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福来还给苏玉潆时,欲言又止,明显想说什么,苏玉潆当作没看见,笑着说:“这段时间多谢医师照顾,两个小家伙才这般活泼。”
“应该的应该的。”他看了看苏玉潆,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离开医馆后,苏玉潆又去了其他地方,几乎转了小半个京城,等她再次停在揽星居门前的时候,两个嬷嬷已经见怪不怪了。
吴先生愣了一下,随即反应极快地说:“姑娘需要什么?”
田小二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自家账房先生这副态度,想了想后便也装作不认识掌柜的。
“我也不经常来,不知贵店有什么,先生可愿意为我介绍一二?”苏玉潆仿佛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客人。
吴先生捋了捋胡子:“自然是愿意的。”
两个嬷嬷守在不远处,苏玉潆也不在意,拿起架子上一个妆匣,吴先生见状解释道:“这妆匣是以黑檀为材,其上有香可经年不散,花纹雕视更是耗时了一年才雕琢出来。”
苏玉潆把妆匣托在手心中转了转,又拉开几个格子看了看:“尚可。”说着便放了回去,脸上半点兴趣也没有。
吴先生也不急,为她一一介绍,苏玉潆转了一圈,礼貌地说:“多谢先生解说,不过没有合眼缘的,若是上新了,我再来看看。”
“那就恭候姑娘了。”
苏玉潆朝对方行了一礼,带着几人便走了,等看不见她们的身影的时候,吴先生卸下面上的笑意,疾步走到妆匣前,小小姐在店中转了一圈,唯一一个碰过的也只有这个妆匣了。
他拉开妆匣上的格子,在其中一个格子中果不其然看到了一张卷起来的纸条,吴先生展开看了看,纸条上赫然写着:郊外庄子,今日离京。
吴先生脸色顿时凝重下来,回首吩咐道:“小二,你在此看店,我去去就回。”
“诶,吴先……”田小二话还未说完,吴先生便已经离开了店中。
吴先生一路紧赶慢赶,气喘吁吁地停在了阳顺镖局门前,阳顺镖局的人都认识吴先生,也没有多加为难就让他进去了。
“吴先生怎么来了 ?”武越看见他愣了一下,随即上前扶着问道。
吴先生喘着气,把手里的纸条递过去,武越扫完之后道:“我知道了,此事交给我去办,先生还请放心。”
“好、好。”吴先生听他这么回答心中安定不少,目送武越离开了镖局,他忧心地往庄子上的方向看去,希望来得及。
……
苏玉潆带着三人便要往郊外走,两个嬷嬷见了无不警惕道:“三小姐这是去哪儿?”
“自然是去庄子上,我不日便要出嫁了,可姨娘却什么都不知道,这般大的事情,也该去说一声。”
那嬷嬷心中暗道:谷姨娘是个痴傻的,即便是说了又怎样。但见她身无财物,仅有一只狗和一个丫鬟,料也出不了什么岔子,索性便同意了。
巧云同苏玉潆在车厢中,她似乎察觉到什么,紧张地压低声音:“小姐……”
苏玉潆冲她摇摇头,安抚一笑。
巧云心中顿时就缓和许多,若是到时出了意外,她定会先掩护小姐离开。
一路沉默着,但在这沉默中又有什么要破土而出一样。
郊外偏僻,只听得见轱辘碾地的声音,苏玉潆感到马车顿了一下,接着就听见外面的嬷嬷说:“三小姐,到了。”
苏玉潆甫一下马车,就听见庄子开门的声音,与此同时,其中一个嬷嬷把手收了回来。
桂嬷嬷先是开了条缝,看清外面的人后再猛地把门拉开,犀利的目光先是扫了两个嬷嬷一眼,随即道:“二位是夫人的人?”
其中一个道:“我等都是。”
苏玉潆带着巧云先走进去,两个嬷嬷刚想跟着时,却被桂嬷嬷拦着:“夫人曾嘱咐过,任何人都不得靠近庄子,二位还是不要进去了。”
“可是……”
“我自然会牢牢看着她,二位且放心。”桂嬷嬷饱受沧桑的脸让她看起来冷漠异常,二人迟疑片刻,还是选择留在了外面。
桂嬷嬷一言不发便合上了大门,她抬头看向路的尽头,转向另一条方向。
巧云紧张兮兮地跟在后面,见桂嬷嬷没有跟上来,心下松了口气,她抬头向前看去,谷姨娘的屋子竟然没有上锁,且里面也安静得很。
“巧云,你在这守着。”苏玉潆低声吩咐一句,便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入。
上次谷姨娘伤人的场景还停留在她脑海中,巧云不由得嘱咐一句:“小姐小心。”
踏进屋子,苏玉潆大致扫了一眼屋中的陈设,就匆匆把目标定在里间。
苏玉潆走上去一把掀开床帐,谷姨娘睡得正沉,她从袖中掏出锦帕,捂在谷姨娘的口鼻处,那上面洒了迷药,能让人昏迷一个时辰。
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苏玉潆心里一惊,下意识收起帕子,就听见武越低沉的声音:“能走了吗?”
