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即将见到梦中女人,一股道不明的陌生情愫就在心头疯狂涌动,难以抑制。
他从未被女人牵绊过,后院形同虚设,却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魂牵梦绕。
一切诡异到让他心惊。
倒是小看了凉王,手段居然如此诡秘阴毒,他被动了手脚都不知。
正好,他倒要看看,这女人,与梦中人,到底有多像!看看她跟凉王究竟有没有关系!
接应的玄龙卫,早早在沂河镇官道候着,一路给傅瑢璋引路。
到达目的地,他利落勒住缰绳,翻身下马,立刻有玄龙卫上前来捧过马鞭。
“人呢。”
“禀主子,那姑娘就在前边的那处小院落,这会正在火房里忙活。”
顺着玄龙卫指的方面,见到的是一座破旧寒酸的土坯房,时有炊烟飘起。
傅瑢璋蹙眉,梦魇中的那抹姝色是那样妩媚动人,实在是与火房联系不到一处。
落日余晖晕染在他玄色蟒袍上,织金云纹华光流转,与身后破旧简陋的农舍形成了强烈对比,更显得他矜贵不凡、气度逼人。
然而,他眉目间的冷厉,看得玄龙卫直发怵,忙躬身道:“属下这就去将人带出来见您。”
“不必。”
他径直往小院落走去,毫不在意织锦云皂罗靴踏在泥泞之中。
绕过粗木栅栏,进入内院,他在火房门前朝里望去。
一方土灶前,一抹纤细身形侧坐在柴堆旁,灶火正旺,不时有火星噼里啪啦的飞溅。
白腻纤长的玉指正往灶里添柴,那双仿若从未做过粗活的柔荑利落地折断了柴枝,熟练地添进了炉灶里。
好像这是她做了千百遍的事情,再熟悉不过了。
火光映红的的侧颜,粉嫩如春桃,虽是布衣荆钗,却难掩绝色。
傅瑢璋正欲走进去看个清楚。
“你们是谁!”
周氏忽然喊叫了起来,“这又招惹了什么野男人!你个丧门星,我儿子娶了你,真是娶了个报应!”
“守寡都守不住你这个狐狸精了是吗?”周氏气急败坏地从堂屋出来,颤颤巍巍抄起院里的扫帚,往火房挥来。
“放肆!”
玄龙卫瞬间上前牵制住周氏,“竟敢袭击摄政王!可知是死罪!”
听闻眼前这位正是传闻中暴戾恣睢、狠辣凶残的摄政王,原本还在叫骂的周氏整个人愣住了,意识到自己招惹了什么人后,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慌忙跪了下来,连求饶都说不出来……
“婆母!”妘娇听到了动静,急忙丢下手里的活计,赶了出来,正好与立在门口的傅瑢璋打了个照面。
一张清妍娇艳的面容,猝不及防地撞进了傅瑢璋的眼帘。
四目相接。
那一瞬,他眉宇微不可见地拧了拧,心口的骤然剧痛,像被人拿刀子狠狠剜了又剜。
他眼前闪过一幕,梦中的女人媚眼如丝躺在他怀中,蝴蝶骨上那一朵红梅刺青,在承欢之时,妖艳至极,直教他意乱情迷。
眼前人,与他梦见了千百回的容颜,重合了。
一如梦中人,她依旧美得令人窒息,只是,眼前的她,多了一分静雅,少了一分妖娆。
一双湿漉漉的杏眸,紧张兮兮环视着众人,娇娇怯怯。
看向他的眸光,尽是陌生、防备,不似梦里那般世故、炽热。
这样的眸光,傅瑢璋清醒了几分。
须臾,他眸色暗了暗,咽下了涌上喉头的血腥味。
凌厉淡漠的眸光,紧紧盯着妘娇,一步步向她逼近。
妘娇从未见过这般冷戾的眼眸,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麋鹿,下意识地往后退。
“你、你要干什么……”带着哭腔的嗓音,尾音颤了颤,莫名增添了几分娇媚。
沉着嗓子,傅瑢璋淡淡命令道:“都退下。”
玄龙卫是何等精明人物,立即押着周氏往院外退去。
周氏一边挣扎一边叫骂,玄龙卫直接一手刀劈晕了她。
吓得妘娇整个人都怔住了。
“你成亲了?”
冰冷的语气听不出喜怒,看她的眼神也十分冷漠,妘娇有些摸不准他的意思,也仿佛与往日的那些登徒浪子并不相同。
下一瞬,她却听到他说:“把衣裳褪了。”
他的语气极轻,眸色毫无波澜,却不容置喙。
妘娇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但从他俊美无俦的面上看不出半点儿开玩笑的痕迹。
“不脱。”傅瑢璋瞥了眼院外待命的玄龙卫,“杀了那老婆子。”
轻飘飘地一句,淡漠至极。
尽管婆母时常辱骂,但终究给了她容身之所,几年来也是仰仗婆母的百般庇护才保住清白,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婆母被杀?
