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竹摇曳——秦巴小胖
时间:2022-03-01 18:34:09

  余运文两兄弟坐在堂屋烤火,显贵依旧在灶洞前给母亲帮忙烧火添柴,胡显荣和余兴彩在院坝边的水缸旁淘菜洗米。
  胡显荣不由得想起前几年给金先明家拜年时的场景,认为那时他家的热闹状况也不过如此,真没想到这么快自己家也凝聚起了人气。
  在胡显荣沉浸在家中热闹景象中的同时,身旁的余兴彩却显得闷闷不乐,她低沉着声音向胡显荣说:“显荣哥,我跟你说件事,过完年我不准备上学了,你的烧锅里还可不可以添个人手?”
  胡显荣被她的话震惊到,立即停下手中的活,“别胡说了,眼瞅着你就要成为我们银竹沟的第一个大学生,这时候怎么可以轻言放弃?”
  “我家的情况你也看到的,我姐走了,但是留下这个还没满月的侄儿,爸妈已经年老,我想回来帮衬他们。”余兴彩说话的时候,眼角已经流下几滴泪水。
  这是胡显荣第一次看见这位风风火火的小姑娘的眼泪,内心的柔软之处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心平气和地说:“你家的困难我自然清楚,小余一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你即便上学有困难还有你哥我呢,我正愁没机会罩着你,你只管安心上学就好,要是考上大学我也高兴,脸上也觉着有光。”
  余兴彩抽泣着点了点头,继续埋头淘菜。胡显荣见她仍旧心情沉闷,便换了话题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给干儿子取名余一吗?”
  余兴彩倒也善变,立马收起哭丧的脸,“我们这个姓氏好起名,凡事余一线,给别人和自己都留下退路,这是做人的道理,你看我分析得对不对?”
  “到底是文化人,比我想得还要多,我可没想到那些大道理,就是觉得余和一加起来就是「金」字,想让他像金子一样闪闪发光,长大后枕着金子睡觉。”
  余兴彩果然被胡显荣逗笑,瘪嘴说道:“那你这个当干爸的还不如直接去挖金矿,给你干儿子挣下满屋的金子,还可以给他打造一个金枕头。”
  “这个想法倒是好,但我不知道去哪挖,要不你就学个找金矿的技术,你负责找矿,我负责挖。”胡显荣见兴彩恢复了笑容,便开始调侃起她来。
  没想到余兴彩还真就来了兴致,一本正经地说:“显荣哥,如果真有这种专业,到时候你可得说话算数。”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越聊越高兴,把刚刚经历的那些不愉快全部忘至脑后。
  临近中午时刻,饭菜才被端上桌。尽管胡显荣这些天几乎被泡在酒里,但这是余氏兄弟第一次以客人的身份来自己家里,他只得尽着最大的努力将对方招呼到位。
  三个人喝酒猜拳的声音传得很远,哑巴金先福耐不住诱惑,竟然也来到胡显荣家的饭桌上。
  他虽然说不出话,但耳朵很灵,也爱赶热闹,尤其是喜欢和胡显荣一块热闹。
  胡显荣也喜欢这个哑巴叔叔,但又怕他在酒桌上胡乱开自己和余兴彩的玩笑,毕竟兴彩的父辈们都在桌上。
  这一次,金先福倒也给他长脸,除了不停地跟大家碰杯喝酒,几乎没有别的举动,没过多大一会儿就喝高,溜到胡显荣的卧室,躺在余一身旁安静地睡下了。
  他们将那一顿饭吃到半下午才结束,胡显荣勉强撑着身子将庙坪院子来的客人们送出大门口,才转身回到卧室躺在哑巴金先福跟前睡下。