苏玉潆猛然放松下来,她走过去打开门:“可以了,我给阿娘下了迷药,大约能昏睡一个时辰。”
说着,她便侧开身子,示意武越进来。
“跟上。”武越抛下这句话,便带着谷明姿率先出了门。
苏玉潆迟疑了一下,随即坚定地说:“你先走,我一会儿就到。”
武越瞥了她一眼:“马车在后门停着,你尽快。”
苏玉潆不敢耽搁,又冲进屋子,掏出火折子点燃,扔在床上,星火挨着床帐后一下子便吞噬了一大半,热浪扑面而来,她深吸一口气,将剩下的火折子分别丢在不同的地方,然后转身跑了出去。
前方站着一道人影,苏玉潆眯着眼,脚步缓缓停了下来,她警惕地环顾四周,试图找到什么东西当作武器。
“姑娘,走吧。”桂嬷嬷微微躬下身子,庄子上的大火席卷而来,热浪腾冲,火红的光映在她脸上,恭敬谦卑,那是苏玉潆第一次见到。
“桂嬷嬷,你……”
苏玉潆还想说什么,房屋倾塌的声音却让二人神色一肃,桂嬷嬷再次催促:“姑娘,快走,剩下的交给我。”
苏玉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远处隐约传来嘈杂的声音,想必庄子失火已经被发现了,苏玉潆不再耽误,从后门离开,武越手执缰绳,只等她上来了。
“小姐!福来不见了!”巧云从马车中探出头来,惊慌失措,她明明记得她把福来放在了马车上,可方才上马车时却没有它的身影。
苏玉潆下意识想折回去,却被武越喝住:“没时间了!”
人声越来越近,苏玉潆犹豫片刻后上了马车,谷姨娘安安静静地躺在马车中,她挑开一丝缝隙,瞥了一眼外头的场景。
浓浓黑烟腾空而起,在庄子上方不断盘旋扭曲,空气中飘散着无尽黑灰,呛人刺激的气味弥漫开来,但在苏玉潆看来,大火烧的不是建筑,而是囚笼。
猛烈些,再猛烈些!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眼中明亮无比。
第36章
殷衡趴在窗台上, 稍微有个风吹草动便一头探出窗外,没见到苏玉潆的影子之后又失望地缩回脑袋。
他此时有些后悔了,他当时为什么要那么听话留在这里, 跟着去不行吗?那条小蠢狗都去了……
等苏玉潆回来,他一定要到补偿!就今晚睡床吧!
殷衡动了动身体, 从窗台上跳下来, 慢悠悠地往大门走去,如果苏玉潆回来了, 那里是可以最早看见她的地方。
或坐或躺, 日光偏移, 又从漫天晚霞逐渐转晚,他始终没有等来苏玉潆。
殷衡心中逐渐疑惑不安起来,莫非是出了什么事?他也等不下去了, 站起身便小跑离开。
夜晚的京城一如既往地繁华热闹, 但殷衡没那个心思去欣赏, 他一路冲向揽星居,路过茶馆时, 耳朵自动捕获了“庄子”“郊外”“大火”等词, 殷衡一个急刹车, 心中的不安越发浓重。
“……郊外庄子那大火冲天, 浓浓黑烟即便在京城也能看清。”
“可不是嘛, 听闻庄子上还住了人呢,听闻今日还有人看见苏三小姐去了庄子上呢。”
“该不会是这苏三小姐不满和李家的婚事,自焚了吧?”
“有此可能!”
后边的话殷衡已经听不清了, 他头一次觉得浑身血液发凉是什么感觉, 殷衡试着抬起脚,想要用力奔跑起来, 但四肢瘫软无力,仿佛踩着棉花。
他清晰地听见胸腔中咚咚直跳的心跳声,低头往前爪上用力一咬,血染红毛发,真实的疼痛让他一下子踩回实地,殷衡发了疯地跑起来!
他一次次掠过不同人的脚下,耳畔是路人的惊呼,渐渐地,只有风呼过的声音。
在一个十字路口的拐角处,一辆马车正疾驶而来,殷衡红了眼,丝毫听不见路人的提醒,在转过拐角的一刹那,马车巨大的轮子碾过他的身体,沉重地压在他身上,殷衡感受到四肢脊骨仿佛被碾碎了一般。
浑身剧烈的疼痛促使他发出一声尖利的哀嚎,马车停了下来,灯下映着的人的影子重重叠叠地在他眼前晃着,殷衡拉风箱似地咳出一口血,他颤巍巍地闭上眼,意识逐渐模糊。
这一次,苏玉潆大概再也不会来救他了。
……
郊外庄子失火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对缺乏娱乐的百姓来说也是个饭后闲谈,在扒出那庄子是关着相府苏三小姐圣母的地方时,京城对此的讨论明显多了起来。
相府中,苏清远第一次对周桑月摆脸色,他沉下脸色,双眼冒火:“庄子一直都是你在管的,昨日为何会失火?”
周桑月一直不喜谷明姿,苏清远更愿意怀疑这是周桑月故意纵火。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放火烧死她们的?苏清远,别装成一副深情的样子,你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了!”周桑月一点不给他面子,冷下脸呛声。
昨日失火后,大火烧了整整一夜才被扑灭,整座庄子已经成了废墟,他们的人在里面找到了三具尸骨,都已经烧得只剩一半骨架了,但周桑月对此存疑,便命人将桂嬷嬷带过来。
桂嬷嬷说亲眼看见三人进了庄子,至此周桑月才放心,心下虽觉得痛快,但对于苏玉潆的死又有些可惜。
“你!”苏清远被戳中心事,心虚了一下,“你若是有良心,也不会和我谋害昔日于你有恩的主子。”
周桑月怒瞪,二人手中都有对方的把柄,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过过嘴瘾罢了。
“哼!”苏清远懒得和她共处一室,甩开袖子便走了。
相府后门处,门房和芳落院也算有所往来,他也知道三小姐人不错,只是可惜了一场火,人就没了。
正感叹着,忽然听见一声微弱的哼唧声,门房以为自己幻听了,便没有在意,可等了一阵后,那声音还在,门房心下疑惑,探出头往外看了看,他循着声音在偏门角落里,看见了一只蜷缩着的小黑狗,门房定睛一瞧,这不是三小姐的福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