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泽耍赖:“不管,你没结婚我就喊你姐!”
***
辛悦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六点半,正值下班高峰期,开车肯定堵,略一思索便拿了电动车钥匙。
穿上外套裹好围巾出发。
辛悦的侄子盛泽,在扬城一中读一年级。
一中是扬城最好的高中,也是辛悦的母校。
盛泽考上一中后,很嘚瑟地给她打电话:“姐姐,我很牛吧,虽然只是普通班。”
辛悦当时还没辞职,还留在康州,大晚上加班在忙一个很重要的策划,随口敷衍道:“牛,牛犇犇的牛。”
“姐,我问你哦,分班表上我的班主任姓周,你认识吗?是不是以前教你的?”
“周?”辛悦噼里啪啦敲键盘的手一滞,蜷缩了两下才说,“一中姓周的老师有好几位,他叫周什么?”
“周文礼,好像是教语文的。”
“老周啊,秃顶的那位,没教过我,”辛悦往后仰,靠在椅背上放松身体,“挺牛的,是一中语文组的中流砥柱。”
通话结束后,她盯着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发呆放空,又拿指腹抵住自己的眉心,重重摁了两下。
是最近加班加到情绪癫狂、神经错乱了吗,一听到有人姓周就如临大敌,肾上腺激素砰砰砰往上飙。
二十大几的人了,见识过无数的商业博弈、公司斗争,没变的成熟睿智不说,还跟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一样惴惴不安。
越过越回去了。
为什么会这样?
哦,可能是高中的班长上周才打过电话来,问我有没有空回扬城参加她的婚礼,还给我罗列了一堆已经答应参加婚礼的人,其中就有他。
那个周谁谁。
扬城的高中大多位于郊区,远离城中心,但一中不是,它建校早,抢在城市大建设之前就在老城区划了块地,占了好地方。
一中离盛泽他家的小区不远,骑车十几分钟就到了。
辛悦小电驴骑得飞快,眨眼间到了一中校门口。
“你好,”她直接冲进传达室,“麻烦把访客登记表给我,谢谢。”
门卫老胡把表格和笔拿给她:“来找你家孩子啊,几年级……”看到辛悦的面容后,他愣住了,“你孩子上高中了?你看着才二十几吧。”
辛悦拿过笔唰唰唰填写自己的姓名:“是来找我侄子。现在还要押身份证吗,我没带。”
老胡摆摆手:“没身份证不给进哎,前不久隔壁市才发生了幼儿园抢孩子的事,校长专门给我交代了……”
“叔,是我哎,”辛悦解开围巾,指着自己被冻得红彤彤的鼻尖,“十年前我也是这的学生,还给你家小黄买过好多狗粮的。”
“哦……”老胡眯眼回忆了一下,然后看着辛悦,“你是那个、那个……”
中间到底隔了十年,以老人家的记性实在无法从脑海深处翻出辛悦的名字。
“叮铃铃——”
晚自习上课铃打响了。
辛悦等不及了:“我先去找老师,回头再来!”说罢也不等老胡同意,直接从传达室的门进了学校。
即使过了十年,一中还是原来的那个一中,一切都是辛悦记忆中的样子,匆匆一眼扫过去,不管是文汇大道两边栽种的梧桐,还是崇文实验楼的荣誉墙,乍一看好像一切都分毫未变。
也只是乍一看。
辛悦进了办公楼。
和当年一样,一年级教学组在三楼。
在辛悦的印象里,盛泽一直是个虽然平常嘻嘻哈哈,但不管大事小事都很拎得清的孩子,处事方面即使称不上圆滑和左右逢源,但和同学们的关系还算融洽,加上他性子也不冲,还带着点懒散,基本上不会在学校和同学有矛盾的,更别提当众打架了。
“老师好,”辛悦问离门口最近的一位老师,“请问一七班的周老师在哪边?”
“小周啊,”老师角落里指,“那边,有学生站着的就是。”
辛悦道了谢,把因一路小跑而乱开的碎发别到耳后,拉好大衣下摆,这才走过去。
她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这忐忑不安又没出息的样,当年进办公室挨批都没现在怂。
复又叹了口气,家长难做啊。
办公室比起辛悦上学那会有了些许变化,老师的座位被分割开来,就像是沪州CBD里最常见的格子间,不再是以前的大通铺办公桌了。
盛泽的两条胳膊背在身后,默默地绞成了麻花状,他面前的周老师也站着,背对着辛悦。
哎,辛悦脚步一顿,老周不秃了,长头发了?
