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学这个不好吧,我觉得还是多学点写文章的本事,坐办公室更美气。”胡显荣没想到自己当时随便说的一句玩笑话被余兴彩当了真。
余兴彩瘪了瘪嘴说:“你也见了我写的日记,水平可能还比不上你弟弟胡显贵。记得当年上小学的时候,我费尽心思给你写留言册,你还笑话我幼稚,我不喜欢写文章,就想好好学习挖矿淘金之类的知识。”
见余兴彩把话头说到这里,胡显荣赶紧从挎包里取出那本留言册交予她手中,低头说道:“兴彩,我觉得这本册子应该还给你了。之所以这么晚才和你搭伴回家,我就是想跟你说一件事。”
他见余兴彩正睁大双眼望着自己,便继续补充道:“我要娶你表姐金德兰了,前几天已经跟你小舅舅商量好,过段时间就成婚,到他家当上门女婿。”
“那你还给我钱,算是什么意思?”虽然看不清余兴彩的表情,但从抽泣的声音里可以感受到她的伤心,“显荣哥,有句话叫穷死不当上门汉,渴死不进萝卜园。你娶德兰姐我能理解,但我觉着你不应该接受入赘的事,真不知你是不是贪恋她的家产。凭你的本事,以后一定可以将日子过得比她们家好,希望你慎重考虑。”
胡显荣见平时跟自己无话不说的余兴彩都对自己产生了误解,心想旁人一定也是这样看待自己,认为给金先明家当赘婿是贪图对方的家产。
他顾不得把这个想法告诉余兴彩,继续低头说:“你德兰姐的家境确实优厚,但我并不是贪财之人,我和她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有些事情你现在还弄不明白,以后再慢慢告诉你。”
胡显荣本想把金德兰有生育障碍的事情坦白给余兴彩,但理智告诉他不能这样做,只得用这样一句毫无力度的语言回应她。
余兴彩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将书包从肩上摘下,把留言册装进去。
“显荣哥,我相信你的为人。你还记得我很早之前就跟你说过,你和德兰姐不适合走到一起,我现在还是那样认为,你们之间没那个缘分。”
她说话的时候显得很镇定,甚至脸上还泛出一丝苦笑,“你给的钱和留言册我先收下,今后还得还给你。”
在胡显荣心里,余兴彩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位乐观开朗的女孩,没想到她在得知自己和金德兰将要成婚的消息后,这么快就恢复了常态,心里也就畅快了很多。
他站起身来,准备继续行路,在迈动脚步前,对身旁的余兴彩说:“好几天没见过我的干儿子了,等会儿跟你一道去看看余一。”
兴彩继续跟在显荣身后往庙坪院子方向赶路,他们走到土地庙的时候,余兴彩说道:“显荣哥,我要跟土地公公许个愿,你稍等我一会儿。”
说完,她就双膝跪在被胡显荣用乱石简单搭起的土地像前叩首作揖,胡显荣则在一旁等候。
等余兴彩起身后,显荣低声问道:“你们这些有文化的学生还信这些东西?”
“我刚才跟土地爷说,让他老人家保佑德兰姐给你生十个八个胖儿子,我这算有诚意吧?”
余兴彩说话的时候,露出一丝得意的表情。但这句话却戳到了胡显荣的心坎上,心想金德兰的身子状况何以给自己生得十个八个胖儿子?伤感之情不自觉地涌上心头。
胡显荣来到余兴彩家的时候,她的母亲刚刚将余一哄睡下,和余运武在大门口刷洗婴儿的尿布。
见胡显荣和女儿来家,余运武赶紧擦洗干净双手,招呼显荣到堂屋里坐下,给他端水泡茶。
胡显荣稍坐了一会儿,便轻脚轻手地到卧室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干儿子,给他捂严实被子才重新来到堂屋里。
这时候,余运武已经将一搪瓷缸热茶泡好,放在胡显荣的板凳跟前,两人便相向坐着聊天说起话来。
余运武带着他那一向严肃的表情向胡显荣说道:“显荣,我前段时间和侄儿余兴平取得了联系,他让我去那边的矿上干活,说矿上正在招临时工,带班的是金先虎家的德伟,我准备去尝试一下。”
胡显荣刚把茶缸端到嘴边,听闻余运武准备去煤矿打工,立马又将搪瓷缸放回原地,“运武叔,煤矿的活可是既辛苦又危险,你这个年龄怕是吃不消。实在不行的话,我跟金支书商量一下,让你到烧锅里找点事情做。”
“那倒不必了,烧锅里四个伙计,三个都姓余,我要再去了,社员们还不得认为你偏袒我们余家人。咱不给人留下口舌。”
余运武的话也是胡显荣的顾虑,再说在烧锅当伙计确实挣不了几个钱,跟余兴平所在的煤矿的收入根本无法相提并论,从金先虎家展示给大家的形象就能看出差距。
显荣见自己的建议被余运武拒绝,也就不再劝阻,“运武叔什么时候过去?”
