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雨柔将今夜所有的委屈、憎恨都归结于白芍身上。
嫉妒是可怕的,你不知道它有时候会伤害很多人,一发不可收拾。
曾雨柔嫁入六王府的这近一个月里,慕旒辰从未正眼看过她,更别说跟她同床共枕了。每晚他都在书房连夜批改奏文,困了便在哪儿就寝。
她嫁进六王府的这些时日,大概也听清了白芍的来历。每每从下人的嘴里听到他们是如何恩爱厮膜的便愈发痛恨白芍。
这日,她特意穿着华丽漫步到百叶园,想见见这位巫女究竟是何容姿,竟让他如此流连。
院子里只有一个一身白衣的女子在花丛里修剪花草,曾雨柔不禁黛眉微蹙,高傲的看着她。
“你就是白芍?”
朴素的白衣,乌黑的发丝上只系了一根同样做工粗糙的白带,清素的面容,精致的五官的确是少有的美人之姿。曾雨柔更加轻视和怨恨的盯着白芍。
你哪里比得上我!
白芍先是疑惑的看着这位穿着华美,面容精致,婀娜多姿突然到访的女子,随后困惑便也消散在风尘中。
想必她便是新娶的六王妃吧。
白芍放下剪刀,微微欠身,“是,不知王妃有何事?”
曾雨柔微怔,随即嘲讽道:“不愧是巫女,什么都知道。”
白芍并不理会她的讽刺,只是淡淡说:“这不难猜。”
曾雨柔踱步在院子里看着被白芍栽种的鲜艳的繁花,似是不经意的说:“那你可猜得到王爷在我房中是如何与我夜夜承欢呢?”
话落一瞬刺得白芍心绞痛起来,迫使白芍惊恐的看向曾雨柔美艳的面容,握紧的双手早已颤抖了起来,无助、悲痛慢慢侵蚀着她。
曾雨柔满意的欣赏着白芍的神情。
很好,就是这样,我就是要让你嫉妒、痛苦,让你知道他是我的,永远不属于你!
“白姑娘,你种的花很漂亮。”曾雨柔手指轻轻划过花瓣,折下一朵白芍药放在鼻尖细闻,“不过,花总是会枯萎的。”
曾雨柔将手中那朵被她折下的花轻蔑的扔在地上,便起步高傲的离开了院子。
白芍慢慢将那朵已残破的芍药拾起,轻轻吹掉它身上沾染上的胭粉,随后缓缓放入泥土中掩埋。
她惨淡的笑着,望着虚掩的泥土。
你终将回归尘土,只不过提早了,这便是你的宿命。
泥土会洗去你的前尘。
眼泪最终还是决堤,花丛里传出细细的悲啼声,声音并不悲痛欲绝,却哀转绵长,让人心痛不已。
无言
六王府内
曾雨柔拍桌起身,怒瞪着眼前随自己陪嫁过来的贴身丫鬟彩儿。
“什么?!”随即又瘫坐在椅子上,喃喃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小姐,这是奴婢亲耳听到王爷说的。”
“他竟然这么快就要娶她了!”曾雨柔咬牙恨恨的说道。
“小姐,即便王爷娶了那个巫女,你也还是正妃啊。”
曾雨柔闻言猛然起身,狠狠的扇了彩儿一巴掌,将她扇倒在地,“娶她?永远不可能!”
彩儿捂着红肿的脸颊,惊恐的仰视着自己从小贴身服侍的小姐,竟有些不认识了。
曾雨柔勾唇,向趴在地上的人轻唤道:“彩儿,来。”
彩儿胆怯地的起身,颤抖的走向她。
“奴……奴婢在。”
曾雨柔俯身在她耳旁勾唇轻声道:“我要你去……”
“记住了吗?”
彩儿虽然害怕,但她不得不做,因为自己不能反抗也无力反抗。
“记住了……”
“去吧。”
“奴婢……告退。”
曾雨柔抿了一口清茶,嗤笑着。
既然你是巫女,那就莫怪我了。
不到半月,命运的风暴终究是袭来了。
许刀疾步走进慕旒辰的书房,却始终开不了口。
“有何事?”
“王爷……卑职有件事不知该不该禀报。”
慕旒辰依旧没有丝毫情绪波动,继续批阅着皇上给他的奏折。
“准。”
“是,近日城南有百姓陆续染上怪病,他们都传言说……说是白姑娘下的诅咒。”
慕旒辰闻言将奏折狠狠甩在地下,愤然起身,愤怒的指着许刀,“胡说!”
