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竹摇曳——秦巴小胖
时间:2022-03-01 18:34:09

  显荣拍了拍她的肩膀,和声细语地说道:“兴彩,哥谢谢你。但是,你的这笔钱谁都不可以动用,它是运武叔给你们留下的唯一的一点东西了,你们一家老小的花销,都指着它。”
  没等显荣把话讲完,兴彩就抽泣着插话道:“可是,显荣哥遇到了困难,我不能装作没看到……”
  “哥这点小事还不至于让身边人那么为难,你好好替全家人看好钱袋子,念好书,其他的一概不要过问了。”
  正所谓患难见真情,就在胡显荣和余兴彩在院坝边说话的时候,余黑牛也凑了过去。
  他已经猜到两人正在为显荣丢了一笔钱的事而讨论和争执着,便低声插话道:“显荣哥,我这两年跟着你在烧锅作坊打下手,也攒下了一点钱,现在也没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我全部给你添凑上,看能不能为你帮上一点忙。”
  长得五大三粗的余黑牛竟也有这样温柔动情的时候,这是一种让人格外温暖的感觉,胡显荣一把搂过他的肩膀,“黑牛,你的那些钱还要留着娶妻生子,不到必要的时候,咱们也是一分都不能动。小钱聚沙成塔,今后一定会越来越多。但是,我现在不能用你的钱,你的好意哥心领了。”
  黑牛被显荣的几句话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尤其是跟前还站着余氏家族的同龄小姑娘,他那一张黑脸上也泛起了红晕,两个铜铃般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显荣,说道:“显荣哥,你还记得前段时间给我讲过的那些话吗?你说要带着我到大城市闯荡,挣更多的钱,见更多的世面。但你突然决定出远门而去,却把我给抛下了,这不是骗人吗?”
  “我当然记得那些话了,更没准备抛下你。”胡显荣被这位黑脸小兄弟的执拗脾气逗笑。
  但打心眼里欣赏起余黑牛来,“我先去找下好地方,然后再来信告诉你,我们一起干一番事情出来,你觉得这样可好?”
  余黑牛开心地点了点头,嘴里道了声:“这还差不多。”
  见到同僚到来,金先明拉扯着胡昭云不停地说话,嘴皮向来很利索的胡昭云此刻却没有太多心思跟他交谈。
  在金先明中途回家的间隙里,胡昭云又将显荣拉扯到一个角落里嘀咕了一些事情。
  “显荣侄儿,几百块钱丢了,心里一定很难受吧。”他看显荣微微点了点头,便继续低声说道:“钱不会走路,但是人心可能会走偏离,这笔钱丢得蹊跷啊。”
  胡显荣知道这位远房叔叔的意思,他心里也意识到这笔钱丢得莫名其妙,只是在家人们跟前,不想过多提及心里的顾虑。
  他叹气说道:“别的倒没什么,只是苦了弟弟和母亲,他们又要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紧日子了。”
  “叔今天是专程前来跟你说一件重要事情的,本想着将这事往后再拖一拖,但听余黑牛讲起你马上就要出远门,便觉得这事不能再耽搁了。”
  胡昭云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带着有些沉重的表情将它交到显荣手中,“你好好看看吧,这是老爷子住进医院之前交到我手中的,他老人家嘱咐我,一定要在最紧迫的时候才拿出来,我觉得今天正是时候了。”
  显荣撕开信封,里边有一沓现金,还有一封内容不长的信笺纸。
  他的喉头流过一阵苦涩,蹲下身子逐字逐句扫过胡宝才老爷子的绝笔信,里面写道:“显荣吾侄,见信之时我已就木归土,勿要悲伤。这两千元钱是你向叔唯一开口借过又立马归还回来的东西,情义至此,这些身外之物于我已无价值,惟愿在关键之时于你有助。
  我临去之时,身无长物,亦无牵绊,唯有通过少时故友寻得一处矿藏,若有兴趣,详询你昭云叔。”
  见显荣已经看完信上内容,胡昭云便蹲在他跟前说道:“这两千元钱是你当年还给老爷子的,他早就准备让我交予你手中,但又恐你打理不好,胡乱就将其砸到你和金先明支书经营起来的烧锅作坊里。
  你现在既然已经打算离开作坊,这笔钱你就自行支配,我也算是完成了老爷子的一个心愿了。”
  显荣的眼角流下几滴苦涩的泪水,将信笺纸小心翼翼地塞进信封,贴身存放起来。
  胡昭云拍了拍他的肩膀,神神秘秘地说道:“老爷子为咱们叔侄俩寻了一个好营生,我们稍后再细谈。”
 
 
第66章 临行前众人相送,三人结伴离故土
  胡宝才的一个老部下一直在部队里任职,曾经一起扛过枪的两位战友之间的感情深厚得胜过亲兄弟。即便在他最落魄的那些年,两人私下里还保持着一定的交往。
  那位老战友后来被安排到了地委黄金部队,在月池河边带着一帮战友们淘金。
  秦巴山区的金矿品位不高,值得被规模化开采的矿脉很有限,所以没过多少年,很多部队矿就被开采一空。
  即便如此,他们留下的废弃矿坑仍然是普通人们觊觎已久的肥肉,人们称之为回采矿。
  胡宝才通过老战友的关系,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才和胡昭云两人一起盘下一口质量相对较高的回采矿坑。
  他本人已经年迈,自然无法指望这口矿坑能带回多少回报来,所以就把希望寄托在了年龄稍微年轻很多的胡昭云身上。
  听完胡昭云讲完老爷子买下一口金矿的事,显荣简直不敢相信这事的真实性,连忙问道:“他老人家为何会有这么一个奇妙的想法呢?”