小叔子何正阳正在外地营生,一时半会根本回不来,眼下无人能护她们婆媳。
妘娇紧紧攥住衣襟,死死咬着下唇,屈辱的泪水夺眶而出,啪嗒啪嗒地滴落在地,砸出一朵朵小水花儿来。
“本王没什么耐心。”
他嗓音的温度几近结冰似的,冷得慑人。
玄色蟒袍衣摆垂落在地,繁复金丝暗纹流光冷冽,光影中伫立的男人,身姿修长清朗,一身摄人心魄的威仪,像极地狱里来修罗……
就在此时,外头又传来周氏一声惨叫,妘娇蓦地瞪大了双眼,她在这个角度看不到院外的情况,但周氏凄厉的声音,让她心头紧了一紧。
“不要伤我婆母!”她紧紧抓着衣襟的手倏地松了松,又惊又惧,带着哭腔求道。
外头的玄龙卫似乎停了动作,安静了下来。
妘娇颤抖着环顾了四周,现下即将入夜,正是周遭渐有居民劳作而归,见到这座被玄龙卫围个水泄不通的小院,有些人还探头探头地偷看发生什么了。
见她慢吞吞,傅瑢璋的脸色越来越沉。
“在、在这里么?”她有些哽咽。
一阵燥郁堵翻滚涌入胸腔,将他仅有的耐心击散,凉薄的眸中,瞬间浮起汹涌戾气,一把将她带进了火房。
随着柴门缓缓关上,屋内只剩下傅瑢璋与妘娇两个人。
逼仄的环境,又是独独面对他,让妘娇越发窘迫和害怕。
傅瑢璋冷冷看着她,意图不言而喻。
眼前这个冷戾修罗一般的男人,似乎也没什么耐性了。
耳旁隐约听到婆母痛苦的呻|吟声。
她做不到不顾婆母的性命。
别无他法了。
她狠了狠心,颤巍巍地抬手,将外裳的系带一根一根地解了起来。
每解一步,她的心就绝望一分。
手上动作,紧张又迟疑。
彻底失去耐性的傅瑢璋,挑剑挥了挥,她的外裳系带瞬间碎成段,外裳缓缓而落。
一抹粉红肚兜展露而出,胸前的胜雪柔软,呼之欲出。
微凉的空气,触及肌肤,她微微颤了颤。
“啊!”白皙玉臂急忙抱胸,转身,在角落蹲下,将身前的一大片春光遮掩。
难堪与屈辱感不断在她心头蔓延,像一发不可收拾的藤蔓,逐寸逐寸将她紧紧缠绕。
那么一瞬,她心如死灰。
忽然,听到男人抬脚走了过来的声响,她怕得要命,死死抱胸:“求求你,不要过来……”
妘娇不知道接下来将会面对什么,此时,恐惧支配了她的全部,浑身抖得厉害。
忍不住抽噎了起来,慌乱又不安。
傅瑢璋压根不理会她的哀求,沉默着,径直往她走去。
走到了她的身后,才停住了步伐,低着眸,浓黑的睫毛下,一片黯淡阴寒。
淡淡盯着她后背,眸色微动。
那光滑腻白的玉背上,如绸墨发垂坠着,衬得她的肌肤细腻,白得晃眼。
他静默的片刻,妘娇却如芒在背,感觉到他灼热的目光,像尖锐的荆棘条,一寸一寸在她后背拖笞着,火辣辣的。
他抬起了剑柄,抵在了她的肩胛处。
玄铁剑柄上蓝宝石的冰凉触感,像一条滑腻的毒蛇,触及她肌肤的刹那,她浑身一抖,本就惊恐的情绪,瞬间被逼到了崩溃边缘,忍不住又尖叫了一声。
像是看不见她的恐惧似的,傅瑢璋淡漠地用剑柄一挑,缓缓撩起了她的墨发,露出精致性感的蝴蝶骨。
傅瑢璋怔住了,眸底略过一丝失望。
她的背,白皙如瓷,光洁无暇,不见梦里那绚丽的红梅刺青……
她神态,眼神,刺青……通通都不像。
并不是她……
第4章 、那般熟悉
他提剑随意钩起地上的外裳,抛到了她身上,转身出了院门。
翻身上马,狠狠地一夹马腹,头也不回地奔驰而去。
见傅瑢璋离开,玄龙卫迅速跟随而上,乌泱泱的一群人,很快消失在小镇的尽头。
小巷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除了尚在屋内哆哆嗦嗦穿着衣裳的妘娇和伏在院外地上的婆子,和往日的每一天并没有什么区别。
在屋内哭了不知道多久的妘娇,拢好衣服后,才强撑着身子出去外面检视周氏的情况。
见大队伍离去,原本躲着不敢出来的不少居民渐渐围了过来,方才妘娇的那一声尖叫,都让他们浮想联翩。
如今,见到妘娇的鬓发微散,像是印证了他们的猜想似的,开始指指点点了起来。
“啧啧,终究守不住了。”
“看她那妖媚样,迟早守不住的。”
“可不是,还以为她多坚贞,不过是从前那些地痞流氓入不了她的眼罢了。”
“要我看,若是个忠贞的,早该往沂州河一跳,以死殉节了。”
妘娇闻言,脚步顿了顿,整个脸火辣辣的,咬着唇的力道越来越大,樱唇都沁出了血珠。
须臾,她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泪珠,深呼吸一口气,弯腰扶了扶周氏,“婆母……”