许刀立马跪下,“王爷恕罪。”
“究竟是怎么回事!”
“城南的百姓一直饮用着一口井的水从未出过事,可在近几日陆续有人饮水后口吐白沫、皮肤溃烂、昏睡不起,已经有数人死去。他们今日又在井边挖出一块石碑,上面刻着……‘巫女惑人心,乱朝政,毁国家,乃妖女,必……焚之,以保国安’,现在城中的百姓们都大声叫嚷着要……焚寂了白姑娘,以破妖法。”
慕旒辰手撑在桌上,手指不住的颤抖,“你快去给我查清这件事,看是何人作怪!”
“是!”
白芍虽一直呆在百叶园里,但她这几日也感受到了府里的异样。
府里的丫鬟奴仆看她的眼神里不再是往日的和善,更多的是厌恶、讽刺,甚至还有些怜悯。
白芍站在假山旁,远远的看见他从外面缓缓归来。
慕旒辰也看见了她,却没上前。
他们隔着石板桥,相视着,却无言。
慕旒辰不知道该怎么同她说,他不想让她知道此事,他相信他会处理好,会恢复到从前的美好……
白芍看清了他眼里的无奈、悲伤,她却也什么做不了。
“烧妖女!以安国!烧妖女……”
外面虽人声嘈杂,她却听清了他们的叫喊。
妖女……是我吗?
白芍悲切的看着他。
原来你是在为这个烦怒,那你相信他们说的吗?
白芍看到他头也不回的走远,悲戚的笑出了声,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却怎么也看不清,因为眼睛早已模糊。
他果真说的没错,这里的天空没有巫山的美。
慕旒辰刚踏进书房便瞧见曾丞相站立其中,眉宇紧紧皱了起来。
“不知丞相来此有何事。”
曾丞相笑道:“王爷,臣是来替你解忧的。”
慕旒辰一愣,随即嗤笑拖声道:“哦~”
“得民心不正是王爷现在需要的吗。”
慕旒辰锁眉,斥道:“曾丞相你若是再胡说,那就莫怪我不念及你是我岳父了!”
曾丞相不怒反而笑道:“王爷你很清楚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向来得民心者得天下,若不顺应民心,如何得天下?你以为你能护得住她吗?趁皇上还未下旨,应尽快了结此事,否则会得不偿失。即如此王爷何不一箭双雕,得民心也顺皇心。”
望着一动不动微微颤抖的慕旒辰,曾丞相最后说道:“还请王爷仔细考虑掂量。”
话落便留慕旒辰孤身悲戚的站在书房里。
枯萎
白芍静静的坐在房中,桌上瘫落着一张旧白帕,上面弥漫着早已干枯变得黑红的血渍,依稀好像流淌着鲜红的血点。
她满是旧伤痕的食指上却有一个新开的伤口,上面还泛着些许血丝。
择吗?你究竟会如何抉择呢?
慕旒辰轻轻推开她紧闭的房门,手中端着一个精致的小酒壶轻声走了进来。
他想了数日却始终想不清楚,他想她会告诉他答案的。
他呢喃的唤着她的名字,“小芍。”
白芍微笑的看着坐在对面的他。
他还是那么好看。
她也淡淡的呼唤他,“慕旒辰。”
慕旒辰一怔,这是白芍第一次唤他的全名。
“巫山的芍药现在开的最繁盛,我们一起去看吧。”
她等到的只有一片的沉寂,她也不埋怨、愤怒,只是轻轻笑着对他讲述这一年里发生的趣事。
慕旒辰静静的看着她说笑,他喜欢看她笑,喜欢她的声音。
话落后又是一片寂寞,门外隐隐传来孤寂的风吹声。
“你还是想要得到吗?”
他不语,只沉默的低头,迷茫的看着桌上的纹路,他已经看不清自己的心了。
白芍淡淡的看着他沉默的眉眼,强作笑容,只有她自己知道心早已痛得麻木了。
“得到总归是欢喜的。”
只是不知是否还有幸能见到你的这份欢喜了。
白芍拿起酒壶,为面前的两个小酒杯都酌满,轻轻笑道:“婆婆从不让我饮酒,她说酒最伤。”
瞧见他憔悴的面庞,她明明已经麻木的心却有些疼了。
“我喜欢看你笑,那很好看。”
话尽,白芍端起酒杯准备饮下,慕旒辰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般紧,她却感觉不到了那时的痛楚。
白芍带着悲哀和迷茫望向他漆黑如夜的眼眸,她突然发觉他有些陌生了。
“为什么?”