盛泽低着头,余光里瞄到有人靠近:“姐,这里!”
静谧的办公室里,他的这一声姐算是平地起雷,响动蛮大的。
瞬间引起了周老师的注意。
辛悦对盛泽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别说话。”
她来到周老师面前,未语先笑,是那种满含歉意的笑,“周老师你好,我是盛泽的家长。”
辛悦没敢看周老师,她怕四目相对,自己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老周,周文礼,教学质量高又不爱布置作业,在一中很得家长和学生的心,奈何长相颇为不佳。一次来辛悦的班上代课,整整一节语文课她都对着周老师的脸都在神游,总觉得似曾相识,甚至生出了昨晚上才见过的熟悉感。
到了第二节课,辛悦绞尽脑汁终于找到了答案
——周文礼老师长得跟宫崎骏电影里的红猪极为相像,不,他们简直是一模一样!
自此之后,辛悦每次见到周老师,总会背过身去偷偷捂着嘴笑。
高中三年下来,这已经成了她身体的本能反应,也就是生物课上说的条件反射,人为控制不住。
眼下,盛泽在学校犯了错,自己作为家长被叫过来挨批,结果一见面就对着人家老师的脸傻笑,完了,这不是让阿泽罪上加罪吗。
未避免看向周老师,辛悦的视线是低垂的,说话的时候一晃动,落在了老师的腰腹间。
办公室里开着暖气,温度比外面高不少,周老师没穿外套,身上只有一件卫衣。
卫衣挺好看的,老周变潮了嘛,再不是在那个漫长冬天里,永远只穿同一件起球的猪肝色毛衣的他了。
辛悦刚感慨完,立马觉得不对:以前比红猪的肥肥身材还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老周,现在年纪上来了,身材却半点不见臃肿,反而变得瘦削又挺拔?
“这位家长,”在辛悦暗自疑惑时,周老师忽然开了口,“我看你有几分眼熟啊。”
是很明显的年轻男人的嗓音。
哎?
辛悦下意识的抬眸看过去。
和周老师目光相触,辛悦倏地愣了一下,紧接着,她听见了自己脑中一阵阵轰鸣的声音。
仿佛置身在一百零八只尖叫鸡的包围圈里。
所有的鸡都在咯咯叫,叫的内容只有三个字:
周加弈。
第 3 章
“这位家长,”周加弈还是如少年时那般敏锐,一下子就看出了辛悦的呆滞和茫然,“你在听吗?”
辛悦在听。
她在听脑中的尖叫鸡们吵架。
它们分成了两拨,一拨在说,“再见初恋男友,激动吗?快抱着他哭!”另一拨则叫着“上,去给狗男人一巴掌!”
两拨鸡扑闪着翅膀互啄,辛悦的脑子里一时间鸡毛漫天,一片狼藉。
“姐?”盛泽见辛悦半天没反应,便伸手轻轻推了推她,“周老师跟你讲话呢。”
周老师。
他是周老师。
他竟然是周老师。
“悦悦,我刚刚讲的你听懂了吗?”那个时候,辛悦数理化成绩很不理想,周加弈一逮到时间就给她讲题,“这个公式,你周老师我已经讲了三遍了,你怎么就是记不住嘞?你个小笨蛋,小榆木脑袋。”
辛悦就反击:“明明是你的讲题水平不行。”
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辛悦都戏称他为,那个很不会讲题的周老师。
“周老师,食堂走一个?”
“周老师,奶茶喝不喝?去冰三分糖。”
“周老师,化学作业给我抄抄。”
某天,在辛悦连叫了他好几遍周老师后,周加弈若有所思地问她:“你说,我考师范怎么样,以后出来当个老师。”
辛悦直摇头:“你这成绩去报考师范,太可惜。”
“那我该报考什么?”
辛悦就认真想了想:“你应该去搞科研,搞一辈子,这才对得起你的理科成绩。”
“做科学家?”
“对。”
“那别人谈及我,不还是说,‘那个周老师’嘛。”
“也是哦。”
零零散散的片段在脑中一闪而过后,辛悦才回过神来。她努力弯了弯嘴角,硬生生挤出一个微笑:“我在听,您说。”
心里的疑问还在,若不是周加弈在场,她肯定会摇着盛泽的肩膀吼问道:“说好的周文礼怎么就被偷梁换柱成了周加弈?此周非彼周,你这都能搞混?太坑你姐姐我了!”