“时间还早,估计得秋收之后,刚好那时我们也比较闲,先过去试试看,吃不了苦就回来,最多贴点路费钱。”
胡显荣想起之前在花园口公社,表哥姜忠学嘱咐自己远离金先虎一家人的那些话,心想余兴平在那边,再怎么样也会照顾好他的这位亲叔伯,所以也就不再有顾虑。
“运武叔,你就放心过去,我会像对待家人一样照看好金婶和余一他们。”
他知道余运武跟自己说出准备出门打工这个想法的意图,没等对方开口,便主动做出承诺,打消对方的顾虑。
余运武在心里赞叹胡显荣日渐长进的察言观色的本事,叔侄俩在一块聊了很长时间,显荣才告别离开。
等胡显荣离开后,余兴彩在家小待了一会儿,便向父母称自己有事情要找表姐金德兰商量,独自一人背着书包,拿着手电筒从庙坪院子出发来到金先明家。
在金德兰的闺房里,两个人肩并肩坐在床边说话。余兴彩将学校里每天的学习和生活琐事一一说与金德兰。
金德兰前些年被姜忠学带着到县中学校园溜达过一圈,对余兴彩讲到的每一个地方都觉着很熟悉。
同时,她更对高中的校园生活充满羡慕之情,将余兴彩的话听得津津有味。
余兴彩从书包里取出那本厚厚的留言册交到金德兰手中,她们趴在床头一页一页地翻看里面的内容。
金德兰看得很认真,一边看一边指划:“兴彩,你看这个字写错了吧,「爱慕」的慕字可不是「幕布」的幕;这一句话也不通顺,你这语文是体育老师教出来的吧?”
“德兰姐,你怎么这么厉害,我的小学语文老师和体育老师就是同一个人。”说完之后,她用笑声掩盖住内心的惭愧。
金德兰翻看完留言册,将其重新装进余兴彩的背包,心里便已知晓对方的来意。
“兴彩,没想到你还挺早熟,上小学就喜欢胡显荣了,要是被我姑夫知道,还不得给你来一顿竹笋炒肉?”
“什么叫竹笋炒肉?”余兴彩将书包搁置到床头边的柜子上,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金德兰噗呲一声笑道:“看来你还真的没有被姑夫用竹条打过,真是乖乖女。”
她一边说话,一边用手抚摸着余兴彩的头。余兴彩听完之后,立马就明白竹笋炒肉是什么意思,心想大人们创造出来的名词还真挺形象和贴切,立马笑得喘不过气来。
随后,余兴彩立即收起笑容,低垂着脑袋对金德兰说道:“德兰姐,你还记得显荣哥的祖屋被1979年那场山洪冲毁的事情吗?当时,他家的房子被山洪一瞬间就吞没了,他唯一从屋里抢救出来的就是这本留言册。这些年,我一想起这事就感动得想哭。”
说完之后,余兴彩果然就趴在金德兰怀里小声抽泣起来。
“可他马上就要成为你的男人,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有点伤心,希望德兰姐以后好好待他,显荣哥是个有担当的男人,你们一定会幸福的。”
金德兰也被余兴彩的哭声感动,眼角冒出泪光,她用手轻轻拍抚着伤心的表妹,“谁说你的显荣哥成了我的男人?我自始至终都还没发话呢,再说你当作宝贝的男人也不见得所有女孩子都稀罕。”
听完金德兰的话,余兴彩抬起头睁大双眼问道:“听德兰姐的意思,你是不喜欢显荣哥了?”
金德兰将余兴彩扶直身子,掏出手绢替她擦干眼泪,“你能喜欢,姐当然也可以喜欢,只是姐比他大,尽管显荣现在把烧锅管理得井井有条,我却只把他当小孩子看待。
你们俩在我眼里都是小孩子,我已经是差点嫁过一回的人了,才不跟你们这些小孩抢东西。”
“可是小舅舅和显荣哥都已经商量好了,等选好日子就给你们完婚。”余兴彩继续伤心地说。
金德兰长叹一口气,“我前两年和姜忠学都已经把日子看好,结果还不是被人放了鸽子,不过反而让我多自在了几年,也谈不上是坏事。”
余兴彩见表姐金德兰提到了当年的伤心事,也感觉心有所愧,便不再提及自己和胡显荣,转头说到父亲准备出门到金德伟的煤矿找活的事,称金德伟靠着那些地下的矿石挣得盆满钵满,进而说到自己也想在大学选一个探矿类的专业,将来寻得更多的煤矿,甚至金矿。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直说到大半夜,余兴彩索性就不准备回家了,便留宿在金德兰的卧室。
金德兰打来热水,两人洗漱过后钻进一个被窝里。金德兰见余兴彩脸上的乌云已经全部飘走,提议她将那本留言册取出,一块从头到尾仔细地又看了一遍,才拉下床头的开关绳,关灯继续说话。
“兴彩,你那么小怎么就知晓男女之间的那些感情,还写得那么肉麻?”