问他亦是问自己。
为什么我们会到如此?为什么回不到最初了……
他不语,缓缓的松了手。
桌下他的手不住的颤抖着。
白芍无声的苦笑,饮下了这杯清酒。
眼角的晶莹划过脸庞,低落在她洁白的衣裙上,开出美丽的花朵。
最终……你还是择它弃我。
酒不烈,意外的清香扑鼻,只是饮后觉得喉头苦涩得很。
慕旒辰眼眶已红了边,他怔怔的看她饮下,手心早已被攥出了深深的血丝。
白芍放下酒杯,起身慢步走到他身后放置有他送她的白色芍药的架子前。
花开的很饱满,清香弥漫整个房间,它很像巫山上生长的芍药,却不及巫山的白芍药那般纯净、与世无争。
她抚摸着花瓣上的纹路,轻声说:“我还是喜欢巫山的芍药。”
慕旒辰低着头喃声道:“小芍,这就是从巫山摘来的……”
白芍闻言,更加心疼的注视它。
“可惜了……”
她的心开始绞痛起来,嘴里一股血腥味袭来,慢慢从嘴角溢出,滴落在它白色花瓣上,染的鲜红。她笑着看向那被染得艳红的芍药,血滴似泪水般的从花瓣上滴落。
“真漂亮啊……”
慕旒辰悲戚的笑着,痛苦的颤抖着说:“小芍……恨我吧。”
白芍忍着腹痛轻语,“巫族的族规我……一直记得……凡巫族女子不得出村……巫女不得有……有世俗之情……可我……我都违背了……”
慕旒辰听出了她的异样,立即起身接住了快要倒地的她,两人一起跌坐在冰冷的地上。
他瞧见她被染得殷红的衣裙,惊了神,哑了语。
那般鲜红,那般刺眼。
他只能抱着她,悲痛的重复着一句话。
“小芍,对不起……对不起……”
血腥味渐渐弥漫整个房间。
泛着鲜血,她缓声道:“我不后悔……也不……不能后悔。”
她看着那盆在滴血的芍药,弯起淡淡的唇角,对它轻笑着。
“可我……很想后悔。”
最后她缓缓闭了眼,敛了气息。
慕旒辰怔怔地抱着她,呆坐在地上。
屋里静的可怕,血的腥味与花的清香混合着说不出的悲哀。
顷刻间传来细细悲泣声,随后号恸崩摧。这股悲痛布满了房间,传遍了整个王府,传到了巫山……
手杖上不曾响动的铜铃突然一阵鸣响,悲鸣悠长,传遍了巫山……繁开的芍药花们时隔多年后再次闭合哀鸣。
铃鸣,陨矣。
白婆婆悲哀的看着那盆最终还是先凋落的白色芍药花,花瓣已入了土归。她悲切的闭上双眼,“去接她回来吧……”
白树悲恸的望着婆婆,“婆婆,姐姐她……”
“去吧……”
白树流着泪悲痛的只能使劲的点头,“嗯……嗯!”
他出了小屋,努力擦拭着眼泪,最终还是忍不住嚎头大哭起来。他的哭声在风中哀恸,树叶闻声也颤抖起来。
白婆婆捡起盆下掉落的残花,放入一个小荷包中,一抹悲痛无奈留于眼底,眼角露出星星晶莹的泪珠。
“丫头……这是巫女的宿命啊。”
巫女伴随着千年的诅咒降生,一生一人,不怨不悔,不离不弃,却不能到白头。
受尽一切痛苦,还是难逃被弃的命劫……
无人
在全城百姓的呼吁声中,白芍在火光中慢慢消失……
他抱着她的骨灰,连日醉瘫在百叶园,好像她还在这里般。
桌上杂乱堆放着七七八八的酒坛,地上一摊碎掉的酒片泛着点点水光。
他坐在那日她坐的位置上,瘫趴于桌上。发冠垂落于他脚边,任凭发丝扑打在他满是清渣的脸上,眼神溃散迷离,好像没有了光芒。
只是小心的抚摸着怀里的木盒,一直重复的喃语着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