  胡显荣一大早就把自己打扮收拾得精神抖擞,原本计划去跟金德兰正式提出自己想娶她的想法,却被庙坪院子的客人们来家之后的一顿酒打乱了计划。
  等他酒劲退去醒来的时候,耳畔已经响起了鞭炮声,预示着已经有人正在吃除夕夜的团圆饭。
  自家的厨房里,锅碗瓢盆撞击声再次响起,母亲姜贵兰和弟弟胡显贵正在忙活着准备年夜饭。
  他将身旁的金先福叫醒,估摸着金先明家的年夜饭也差不多到点,准备将他送回家去。因为按照银竹沟的风俗,吃团圆饭必须和亲人们在一块儿。
  胡显荣将哑巴叔叔送到金先明家的时候,他家的年夜饭早就端上桌,金先虎、金先亮、金先明三兄弟已经开动筷子,在饭桌上拉开了话匣子。
  胡显荣可以清楚地听到他们似乎正在谈论自己,索性就坐在偏屋的金先福家门口,偷听他们的谈话内容。
  金先福对自家兄弟吃年夜饭没喊叫自己的事情并不在意,又爬到自己的床上呼呼睡下。
  隔壁的堂屋里,金先虎似乎显得很激动。“显荣这娃心里才没那么简单,昨天夜里还假惺惺地给我拎了一壶酒,说是来给我拜早年,我难道不知道他是想在我跟前显摆?我不就是没在烧锅作坊出资,没领到年终分红吗?他还真以为我稀罕那点蝇头小利?”
  “显荣侄儿也是好意,人家又不求你办事,先虎哥不好这样背后说他。”胡显荣听出这是金先亮的声音。
  金先虎应该是有些生气了,大声说道:“三弟,你还真觉得不够丢人?你之前跟他母亲姜贵兰的事情没成,现在倒给胡显荣说起媒来,他竟然想娶我们金家的姑娘,这事我第一个不答应。”
  胡显荣从这句话中可以判断出金先亮已经跟金先明提说了自己的想法。
  但就是弄不明白这位金先虎为何如此反感自己,便继续不声不响地偷听他们的说话内容。
  “这是年轻人之间的事,成不成还得看德兰女子的意思,咱们这些当叔伯的不好插手。”这是老二金先龙的声音。
  金先虎像是吃了火药一样,逮谁呛谁,“先龙,你还好意思当老好人,上次你和胡显荣去柏杨沟村处理余兴秀婆家的事,怎么还把自家女子德蓉陷入两面为难的地步?”一句话就把金先龙噎得讲不出话来。
  金先明见三位哥哥话不投机,准备从中调和氛围。“我倒觉得显荣这位后生挺踏实,烧锅不就干得挺好的?咱们大过年的不说这些事情了,多喝酒吃菜。”
  金先明不说还罢,他这一句话竟然莫名其妙地惹怒了大哥金先虎。
  “我看你们是忘了当年老爷子的叮嘱,胡显荣的祖上和我们家族是生死对头,弄得我们移居改姓,你们一个个的现在竟然当了软骨头,为他说起好话来。”
  胡显荣在偏屋里听到了拍桌子的声音,估摸着那声音的制造者就是金先虎。
  “大哥你这话说得就外道了,我可不敢忘了老爷子生前的嘱咐,胡显荣开烧锅谁挣钱最多?还不是我金先明,他就算娶我家女子,也得给我当上门女婿,我不仅要他们胡家人给我挣钱,连人都得成为我们金家的。
  现在已经是新时代了,做事情要动脑筋,光有脾气没用,我把他当成我金先明家的长工,你们可以办到吗?”
  听完金先明的这番话,胡显荣气得咬牙切齿,恨不能冲进他家的堂屋跟他们三兄弟讨要个说法。但细想之后,仍旧尽力克制着心里的冲动。
  随后,金德兰的声音也传来了,她说道:“显荣祖上和我们祖上的仇怨跟他没有关系,他没做过对不起咱家的事,大过年的时候这样说人家多不好,再说三叔还在他家吃饭喝酒哩。”
  金先虎真是好话赖话都听不进去,本来已经消了一点的怒火,立马被金德兰重新勾起来。
  “你三叔不仅是哑巴,还是个傻子,见显荣家热闹就去凑,我们才不稀罕他回来,让他干脆喝死在显荣家算了。”
  他说完还不解气,继续补充道:“我们祖上的周三娃同样在五兄弟中排行老三,那是何等威风的人物?谁知咱这辈的老三竟然成了这般模样?”