昏迷又被击醒的周氏,自然也听到了妘娇的叫声,如今听得人们这般议论,脸色更黑了。
一把挥开了前来扶她的妘娇,“滚开。你害死了我的儿子,如今又险些害死我。”
周氏本就虚弱,又受了内伤,手上并没有太大力气,妘娇无心计较她的气话,搀起她回了屋内。
刚扶着周氏坐下,就听到周氏道,轻轻地说了一句,“你走吧,脏了的媳妇,我何家不要了。”
没再疾言厉色,反而一改常态,语调平和,但毫无温度,带着无言的嫌弃,像冷冰冰的刀子,直插她的心窝子。
妘娇脚步顿了顿,苍白的唇瓣动了动,终究没再说什么。
深呼吸了一口气,向火房缓缓走去。
晚膳还没有着落呢。
况且,她能走哪去?天下之大,却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她就像一叶扁舟置身迷雾笼罩的汪洋,不知来处,不知去路。
“现在就收拾东西,给我滚。”周氏见她没有反应,气得捶床尖喊。
这一句话,就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将妘娇本就娇弱的肩膀,彻底压垮。
连日来的担惊受怕、屈辱、无助,以及对未来的茫然,种种情绪齐齐迸发,瞬间涌上她的心口。
下一瞬,火房里传来妘娇几近崩溃的哭声。
与此同时,正在回京路上的傅瑢璋,脑海里全是今日那女子。
她的身影,与梦境里的身影不断重合、切换,反复翻腾,挥之不去,让他极度的心烦意乱。
心口又剧烈疼痛了起来,与方才见到那名女子时一样。
痛着痛着,喉头涌上了一阵腥咸味,心口的血气猛地上涌,他喷出一大口血来。
扬起的血雾,染红锦绣蟒袍。
“主子!”
卫暝一抽马鞭迅速上前,扯住了傅瑢璋的马匹,令马匹停了下来。
接过卫暝递过来的手帕,傅瑢璋随手拭去唇边的血迹,眸色冷得几乎能凝结出冰来,“去,把她带回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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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天色渐暗,妘娇痛哭了一阵后,抽抽噎噎地用袖子泪水轻轻拭去,深深吸了一口气,鼓励自己赶紧振作起来。
这三年来,她经历的磨难,教会了她一件事:无论发生什么事,生活都还要继续。
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她麻利地摘菜、洗菜,下锅煮了起来。
她虽弄不来美味佳肴,但她擅长熬粥,熬出来的粥又绵又软,周氏只有喝她熬的粥时,脸色才会缓和那么一会。
周氏常年缠绵病榻,未曾教过她如何打理家宅,伊始,她对柴米油盐一窍不通,对着锅碗瓢盆束手无策,靠自己摸索,磕磕碰碰中,倒也摸出了门道。
何家本也不富裕,住的也是粗糙堆砌的土坯屋,简简单单的三居室,加一个用篱笆围起来的院子。
至少,她有瓦遮头了。
周氏类似肺痨的病,某种程度上成为了妘娇的护身符,否则,就凭这不堪一击的土坯房、木篱笆,根本拦不住那些登徒浪子。
实则,周氏并非肺痨,而是多年前上山砍柴坠崖,被树枝刺穿了肺,又因家境贫寒,无钱医治,便落下了病根。
不明所以的邻居,都以为她得的是肺痨,一传十、十传百,方圆几里的人,都知道要避让着她,免得被传染。
当然,也有不怕死的,觊觎她的美色,不惜当一回牡丹花下的风流鬼,当真正见到病入膏肓的周氏时,大多都吓得清醒,落荒而逃。
即便如此,妘娇依然备受困扰。
周氏虽然日夜辱骂她,却也是一张能护住她清白的护身符。
她也理解周氏,毕竟儿子惨死,又死因不明,哪个当母亲的,都难以接受,但至少,周氏是收留了她的,给了她容身之处。
如今,春暖花开,万物充满生机,总有一天,她也能迎来新生,一切困境都会过去的,只要撑到小叔子何正阳武举回来,便可求他帮忙,替她寻亲。
只要撑到那个时候……
正想着,外院的栅栏“咔“的一声响,她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了,小脸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