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二人用完早膳后,天色已经大亮,苏玉潆想着左右已经起了,待在府上也无事,就提出和她一起去,苏卿自然利落同意。
她们进去时,昨日那个医师正躺在一把摇椅上小憩,搁在肚子上的羽扇随着哼着的小曲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她脚下顿了一顿,便面色自然地走了进去。
头顶上覆下来一片阴影,那医师刷的一下睁开眼,见医馆里来了两名客人,顿时喜笑颜开地从摇椅上弹起来:“这一大早的,敢问姑娘们是需要那方面的药啊?小店一应俱全,应有尽有。”
苏卿怀疑地拉了拉她的衣袖,用眼神示意她真的没走错地方吗?
苏玉潆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开口道:“昨日我送来一只猫,不知道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她这么一说,面前的医师顿时拍了拍头,露出一脸恍然大悟:“原来是姑娘啊,请随我来。”
说着,他领着二人走进了隔间,垫着软垫的猫笼里,一团暖橘色静静地瘫在那里,一动不动。
苏卿走上前顿在猫笼前,心疼地看着他,一整条尾巴几乎没有好的地方,从头到尾都被包着,更遑论看不见的内脏了。
“它什么时候能醒?”苏卿近得几乎要凑在猫笼上,目光移都没移地说。
“这……我也不知道呀。”医师一脸茫然无辜,他还是个新手,预估不了它醒来的时间,不过它目前状况挺稳定的,好好养一段时间应该就能醒了。
“我能带它回去吗?”苏卿终于把目光放在医师身上,询问道。
他思考了一瞬,摇摇头认真道:“保守起见,在我这里能得到最好的照料,我可是整个京城最好的兽医了。”师父说,做兽医,首先就是要给自己足够的信心。
苏卿见狸奴确实被照顾得不错,同时又看了看苏玉潆,她觉得自己应该信任自家妹妹,于是就同意了。
离开的时候,面对医师“欢迎下次光临”的表情,苏卿还是忍不住拉了拉苏玉潆的衣袖,小声地同她说:“我感觉他怪怪的。”
苏玉潆瞥了她一眼,嘴上不说,心里却在赞同。
……
殷衡在无边的黑暗里沉沉浮浮,隐约模糊的声音不知从哪个方向透过来,沉甸甸的黑仿佛破开了一丝缝隙,他努力朝着微亮而去,就在即将碰到时,盛大刺眼的白光倾覆过来,下一刻,白光如潮水般尽数退去。
卧在软垫上的猫轻微地动了一下,掀开眼皮,里头还带着残余的茫然。
突然一张放大的脸闯进他的视线,殷衡瞳孔紧缩,茫然退了个干干净净,下意识肌肉紧绷起来,却迟钝地感受到全身上下的剧痛,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遭了毒手。
“啊,醒的这么早啊!”医师惊奇地又往前凑了凑,圆润的脸贴在猫笼上,突然猛地挺直脊背,刷的一下回头,快步走到门口张望起来,然后失望地“啊”了一声。
殷衡死死盯了他一会儿,发现他没有威胁后才转而观察起四周的环境,瞳孔中闪过一丝惊讶,他没想到苏玉潆真的救了他。
一时间心中有些诡异和纠结,说不上来的复杂在心中翻涌,他下意识想动动尾巴,又想起尾骨被碾碎了,于是并起两只前爪,将头轻轻搁在上面,一张猫脸上拧成一团。
苏玉潆是个庶女,还利用苏卿,算计人……但是她救了自己。
片刻后殷衡似乎是想开了,猫脸舒展开,不管对方品行怎么样,对他都是有救命之恩的,到时候同苏卿一起报了便是,殷衡抖了抖耳朵,在心里记下一笔。
一连几天,殷衡待在医馆养伤,自他醒来后第二日,便是苏卿在探望他,见不着半分苏玉潆的影子。
不过这也无所谓,他对此倒不是很在乎,现在他就想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正想着,一道饱含浓浓深情的声音传了过来——
“小猫咪,我们该换药啦,你乖乖的噢,不要乱动。”
医师拿了一瓶药走过来,嘿嘿笑的样子成功逼退了殷衡,但猫笼太小,尽管他已经紧贴里侧,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不断逼近。
殷衡全身的毛几乎要炸起来。
“有人吗?”