  胡显荣感觉已经没法继续听下去了,没想到自己拿真心对待金家众兄弟,换来的却是对方的这等非议。他叫醒了半睡半醒状态的哑巴金先福,朝金先明家的堂屋走去。
 
 
第28章 谈婚论嫁一团乱麻,养儿最累父母心
  胡显荣搀扶着金先福,装作刚来到金先明家的样子,老远就大声叫嚷着:“金支书,您家的年夜饭真够早啊,我一起床就闻到味儿了。”
  金家兄弟们立即停住了正在激烈争吵的话题,各自脸上还流露着愧疚的表情。
  金先明起身站起来,到门口将金先福搀扶到饭桌上,带着虚伪的笑容向胡显荣说道:“今天这顿饭比较特殊,我就不请你入席了,待明日翻过年关,咱们叔侄俩好好喝一场。先前你母亲告诉我,说你先福叔中午喝高已经在你家睡下,现在还劳烦你亲自送他回来,真是让你费心了。”
  胡显荣没有露出任何异常的表情,客气地回应道:“我家的年夜饭马上就上桌,各位叔一定要喝尽兴,我就先回了。”
  他说完就转身走出金先明家的堂屋,留下一大桌子人面面相觑,目送着显荣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口。
  金家几兄弟再也提不起来兴致,没喝几杯就散了席,各回各家。
  金先明也觉得这顿团圆饭如同嚼蜡,在几位哥哥离开后,他又独自喝了两盅,甚至觉得连杯中酒都变得寡淡无味。
  他知道胡显荣家的年夜饭还没上桌,索性打破常规,在除夕夜里跑到胡家去找酒喝。
  金先明并不知道自己和几位兄长在饭桌上的讲话被胡显荣悉数听到耳朵里,只是因为金先亮已将胡显荣准备娶女儿金德兰的事情告知他,便想借这个机会跟胡家人表明自己的态度。当然,招赘显荣为上门女婿肯定是他内心最真实、最迫切的想法。
  胡显荣返回家里,心里憋着一肚子火,也对年夜饭提不起胃口,没想到金先明随后就来了。
  他顾不得细想先前听到的金家兄弟对自己的议论,连忙为他添碗加筷。
  金先明坐上饭桌,脸上已经显露出轻微的酒后红晕,似笑非笑地说:“我就不讲究年三十不到别人家吃饭的老规矩了,特意前来跟显荣侄儿讨几杯酒喝。”
  金先明的一脸怪笑让显荣有反胃的感觉,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也佯笑着说:“这算什么破规矩,还不是以前大家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好不容易做顿年夜饭,害怕别人来蹭吃蹭喝,才编造出来的。
  现在不就是添双筷子的事,金支书能来我家,我们一家人求之不得呢,只是我家的饭菜简单,比不得您家那么厚的油水,让您受委屈了。”胡显荣一边客气地说着恭维话,一边取来酒盅给金先明倒满。
  “喝酒看人不看菜,再说你先龙叔的手艺我都快吃腻了,今天正好来换换口味。”金先明举起酒盅先跟胡显荣的母亲姜贵兰碰了一杯,“吃饭先敬烧火人,贵兰嫂子辛苦了。”两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互相客套了几句。
  紧挨着母亲坐着的胡显贵见金先明说到了煮饭烧火的人,立马插话道:“先明叔,我才是真正的烧火人,我哥中午喝高了,我在厨房烧了一下午的火。”
  胡显荣听弟弟说完这句话,心里也舒坦下来,觉得如此一来,金先明就不会知道自己偷听了他们众兄弟的谈话内容。
  金先明伸手摸了一下显贵的头,“显贵,明早来我家,叔给你发红包,今晚来得急,我的兜里比脸还干净。”显贵听到有红包可拿,不住地点头微笑。
  金先明最后才和胡显荣碰杯说道:“下午你先亮叔在我跟前不住地夸你,其实他说的情况我都清楚,谁还不是看着你长大的?”