周加弈的目光在辛悦僵硬的笑容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掩嘴轻咳一声,以掩饰自己忍不住奋力上扬的嘴角。
接着露出一副很是惊讶的表情:“你是盛泽的姐姐?亲姐姐吗?”
装你个头啊周加弈。
辛悦在心里骂道,你八百年前就弄清楚了我的家庭结构和成员,我是不是独生女你没数?
这边在腹诽,那边盛泽就替她回答了:“不是的周老师,这是我表姐。”
“不是不是,不是表姐!”刚说完,他才迟钝地反应过来,“我妈妈才是她的表姐,这是我小阿姨!”
周加弈被逗笑了:“到底是姐姐还是阿姨,怎么变来变去的,这位不会是你随便找来冒充家长的吧?”
完了,盛泽心里当即咯噔一下。
弈哥一笑,小命不保。
他只能悄悄拉了一下辛悦大衣的下摆,示意她开口解释。
“周老师,我是盛泽的阿姨,他父母目前都不在扬城,只能我替他们来。”使劲拗出的笑容也盖不住辛悦隐隐发冷的语气,“我现在是他的监护人。”
脑中,叫嚣着“上,去给狗男人一巴掌的”尖叫鸡阵营占了上风,把主张拥抱初恋男友的那一拨打得溃不成军,就差摇旗呐喊“对面的小垃圾,去陪狗男人一起进乱葬岗吧”。
“哦,这样啊。”周加弈点点头,“那这位小阿姨,你怎么称呼?”
他有意无意地在“小阿姨”三个字上加了两分音量。
离得这么近,辛悦耳朵再不好也听出来了。
呵,她想,这要放在十年前,早就上去掐住周加弈的脸颊质问他:“你在取笑我?”
只可惜,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如今某人贵为阿泽的班主任,掌握小屁孩的生杀予夺大权,自己不仅不能动手动口,还得心悦诚服地陪着他演戏。
真是虎若平阳被狗欺。
她回答道:“辛悦。”
“辛悦,”周加弈依葫芦画瓢地跟着念了一遍,又问道,“月光的月,还是翻山越岭的越?”
没完没了了是吧。
演上瘾了是吧。
辛悦的舌尖顶着口腔上颚,咽下心里所有的愤怒:“喜悦的悦。”
“辛苦,喜悦,好名字。”周加弈装模作样地称赞了她的名字,继而看向盛泽,“从你阿姨的名字里,你能学到什么?”
冷不防被点名的阿泽:“……啊?”
周加弈很满意盛泽的反应:“只有辛苦耕耘才能迎来丰收的喜悦,学习上亦如是。”
“……知道了。”盛泽说。
辛悦垂在身侧的手一下一下地扣着大衣口袋的缝线,好转移她此刻想要手撕周加弈的冲动。
你从前不是最瞧不上老师们说教的那一套吗,果然狗男人都会变成他们曾经最讨厌的模样。
她轻轻吸了口气平复心情:“阿泽,你跟同学打架了?”
再不把主题拉回来,还不知道会被这家伙带偏到什么地方去。
不等盛泽回答,周加弈就越俎代庖说道:“寒暄了这么久,都忘了请辛阿姨来学校的目的了。”
辛悦:……去你妈的辛阿姨。
又马上:阿姨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骂你,我是被你儿子气着了才口不择言的。
“来,”周加弈坐下来,朝盛泽一抬下巴,“跟你小阿姨好好说说,你在教室里是如何一挑三,还大获全胜了的。”
他曲起食指叩了叩桌面,“说详细点。”
“一挑三?”辛悦偏过脸去看盛泽,满脸地不可置信,“你真打架了?不是劝架也不是旁观被卷进去?”
盛泽小声承认:“打了。”
辛悦:“一挑三,都不怕的吗?”
盛泽小声嗫嚅道:“当时脑袋一热就上了,没想那么多。”
“下巴这里怎么伤到的?”
“对方拿扫帚划的。”
“扫帚?”辛悦眉心一皱,问道,“对方武器是扫帚,你的是什么?”
“我没武器。”盛泽摇摇头。
“赤手空拳?”
“嗯。”
“不错,”辛悦笑了一下,她用力锤了一下盛泽的胸口:“我瞒着你妈,把你的吉他课改成空手道课还是挺正确、挺有先见之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