就在医师把笼子打开,正欲抓出殷衡的时候,外间忽然传来一道温和的询问声,他停顿了一下,飞速把笼子合上,奔到外面,用抑扬顿挫,热情十足的声音说:“小店应有尽有,一应俱全,敢问姑娘需要的是哪方面的药啊?”
笼子里的殷衡掀了掀眼皮,身上炸起的毛缓缓收拢,这句话,在过去的十几天里,他已经听腻了。
来人沉默了一会儿,温和有礼道:“我来看猫。”
苏玉潆一直都知道脸盲这个症状,但没想到自己也会遇见一个,所以在听苏卿提起这件事时自然而然想起了她第二次去时的场景。
医师僵了一下,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原来是苏姑娘啊,我这人不太能分辨别人。”
苏玉潆笑得温和又疏离,矜持地摇了摇头:“我能看它了吗?”
“自然自然!”医师小鸡啄米似地点头,便带着她到了里间。
她一眼就看见了蜷缩在猫笼里的殷衡,对上他的视线,苏玉潆清晰地看见他眼里的惊讶迷惑,她上下打量了一下,伤势好转之后,精神得看起来能上房揭瓦,就是剃了毛发之后有点丑。
“挺精神的。”她评价了一句。
医师听这话顿时高兴起来,这不就是侧面肯定他的努力吗?于是默默挺起胸膛接受了这句赞赏。
不过他跟在师父身边多年,似乎也没见过那只猫内脏受了重伤好的这么快的,他想了一会儿就放弃了,肯定是因为自己见过的病例太少了,嗯……还有一个原因,是他照顾得好!
“苏姑娘来之前我正想给它上药呢,要不苏姑娘来试试?”医师想起来这件事,望了望手里的药瓶,又望了望苏玉潆,建议道。
如果狸奴没有那么排斥他,他就不会这么建议了,想到这里,医师心里略微有些心酸,他明明很认真负责了呀。
殷衡刷的一下竖起耳朵,下一秒又放下去,苏玉潆才不会给他上药。
“也行。”她拿过药瓶,在手指间把玩了一下,回道。
殷衡:……
“我指导你。”医师严肃紧张地站在一旁,生怕她那一步出了错,弄疼了狸奴。
命运扼住殷衡的后皮颈,将他提溜出猫笼,他一万个不愿意让苏玉潆来,但那个医师不知道按住了他那里,把他牢牢固定住,他扭动着试图逃出来,下一刻一双柔软的双手按在他尾巴上方,殷衡一下子僵了一瞬。
“别乱动。”
轻轻柔柔的三个字犹如定身咒一般,殷衡也不知道他怎么就那么听话,以前分明挺不喜欢她的。
他的尾巴怕是很难好了,苏玉潆扫了一条被固定在板子上的尾巴,猫好像是用尾巴来保持平衡的,以后走路会不会东倒西歪?
除了尾巴和内脏,在毛发掩藏之下也有不少伤口,细小的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伤口处的毛没了,上起药来也不费事。
冰凉的药膏涂抹在伤口上时,殷衡猛然想起来自己坑坑巴巴的皮毛,一股燥意涌上脸,他刚才就是顶着这副尊容被苏玉潆看见的?
羞耻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对,就是这样,差不多了。”医师在一旁小声说,等苏玉潆处理好后,不知从哪儿端来一碗药,“这个也要让狸奴喝了,不过它很乖,可以自己来,是吧小狸奴?”
医师伸出手想挠挠它的下颌,被它哈了回去,他也不气馁,把药碗放在他面前,催促道:“喝吧喝吧,不摸你了。”
按在殷衡身上的大手早就被拿开了,他直直真在原地,头都不敢抬一下,盯着面前那碗药,就像上面有花一样。
“怎么不喝?”医师疑惑地问,往日都是很自觉的,今天是怎么了?