  等到杯中酒下肚,他又显示出一副很失落和伤心的样子,对着姜贵兰说道:“贵兰嫂子的命真好,显荣、显贵两兄弟都是不错的后生,以后有你享福的时候,不像我们老两口,以后要是有个头疼脑热,跟前连个端茶倒水的人都没有。”
  胡显荣和母亲两人听出了金先明的话中之意,他是以默认的方式答应了自己娶金德兰的事情,只是没把招赘自己当上门女婿的话说得太直白。
  胡显荣也不正面回应,而是故意戳了一下他的痛处,一边给各自斟满酒,一边举杯说道:“德礼哥已经走了,您可以把我和显贵当作亲儿子看待,尽管我们没他那么高的文化,但一定会尽到晚辈的孝心。”金先明听完胡显荣的这番话,喉结耸动了几下,真是已经情到伤心处。
  姜贵兰见胡显荣大年夜里提起金先明的伤心事,心里觉着不妥,便调转话题说道:“德兰女子从小就乖巧听话,金支书以后也有享不完的福分。”慢慢把他们引导到正常的喝酒聊天氛围里。
  显荣和金先明一杯接着一杯地喝到半夜时分,到最后都喝过了头,才结束那顿年夜饭。
  1983年正月初一,胡显贵陪同母亲姜贵兰到花园公社给舅舅姜贵顺拜年。
  胡显荣没有按照原计划的那样到金先明家给他拜年,而是只身去往烧锅作坊里独处了一整天。
  平时嘈杂繁忙的烤酒炉灶前空无一人,他想起前不久这里灯火通明,社员们一轮接着一轮的在大门口坐流水席的热闹场景,心里泛起丝丝凄凉之感。
  他对眼前的状况感到厌恶,进而对冬天也感到厌恶,认为自己生命中大多数的不幸都发生在冬季,这种想法在他心里已经扎下了根。
  显荣静静地躺睡在库房的木板床上,细细回味这些天来的所见所闻,尤其是金先虎和金先明对自己的议论。
  心想自己费尽千辛万苦才把烧锅建起来,为社员们搭建起一个可以恩泽子孙后代的平台。
  但利润的大头都被金先明据为己有,原因就是大家仍然将他视为技术核心。
  显荣知道,金先明是否真的能站稳这个核心位置完全取决于自己,即便对方甩手不管,他仍然能顶起烧锅的生产经营事务。
  临近下午时分,胡显荣正准备锁紧烧锅的大门回家,他看见一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从村委办公室旁边的小路朝自己走来,远远地喊叫自己的名字。
  那人挎着一个大黑包,一副墨镜扣在脸上,与他那三七分的发型显得格格不入,没等他靠近,胡显荣便认出来那是三年前离家出走的余兴平。
  他赶紧招呼余兴平到库房里歇脚。因为过年放假,他连一缸热茶都泡不出来,只能各自坐在一条小板凳上聊天。
  反而是余兴平不停地从挎包里抓出糖果往胡显荣手里塞,有点变客为主的意味。
  胡显荣问余兴平为什么大年初一才回家,对方回答说他在邻省的煤矿上班,年三十才放了假,紧赶慢赶才在今天到达银竹沟。
  余兴平也问起烧锅的事情,说他出门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沙丘,没想到短短两三年时间就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他原本以为胡显荣只是在烧锅作坊打工,得知他已经是这里的负责人时,不禁对这位比自己小一轮生肖的小兄弟肃然起敬,夸赞他年轻有为。
  胡显荣将余兴平走后这三年时间银竹沟里发生的每一件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告诉了他,包括金先明当上村支书,自己成了小队长,他的堂妹余兴秀变得疯疯癫癫,被遣送回家生完孩子就死去等等,当然最重要的消息要属余运彪父子偷保管室的粮食,杀害了自己父亲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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