥为什么愿意带着她,她不确定。但她知道,有很多男人都愿意帮她的忙是因为她有一副好看的容貌。星哥估计也是如此。
她没有去思考过自己的前路在哪里,将来到了燕城要去做什么。能把当下正在发生什么想明白已经蛮不容易。
在思索之中,睡眠瞧瞧地造访了她。
第二天醒转之时,晨光并未像以往那样大亮。
积压了一晚上的乌云尚未散尽,只有些许的微光证明的黎明的到来。
车里的光亮不足,不过清梦尚且睡着,顾压星没直接关了睡眠模式,摸黑开了车门,下车去检查车厢了。
昨夜丢在边上的醉鬼还在呼呼大睡,毕竟是宿醉,睡眠的时长总要对得起美酒之中的酒精含量。顾压星也不去在意他,自己上了车厢,查验着车厢里的一切是否有异常。
箱子完整,行李都在,冷气十足。
一切都完好,他也就下了车。
没想到刚从车厢里下来,脸上就沾了几滴水。抬头看去,是雨水从天而降,且越来越大。
起初还是窸窸窣窣的雨滴,没过几秒,雨一下子便大得让顾压星浑身湿了个透。
天就像忽然破了个窟窿似的,水从洞里瓢泼而下。
雨这么大,货车开在公路上没什么问题,但要开在安置区的小路上,实在有些危险。
清梦还在驾驶室里睡着,顾压星无心去打扰她的梦境,于是就坐在车厢里避一避雨,也当休闲放松一会儿。
躲雨的时候顾压星依然全然忘记了躺在边上的醉鬼,因此那醉鬼因为被大雨当头劈醒而惊坐起的时候,顾压星实打实地被吓了一跳。
雨幕成为了两个男人之间视线的阻碍,一个坐在车厢里,一个坐在地上,不过都在看对方。
醉鬼脱离了醉,倒还是个清醒的人。他看了看顾压星的货车,想了想昨夜自己喝酒的地方,也知道自己估计是醉倒了被顾压星带到这里来的。
醉鬼高喊一句:“哥们,你把我带到这儿来的?”
他的声音也似一杯醇厚的老酒,很有沧桑的味道。
顾压星在车里喊话回他:“你昨晚倒在路上了,差点被轧死,我就把你捎到这里了。”
雨声滂渤而嘈杂,但两人的声音都不小,还是能让对方听清。
醉鬼突然笑了。头顶着雨势,笑声依旧肆意:“谢谢了,兄弟。昨晚我喝多了,麻烦你了!”
说话爽朗,对顾压星的胃口。他于是招呼他:“举手之劳。先生要不要来避避雨。”
醉鬼兄弟没有客气,从地上站起来,快步走到了车厢边上。
不必再多此一举地放下小梯子,顾压星伸出手,就能把他拉上车上。
“谢谢了。”
“没什么。”
外头的雨丝毫没有小下来的趋势,车厢里虽然冷气十足,但敞开的门使得内外的空气流通,带来几分难得的舒爽惬意。
刚上车厢的醉鬼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周围一圈,感受到车厢里的冷意和干燥,又看到里头堆砌的一层层箱子。他的目光最后回到顾压星身上,用弥漫在眼角的肆意的笑来掩盖心中的一分凌厉。
顾压星同样有一双打量人的眼睛,在与他面对面的时候,他当然也在思考眼前这人的身份。是个粗人,但不是个粗子。
“先生,怎么称呼?”顾压星问。
“琴风。琴瑟的琴,风雅的风。”
顾压星横眉一挑。琴风,这样的名字,有种莫名的虚幻感,不似一个人名。也许是他的化名,这也说不准。就像清梦的名字原也不会就叫做清梦。
“顾压星。”他却坦陈相告。
“幸会。”琴风伸出右手,顾压星与他相握。
两只手握在一起,用的每一分力量其实也都是对对方的试探。
琴风的手上有茧,拇指和食指的两侧有,指节处也有薄薄的一层。
顾压星心里敲了敲警钟。
这样的茧,只有常年握枪的人才会拥有。
此人真的不简单。
当然,顾压星一车的焰火也不简单。
琴风身上止不住地往下滴水,水滴砸在车厢的底上,滴答滴答地蛮有节奏感。
顾压星的衣服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同样湿漉漉的,只不过滴水没有那么快。
其实他的行李包里是有能更换的衣服的,但此时并没有更换掉它们的必要,便勉强这么穿着,接着跟琴风讲话。
“琴先生,昨晚怎么会醉成那样?”顾压星问。
“兄弟别太客气了,叫我琴风就行。”琴风扯了扯粘在身上的衣裳,“昨天弄了些好酒,没忍住,就喝倒了。我喝酒一向又爱乱走,每次喝得烂醉,醒来的时候自己都不知道在哪儿。”
“嚯。”顾压星想起昨晚在自己车前忽然倒下的他,但凡自己稍微分点神,这人也就一命呜呼了。
“说起来也是命大。还是得谢谢你。昨天是在进区的路上捡着我的么?”
“对。”
“幸好没被你压死。”
确实,顾压星心里想。
琴风的目光顺其自然地往车厢里的那对箱子转去,他用手指虚虚地向顾压星指了指,笑着问:“兄弟,你这车里运的是什么?”
他的年龄比顾压星大上不少,胡茬子挂满了嘴侧,笑起来时眼角的褶皱也层层叠叠。但这男人身上却只有成熟而沧桑的意蕴,而非苍老的无力。
顾压星同样也是笑:“干花。”
“干花,原来如此。”琴风点点头,“这可要小心点,贵重着呢。”
“的确。”
“这是要运到哪儿去啊?”
顾压星毫不犹豫地回答:“岭北域域城。”
“喔,蛮远的。怪不得用飞腾新造的货车呢,得把这么贵重的东西好好地给人家送到了。”
两人正聊着,外面忽然站了个人。
热烈的雨声把清梦本就轻盈的脚步声完全遮盖,因此即使是向来敏锐的顾压星也没有察觉她的靠近。
刚才,清梦悠悠地醒转,却发觉身边没有顾压星的踪影。无助感无端端地席卷了她,矇昧的起床气也一扫而空,赶紧下来寻一寻顾压星。
第一个寻的地方自然是车厢。
顾压星和琴风一同转头。
雨中的女子衣衫尽湿,发丝凌乱地铺在肩上,张皇的神情似乎在寻觅着什么,而在看见他们之时,眉头那股愁思又瞬息间散尽,只剩下舒然的轻松与俏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