“可能是太苦了吧,我刚才来的时候看见外面有卖蜜饯的,我去买一点。”说着苏玉潆深深看了殷衡一眼,便挑帘出去了。
“怕苦?”医师愣愣低下头,看着在苏玉潆走后大口大口吞咽的猫,怀疑地重复了一遍:“怕苦?”
殷衡闻言翻了个白眼,他怕苦?笑话,他只是不想在苏玉潆面前像只猫一样舔舐,边喝边想,不一会儿药碗就要见了底,医师瞠目结舌地看完了全过程,他怎么感觉狸奴喝药比平时还快呢?
苏玉潆特地在外面晃悠了一会儿才回去,掂着新买的蜜饯,慢悠悠往嘴里塞了一颗,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就转了个方向回去,她状似不经意扫了一眼药碗,果不其然,碗已经空了。
她没再提蜜饯的事,转而问:“他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吧?”
医师点头。
“那能带回去了吗?”
他又点头:“虽然能移动了,但是还没好全,要仔细养着。”医师有些不舍,虽然它不喜欢自己,但毕竟养了十几天,怎么也有感情了,离别在即,一丝忧愁浮上心头,他不舍地看着狸奴。
殷衡浑身哆嗦了一下,迅速别开视线。
第16章
“有空常来啊!”医师站在门口,手里就差一条挥舞的白手绢,在他不舍的目光中,一人一猫渐渐走远。
周桑月疼爱苏卿,她每次出门必有马车候着,作为庶女的苏玉潆就没有这待遇了,她这次出来没有带任何人,现下只能抱着殷衡慢慢走回去。
殷衡一开始不愿意被她抱着,在她一句轻飘飘的:“要么自己走回去,要么被我抱着,你自己选。”
他权衡了一下,认为依靠残缺的尾巴和没有好全的身体穿过人流回到相府可能有些困难,便恹恹窝在她怀里,今天怎么不是苏卿来?
一人一病猫的组合多多少少惹人注目,一路走过去不少目光落在他们身上,苏玉潆面不改色,苏卿今日托她去看狸奴,自己却不知道跑到那里去了,索性今日正好出门,就顺便答应了。
揽星居已经招到一名伙计了,头脑灵活,善于变通,更重要的是察言观色的本领极佳,和吴先生刚好互补,有他在的这几天,生意比往常好上许多,一想到以后自己要卖了店铺,这样有潜力的人流失出去就觉得心痛。
正想着揽星居的事,她忽然觉得自己手上的蜜饯被扒拉了一下,苏玉潆低下头,殷衡伸着一只爪子去抓。
她脚步顿了一下,紧接着用一只手小心托着殷衡,另一只拿着蜜饯袋的手则扬起来,拉远了两者之间的距离。
殷衡一愣,不是给他买的蜜饯吗?这是什么意思?
“猫不能吃蜜饯。”苏玉潆瞥了他一眼道。
那她还去买……思及此,殷衡顿时反应过来,苏玉潆那里是怕他苦啊,分明就是借口出去,因为顾及他?那股无言的复杂又填满胸腔,他带着一丝微妙看向苏玉潆。
她怎么忽然就这么体贴了?余光扫到自己的尾巴,他现在就是只猫,还重伤未愈,而且丑,顿了一下,苏玉潆不会在同情他吧?殷衡换位思考了一瞬,觉得如果是他自己就会这么做。
他又忍不住动起来。
“别乱动,蜜饯不能给你吃,回府奖励你小鱼干。”苏玉潆一把摁住他,误以为殷衡逆反心起,连哄带骗道。
谁要小鱼干?!
殷衡动作幅度更大了,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起来,强烈的自尊心在意识到她在同情自己的时候就剧烈蹦跶起来,今天他哪怕是要走着回去,也不用她抱!
苏玉潆摁不住了,眉头拧在一起,要自己走是吧?行!
她突然间松了手,殷衡反应不及,猛地栽向地面,还好反应及时才没摔倒自己,随后便是一个怒瞪,踉踉跄跄地走起来。
苏玉潆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不用抱他自己也落得轻松,她挑起蜜饯,悠哉游哉往嘴里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