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从上研一开始,我的研究课题,研究方法,成果就一直在走下坡路。所以,我一直在想我可能不适合研究这条路。但是我的导师从我的本科带到研究生,他甚至还一直要我去继续读博。”
“我觉得自己很不合适,因为一个人的科研年限有多久呢,我现在毫无起色,未来也不会要什么起色。”
“导师让我来这个项目当负责人,来之前还把我骂一顿。”陈允叹了口气继续说,“我从来没想到这里能破解我那么多的疑惑,能教会我那么多的东西。”
“人都是活在偏见之中。”君砚小声回答道,“就像你知道我们学校不怎么样,也会下意识的觉得他们承担不下那么重大的科研项目。”
“现在我就被打脸了啊。”
“我太固执了。固执,不懂变通,但是科研最需要的就是变通。我盲目的坚持这自己自本科以来一直学习了解的视角与知识,最后只会越来越闭塞。”
“那你接下来怎么办呢?”
“读博。”
陈允看着君砚严肃的说道,有一种保证的意味。
君砚刻意保持严肃的看了几眼,然后实在是憋不住的笑了出来。
陈允那个样子,就像是还有热血,不被现实告诫的中二少年。
她卷缩了一下手指,想了一下自己,读到博的话,可能没有足够的资金支持。
以前奶奶在的时候,她想的就是读完本科,就回到家乡的小学交英语。
理想与现实是什么样子的呢?君砚几乎没有过理想,因为比起理想,她要先在现实中生存下去呢。
“那唐再恬呢?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啊……”陈允被这句话吓到了,半天才回到,“我不是说我单身吗,恬恬他是我妹妹。”
君砚噗嗤一下就乐了,“不是说,你是因为过不去心里的坎才一直否认的嘛。再说,你和唐再恬在一起,唐再恬是妹妹又不是亲妹妹。”
“君砚。”
“啊,干嘛突然这么严肃啊。”
“没什么。”只是他抬头的时候,视线穿过层层绿树,看见了一间小小的古旧房子,感觉很神秘的。
然后忽然想起来,和他一起合作的学弟说,这附近有一个算命先生,很准,也很神秘,只算有缘人,可遇不可求。
今天出来的时候烈阳高照,进了这里反而变得阴冷冷的,也不见到太阳,总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君砚也感觉到了冷了,她站起来跺了跺脚。木亭破旧,并不挡雨。她感觉树枝之间开始掉落一点一点的小雨滴,而且还有变大的趋势。
他看了陈允一眼,说了句,“好像下雨了。”
雨势忽然大起来,他们两个耳畔都是雨滴噼里啪啦的声音——
君砚尴尬的站在这间布置别出心裁的房间里,她该怎么说,其实她包里有伞。
她又该怎样形容陈允说知道躲雨的地方,然后拉着她跑到这个房间里。
房间里有幽暗的香味,是香火的味道。
一个穿着道士服的人正在低着头喂猫,猫猫低声的叫。
周围的墙壁挂着道家的东西,君砚只觉得陌生,但是墙角挂着的一副红楼梦的诗歌她挺熟悉。
金玉良缘,木石前盟八个字一下子跃进她眼中。
老道士半天没有动,陈允说了一句,“不好意
思,打扰了,借贵地避个雨,外边下雨了。”
说完拉着君砚的手攥的更紧,半点松开的意思都没有,君砚觉得手心火辣辣,都是汗。
老道士一直在喂猫,君砚和陈允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外边暴雨的声音,剧烈淅沥,久久不停。
半晌,老道士抬起头扫了一眼君砚和陈允,然后站起来。
小猫喵喵的离开,一下子蹦上墙角那幅红楼梦书法下边的椅子上爬下。
老道士站起来,君砚听见他的声音,目光下意识的跟着老道士。
老道士看着君砚淡淡说了一声,“你来了。”
君砚被搞得云里雾里,但是根本来不及疑惑,因为老道士的眼睛——碧眼方瞳。
她见过很多好看的眼睛,但没见过那么清澈坚定的眼睛。
看着她的时候,会让她觉得温柔,开心。
真正的碧眼方瞳。
老道士请他们两个坐下,又给他们两个倒了水。君砚总觉得麻烦人家怪不好意思的,一个劲的说谢谢。
老道士笑着看着她,然后拿出两张红纸递给陈允和君砚。
“缘主可以把八字留下。”
君砚发誓她没有想写的意思,但是陈允“健步如飞”,“笔走龙蛇”,“马不停蹄”……
啊,不对。
但是陈允见好就收,下笔如飞。君砚被赶鸭子上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也还好,坐了不到十分钟雨就停的下来,君砚准备和陈允拜别道长,到了门口道长却忽然递给陈允一个卷好的纸筒。
君砚一边惊讶,一边道谢。
打开门,就是扑鼻的雨水与泥土味道。
君砚和陈允溜达了一会,准备去吃晚饭。
饭桌上君砚拆开那张纸,纸上是陈允与君砚的生辰八字——
陈允 1999 10 5 酉时
君砚 2002 11 3 卯时
大吉
还有两个平安扣,红绳穿着玉石,在她手中一碰就叮当响。
君砚看了半天,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心里又难勉有猜测,“所以就是说,老道长把咱们的八字算了算,然后结果是大吉?”