  胡昭云带着神秘莫测的笑容回答说:“老爷子年轻的时候,天天都在深山老林里钻来钻去,和几个有名的悍匪打得昏天暗地,肯定是受了一些他们的影响。
  王三春当年不光有自己的金矿、银矿,还开着好几家可以生产枪炮的作坊,一副完全可以自给自足的状态,所以才让他在秦巴山里横行多年。”
  “仓里有粮,心里不慌。”胡显荣会意地看着胡昭云,“我第一次见着胡宝才叔叔的时候,他就跟我讲过这句话,只是我没想到他有如此之大的远见卓识。
  我们整天就想着挣三两块钱、打三几斗粮食的事,他一出手就要将一个金矿搬回家来,真是让人自惭形秽。那你准备怎样经营这口金矿呢?”
  “这也是我今天来找你的一个目的,老爷子没跟我讲过,我也不知道该怎样经营金矿。我准备让你帮忙搭手,咱们一起把这件事做成。”
  胡昭云也有些为难,晃了晃已经有一缕白头发的脑袋,“不过我可能还需要一些时日才能抽开身,这几天正在跟乡上领导申请交接工作的事,等我这边安顿好了,届时咱们再一块商议淘金的事。”
  胡显荣点头答应下来,虽然心里对这事也没底,但依然十分期待。
  前几年在没有丝毫经验和准备的情况下,他不是照样开起了全公社的第一家烧锅作坊吗?
  眼下这事虽然看起来比开烧锅作坊难度大,但本质上都是在摸着石头过河。
  后来,龚老二也满头大汗地爬上金家院子,远远地跟显荣及其家中的客人们打招呼,胡家叔侄俩才停止低声交谈。
  龚老二的到来,是显荣意料之外的事,何况对方来的还不止他一个人,身后还跟着金婶,以及那个刚学会走路不久的余一。
  龚老二也找了个机会悄悄附到显荣的耳边说了一大堆话,让他安心地出门去,家里人以及金婶和余一,自己会像对待家人一样,为显荣扫除所有后顾之忧。这样一来,显荣又被深深地感动了一番。
  金先明此刻也拎着一个大酒壶重新来到显荣家门口,看着屋里屋外的一大群人,内心感触良多。
  他将酒壶交到显荣手上,说道:“这是你从邻省背了一千多里路拿回来的好酒,咱们今天就用它来招呼胡昭云支书和众位亲朋。
  没想到我只转身回了趟家的时间,家里就来了这么多客人,足见显荣侄儿这影响力实在不小啊。”
  显荣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倒是胡昭云用一张利索的嘴皮化解了他的窘迫,接着金先明的话回答说道:“显荣侄儿就是一青年后生,无官无职,无权无财,何来的影响力?今后在银竹沟里,唯一有号召力的人非先明支书不可。”两位同僚相视一笑,相拥着走进房内拉话。
  不过,金先明支书的那一番话倒是出自真心。这些年来,他已经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威望和地位江河日下,年轻后生们已经不把他们这些老一辈的人们放在眼里,大家在浮躁的氛围中,都在努力通过各自的手段和途径追逐着不一样的生活方式。
  先明支书无法劝慰自己接受这个现实,在得知胡显荣要离开的那个夜晚,他辗转难眠,但随着新一天的到来,内心也就释然了。
  有显荣在身旁,自己经营烧锅作坊的时候势必要轻松很多,但同时也会存在一个问题,这位优秀的后生难道就不会抢了自己的风头吗?
  月明必定星稀,这个道理,先明支书不可能不懂。他想通这些事情之后,便觉得胡显荣的离去反而是一件好事,自己可以放开手脚经营那个完全被掌控于手中的烧锅作坊,结果未必会比有显荣在的时候差。
  既然留不住这个人,那就由着他去吧。如此一来,至少在银竹沟这片狭小的天地里,自己的地位是足以稳固的。
  在显荣离家之前的这天,他家里异常热闹,金家院子和余家院子的人们一个接一个地前来为他送行,感谢他这些年来给予大家的帮助。
  这些情况是显荣始料未及的,不禁想起前几年余兴平和金德伟出门时的冷落场景,他感触良多,甚至有些舍不得离开这个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小山沟。
  与此同时,他更感受到了肩上的压力,这一点也和先明支书的判断一致。
  如果讨厌一个人,就将其高高捧起,再看到对方从高处跌落,岂不快哉!