“德兰姐,你那时候应该也懂这些了吧,只是你的脸皮薄,觉得难为情罢了。”余兴彩带着质疑的口吻说道。
“我到现在都没你懂得多,是不是有些不正常?”
“没有什么不正常,还是你跟男孩子接触太少,等你接触时间长了,有些事情自然就会开窍。”余兴彩说话的时候,口吻就像一位经验老道的老师。
“你讲了那么多,还是说明我没你成熟。你说我们都是喝银竹沟的水,吃银竹沟的粮长大,差距怎么那么大呢?”金德兰继续调侃。
“那还是有差别的,我们银竹沟大部分人都是吃的粗茶淡饭。谁叫小舅舅那么厉害,家境比谁都好,让你从小不愁吃不愁穿,吃的油水比我们厚,看把你养得白白嫩嫩的,男孩子见了都流口水。”从嘴皮的利索程度来看,余兴彩明显胜过金德兰一筹。
“咦,才没多长时间不见,你可是长成熟了不少,看来马上就可以采摘了。”
“讨厌,说不过我就动手,就凭你这毛手毛脚的行为,就知道你说不懂男女之事是装出来的,哼!”漆黑的房间里,余兴彩在金德兰的手背上轻轻地拍了一巴掌。
“把那本留言册给我,我明早替你还给你那视作心肝宝贝的男人。”
“好嘞,谢谢德兰姐。你还说我呢,你不也熟透了,就等着哪个运气好的男人来收割了吗?”余兴彩跟小孩子一样,在表姐金德兰脸上亲昵了一口。
“讨厌!兴彩你别得寸进尺,否则我收回刚才说过的话,把你的男人抢过来。”
金德兰也在漆黑的房间里拍了余兴彩一巴掌,你来我往,到鸡鸣头遍的时候,才各自呼呼睡下。
第34章 暴发户用计拆姻缘,当赘婿只是一厢情愿
苦等一个多月后,金先虎终于收到了儿子金德伟的来信。
他满怀期待地拆开信封,发现仅仅只有半页纸的内容,除了一些关怀和叮嘱类的话语之外,儿子并没有对他最关心的问题做出回答和表态,他感到很失落。
金德伟在信中告诉他的父亲,让他们两位老人照顾好身体,其他的事情一概不要瞎操心,还让他在家尽量保持低调,不要在人们面前露富。
同时,他还反复叮嘱金先虎,对平时道听途说的关于自己在外边的一些不好的传言,不要理会,称那是有人眼红自己挣了大钱胡编乱造的消息。
金先虎有些后悔给儿子写过那封信,因为其他的事情都还可以理解,但儿子在信中让自己低调做人,让他有些无法接受。
心想儿子挣下那么多钱,却没在身后留下一男半女,如果还不能用钱来表达存在感,那将是毫无意义的事情。
思来想去,他不再给儿子回信,对儿子的建议也不予理睬,继续活在自己的世界中。
他主动跑到花园公社,找到信用社的侯世发主任,在他那里存了一大笔钱。
他从兄弟金先明那里得知胡显荣即将被招赘至金家当上门女婿的消息。
这件事情要搁在以前,他一般会不予理睬,但当下的他有大笔存款在手,腰杆既直且硬,决心要阻止兄弟的这个决定。
他找到金先明,直言不讳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责怪小兄弟金先明不仅忘记了祖上和胡显荣家族之间的仇恨。
而且还要把自家姑娘送给仇人家的后代,是典型的背宗忘祖行为。
长兄的指责并没有让金先明改变主意,他坚称自己只是想让胡显荣给金家为奴做马,有自己的长远打算,不是目光短浅之人能看得明白的。金先虎见自己的劝阻无果,便决定采取其他方式来破坏这一桩姻缘。
当人们晚间聚集在金先虎家看电视的时候,他当着众人的面声称自己的侄女金德兰已经过了出阁的年龄,要是有哪家的小伙愿意被招赘至金家,他这位当大伯的愿意给侄女婿发两千元的红包。
那个时候,除了胡显荣集资建烧锅的时候见过两千元长什么模样,普通庄稼人一辈子也没挣到过那么多钱。
人们关注的焦点立马从电视剧转移到这个大红包身上。都在议论和羡慕那位即将出现的幸运小伙,不仅可以抱得娇妻,还能获得一笔大家想都不敢想的钱财。
尽管条件是给金先明家当赘婿,面子上有些不好看,但很多年长一点的人仍然为自家没有适龄的后生而懊悔,仿佛失去了一笔巨款一样。
金先虎的承诺被人很快传遍银竹村甚至小水河上下游。从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果然就有好几拨媒人带着五色大礼前往金先明家提亲,称男方愿意到金家当上门女婿。
金先明许久没有再见到上门提说自家女子的人,差点被突如其来的情况惊掉下巴,但很快就从其中一拨提亲的人口中得知了原因。
他清楚长兄金先虎的用意,心想大哥为阻止胡显荣和女儿金德兰的婚事,真舍得下本,虽然对他的做法感到厌恶,但也只能藏于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