“嗯。”
“可是,八字是用来,用来结婚的吧。”君砚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越来越小,到后来竟然耳朵,脸全都红了。
陈允开心的笑了,笑声温和自然。他只眼睛看着君砚攥的紧紧的并没有给他的意思的平安扣。
君砚把头埋了下去。沉默的吃饭,却味如嚼蜡,心心脏砰砰,似有野火烧集,似有春天萌生。
那一瞬间,她心里想的确是,出现一个人热烈而真挚的爱她吧。
爱她,不计较她不够美丽,不够聪明,毛手毛脚,甚至不那么的干净利索。
爱她的偏执,爱她的自卑。
代替她的父母去爱她。
让她知道她是值得被爱的,让她知道她努力认真的生活就是可爱的。
……
那一刻这种期许强烈且突然,让她直接忘记了羞耻。
所以。
她想。
陈允。
吃完饭,君砚带陈允去大河边吹风,才不到五点,看不见河两岸不一样的景色。
但是晚风清爽温柔,把人吹醉又吹醒,君砚甩着包跑在前。
陈允看着君砚模糊的身影,本来想抽根烟,但是君砚却忽然折返,像他拉着君砚避雨时一样,拉着她在河边奔跑。
晚风匆匆在耳边,他的目光里可以看见君砚的鼻尖以及笑起来的弧度还有随风飘扬的发丝。
人真的难得可以这么放松。
“我曾经看到很多人在这里跑。他们跑的时候,会笑。我那个时候,觉得全世界都应该匍匐在他们脚下。为他们的美丽,为他们的青春,为他们的幸福。”
“我总是在一旁看着,我从不觉得自己可以跑。因为跑起来的时候,我想的是,我跑步的姿势是不是特别丑,我的头发没办法像他们一样飘洋又美丽,我笑起来不及她们美丽。”
“我没有任何值得被夸赞的美丽。我也不喜欢青春这两个字。但我喜欢跑起来的感觉。”
“所以,今天谢谢,陪我一起跑。”
夜色终于把周遭笼没,河的对岸是繁华的市区,霓虹炫彩,五光十色,一切都纷繁夺目。君砚的目光看着远处。
然后他听见陈允的声音,随着水流忽然扩大的波涌声灌入她的耳朵。
“我不喜欢,唐再恬。”
“我看别人跑步的时候,不看别人的发丝是否飞扬,也不看别人的笑容是否美丽。”
“我只听风。”
天上的明月千里,眼前的大河波浪滚滚。
君砚手腕子上的两个平安扣轻轻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第12章 荣
和陈允一起坐公交车回学校已经是夜间七点。
君砚最喜欢的就是夜间的公交车,最角落的地方,把窗台打开,夜风呼呼的灌进来。
看着手上随着风一下一下动的红绳,忽然想起陈允的生日是10.5,那就是还有四天了。
君砚看了一眼坐在她前边的陈允,在想到底用不用送他些什么。
大学销金前几,必有谈恋爱这一层。女孩子的花,口红,包,男孩子的鞋,篮球,等等都是一大笔的消费。而且你来我往,大大小小的节日都变得珍贵,也就都需要过。
君砚对生活并没有那么大的仪式感。她甚至不喜欢过生日,以前奶奶总帮她记着,她也满怀期待。但是奶奶走了,她对这些就一点都不在意了。
她讨厌这一切,她希望生活的每一天都一样。
陈允干什么她看不清楚,她带上耳机,把窗户打开,头半探出去,夜风把她吹得清醒,也把她记忆深处,伴随着生命的痛苦翻涌出来。
她很难快乐。
因为从她小时候开始,她就不太会快乐了。
和陈允一起下车,走在夏季的校园之中。有很多的情侣也一样的牵着手散步,君砚扫了一下她和陈允的影子。
忽然间心里的恶心感一下子席卷起来。她为自己喜欢陈允而恶心,她为自己有过分的心思而恶心。
这份恶心打散了当前气氛里所有暧昧与迷蒙。竟然连陈允都感受到君砚此刻深深的排斥。