  在送走最后一波客人之后,显荣把心一横,暗暗和自己较了个劲:此行如果不混出个人模狗样,誓不回乡。所以,当人们纷纷问起他此行的去处,以及未来的打算时,他一概没讲出真心话,随便打几个马虎眼就应付过去。在人与人的交往过程中,谁愿意自己成为透明人呢?
  第二日,母亲姜贵兰早早地起床为显荣煮了一大碗饺子,面色很平淡地向他说道:“我们这里的老人们常说「出门的饺子回家的面」,今天你要出门去,我这当母亲的也俗套一次。
  希望你在外边照顾好自己,你兄弟显贵已经长成半大小子,可以当起半个家了,家中大小事情一概不要你操心。”
  显荣端着那一碗沉甸甸的饺子,眼角有些湿润,母亲看到这一幕,责备道:“高高兴兴出门,平平安安回家,男儿本就应当志在四方,既然决定了,就不要把自己弄得跟个娘们一样。”
  母亲坚毅果敢的性格,显荣这些年是看在眼里的,这也是让他感到欣慰和放心的地方。
  他将饭碗搁在灶台上,从兜里数了一笔钱交到一旁的弟弟手中说道:“这是昨日昭云叔送来的钱,我留下几百元还掉父亲在信用社欠下的债,剩余这些你收捡好,你的学费和家里的开支,应该能凑合很长一段时间了。”
  胡显贵只收下了其中的一部分,将剩余的钱交还到哥哥手中说道:“穷家富路,我们眼下的日子尚能应付,你初次出门在外,难免有一些临时需要花钱的地方。待哥哥挣到钱寄回来,咱们的日子自然就好过了。”
  显荣准备继续和弟弟争执一番,见母亲也是一样的态度,便不再多言。
  他也不愿意让这个离别的场景变得过于伤感,吃罢早饭,便静悄悄地离开家,弟弟显贵帮忙拎着包,一直将他送到南边的庙坪院子。余兴彩已经按照前一日的约定,在家门口等候胡显荣的到来。
  两人简单商量过后,先去了余兴彩父亲的坟头,磕头作揖之后,一块走下庙坪南边的幽深峡谷。
  显荣将那份沉甸甸的录取通知书交予余兴彩手中,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替你保管它这么长时间吗?”
  “害怕我一时想不开,就将它烧掉了?”余兴彩虽然还远远没有从丧父之痛中走出来,但脸上已经恢复了一些活泼和生机。
  胡显荣点点头,“大概意思差不多。”
  “我才不会那么傻,不过还是要感谢显荣哥为我考虑了这么多。在父亲去世之后,还把你劳累了那么久,我和母亲对你感激不尽。”
  胡显荣微笑着回应道:“你以前上学的时候从来不跟我这么客气,咱们现在也差不多算是一家人了,就更犯不着客气了。”他略微停顿了一下,后面还准备说点什么,但又被咽了回去。
  余兴彩看穿了他的心思,“显荣哥是牵挂你的干儿子吧?刚才离家的时候,余一还熟睡着,我不忍心让他来送你。”她也略微停顿了一下,补充道:“虽说他的父亲曾经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人,但通过最近这段时间的表现来看,对余一倒也是真心喜欢,这一点倒是足以让我们感到欣慰。”
  显荣点头表示认可,不禁暗自佩服起余兴彩这种察言观色的能力来,“兴彩,你简直就像会读心术一般,我心里想什么,你总能第一时间猜到。”
  “这就是我们女孩子的第六感,虽然神奇,但准确率比我二叔抽签打卦还准。”
  关于这一点,显荣早已领会。余兴彩讲话的时候,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
  曾经的他,在金德兰跟前也跟透明人一般,被对方拿捏得死死的,跟眼下的情况何其相似?
  他没敢多想,生怕身边的余兴彩真的会读心术,将自己这点小心思当面给拆穿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话,脚下的步子也慢慢加快起来,很快就来到烧锅作坊跟前。
  余兴彩驻下脚步,回头向显荣低声问道:“显荣哥,你是不是应该到作坊里跟你的伙伴们打声招呼?”
  “我看还是算了,我已经不是这里的人了,见了老伙计们,免不得又要互相拉扯半天,耽误我们赶路。”显荣低声回应余兴彩,态度坚定地摇了摇头。
  在走过村委门口,见到清澈的小水河时,显荣还是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他回头望了一眼夏末秋初被雾气笼罩的银竹沟,因为再往前走上几步路,银竹沟就将彻底从他的视线中消失。
  他俯下身子,在公路边抓起一捧黄土装进一个小布袋里,又将其塞到挎包最底层。
  他这个举动所表达的含义,余兴彩看在眼里,明白在心里。
  显荣倒也没有表现出太多的伤感,他做完那一切之后,拍净手掌上多余的泥沙,向余兴彩说道:“我可没那么多愁善感地认为故土难离,只是出门闯天下,又不是逃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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