夏夜的天上满是繁星。
君砚拒绝了陈允送她回宿舍的请求,一个人走小道回去。学校本来就建在山上,小道更是要穿越树林。她在一片树林里,抬头看见漫天繁星。
擦了擦眼中快溢出来的眼泪,耻辱感快将她淹没,那种扎根在她心里的排斥与恶心席卷她的全部。
她觉得,她也知道自己不配任何一切与爱相关的,自己不能够奢求被爱,自己不值得被爱。
但是她又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感情。
她觉得自己无比恶心的活着。
她没办法和陈允在一起,她和陈允也不可能。
她这种人。
夜里星河斗转,陈允在楼道里抽烟。
再过几天他就要回北京。
5号是陈允生日,君砚这些天一直在想,要不要送东西。
一直被欲望与理智拉扯,她每天烦躁不知道如何解决。
甚至有时候她想,也许她送陈允东西,她努力和陈允说话,她大胆一些,陈允也许会喜欢她。
可是转头她又一想,她太不堪了,不配做这种设想。
而且,爱和被爱都是一种让她觉得刺痛,丢人,尴尬的事情。
她应该是无坚不摧的金刚君砚。她顶天立地,自立自强。
不需要爱。
但是,路过书店的时候,看见木心的精装诗集她还是心动的买了下来。
她记得陈允喜欢木心的诗歌。
书没送,她自己留下来了。红绳和那张红纸也收了起来。
书她还会翻翻,红绳直接压箱底了。
陈允是十月中旬离开的c市,君砚十月中旬的时候发现了另外一个兼职,正在努力挣回家的车费和零花。
下年的实习是顶岗,有工资,所以可以不用担心下半年,但是也不能松懈。
十月末了,一个月的时间匆匆,转瞬即逝。
今天回宿舍的时候,李萌她们一脸八卦,君砚被拉过去参与。
电脑上是一张被放大的大合唱照片,照片上一个女生被圈画出来。
“就是这个,砚子你还有印象吗?”
“有,我的裙子拉链开了她给我拉的拉链。她怎么了?”君砚一边给自己倒水一边说。
“她一开始就在追我喜欢的那个教练,就是就是李宁涛。”
“然后不是快万圣节了吗,李宁涛就给她发消息,说我们宿舍每个人都有花了,我也想要花。”
“然后女孩就买了花,送给李宁涛,他俩现在就在一起了。”
宿舍人吐槽加惊讶,乱成一团。
君砚被噎住,她甚至开始考虑,这么离奇快餐的爱情模式,是不是她这么差劲的人也可乘之机。
十一月十二月滚过,考试也接近尾声,订票提上日程。
从c市订票,坐二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到北京,然后在从北京坐火车到自己家乡的市区,到了市区,然后从市区坐车到县城,最后坐大客车就可以回到老家了,的确是奔波疲累,君砚想想就排斥反胃。
一路上期待与疲劳交织,让她没办法多想。
君砚觉得惊诧的就是,她竟然在回家的大客车上看见了陈允。
还就坐在她的前边。
君砚上车的早,就选了一个靠窗又靠后的位置坐下。
那时候车上空座多。没几个人。没想到,过了不到十几分钟竟然看见了陈允上车。陈允上来的时候带着口罩,她一开始和陈允对视只是觉得像,后来陈允坐下来摘下口罩,她才发现真的是。
心里的惊讶太过庞大,让她忘记去好奇,陈允为什么回乡下?按理说陈允在市里就好了。
好奇归好奇,她并没打算和陈允说话,反而低头去看书。手上的书刚好就是那本木心诗集选,她一打开,就是木心极具传阅度的那首诗——
《从前慢》
木心·现代
记得早先少年
大家诚诚恳恳
说一句是一句
清早上火车站
长街黑暗无行人
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