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桑月微微愕然,随即有些不悦,她扫了一眼苏卿身上的男子装束,眉头不由得皱得更紧了,呵斥道:“我教给你的莫不是都忘了?一个大家闺秀穿着男子衣着出门,成何体统!”
苏卿自知理亏,一时间有些语塞,她抿了抿嘴唇,倔强道:“女儿有错,母亲要罚便罚,不过三妹妹无辜,还请母亲明辨。”
周桑月不在前堂审问的原因就是因为卿儿也在其中,她想罚的不过只有苏玉潆一人而已,卿儿以往从不会这般顶撞她,定是苏玉潆唆使的!
“卿儿!你先下去。”她沉了声说道。
苏卿倔强地站在那里。
到底是爱女心切,不舍得重罚,周桑月退让了一步,“你们将家规抄上二十遍,禁足五天。”
锋利的目光从苏玉潆身上划过,就算这次有卿儿替她挡着,她也有的是法子整治她!
苏卿也知道见好就收,暗中朝苏玉潆眨了眨眼,随即两人离开了院子。
和苏卿分别之后,她独自一人回到了芳落院,刚一进去,就看不停张望的巧云,见到她后,眼睛猛然一亮,急忙走上前关切道:“夫人可是罚了小姐?”
见她点头,巧云又急又怒,“这次又是做什么?罚跪还是禁食?”话未说完,自己却先心疼地落泪了。
“都不是,只是抄书禁足罢了。”
巧云眼角挂着一滴泪,诧异地看着她,迟疑道:“夫人……当真是这么说的?”
“替我准备笔墨纸砚吧。”苏玉潆平静点头,接下来的几日就要待在府上了。
夜色浓重地席卷而来,吞噬了天际瑰丽的色彩,银色的星子洒满了幕布,像一条流泻而下的银河。
苏玉潆的屋中亮起一抹暖色的光,影影绰绰的身影映在窗子上,时不时蘸了墨水写着什么。
她手腕轻轻转动了一下,勾起一个漂亮的弧度,随即把笔搁下。
五日的禁足眨眼间就到了最后一天,这五日她也不是白白浪费了的,那日从府外带回来的游记中,夹杂着铺子的账本,她仔细翻阅了一下,这些年在吴先生的经营下,虽没有大赚,却也不至于亏损。
就在她思索间,一声轻微的猫叫唤回了她的思绪,苏玉潆抬眼扫去,窗户不知何时被推开了,一只橘色的猫正端坐在上面,金黑色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殷衡?他来做什么?
苏玉潆讶异,却不动声色地坐在那里。
只见那只橘猫身形灵活地跳下窗,像是巡视自己的领地一样转了一圈,然后蓄力猛地窜到了她面前。
因为他的动作,灯盏里的烛光闪动了几下,苏玉潆沉默地看着他,她视线下移,一双小爪子牢实地踩在她刚抄好的宣纸上,苏玉潆顿时木着一张脸。
见他没有挪开的意思,苏玉潆当即要伸手去揪他的后颈。
殷衡从她的神色就知道苏玉潆想干什么,闪身躲避的同时,还不忘叼着一些宣纸,一只前爪轻轻搭在纸上,仿佛只是无意的,苏玉潆却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一双金黑色的猫眼挑衅似的,他向来睚眦必报,苏玉潆羞辱他,他也不介意来个小小的报复。
“把东西给我。”苏玉潆绷紧了嗓音,清透的眼睛里染上一簇明亮的火焰,她已经知道他来这里的意图了,但不过片刻,她眼里所有的情绪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片冷淡。
显然殷衡不会听她的,毛茸茸的脑袋轻微摆动着,苏玉潆不看也知道那双眼睛里写满了得意洋洋。
第6章
殷衡恶劣地盯着她,长尾巴在身后一甩一甩的,丝毫不在乎湿润的口腔对脆弱的宣纸会造成多大的影响。
苏玉潆看着原本整洁纸张上的字迹逐渐晕染开来,眼中的温度也在一寸一寸冷下去。
她抿了抿唇,忽然离开桌前,试图去抓他。而殷衡凭借着小巧灵活的身体一次次从她面前蹿过,仅仅在她手心留下柔软的触感。
苏玉潆偶尔停下,脸色越发难看,不仅是他口中的纸张被毁了,连她的书桌也没能幸免,因为殷衡一脚踏进砚台,里面的墨汁四溅开来,一些放在桌面上的书籍上赫然印着几朵墨色的梅花。
“好极了。”她怒极反笑,也不再顾及什么,一阵嘈杂之后,苏玉潆一手抓住那条尾巴,一手揪住后皮颈,把他整只猫掂了起来。
陡然脱离地面,殷衡瞬间挣扎起来,不过苏玉潆揪得很紧,他挣脱不开,下一刻就被提到和她同等的高度,对上了一双乌黑清透的眼睛,他愣了一下,随即桀骜不驯地回望。
苏玉潆一把扯下他嘴中的东西,手法粗暴到看似柔弱的小猫咪“喵呜”了一声,然后半张着嘴试图吐出牙齿勾到的碎纸屑。
正当她在想怎么给他一点教训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巧云的声音:“小姐,明暇院来人了。”
她下意识望向手中的猫,他此时也看着苏玉潆,显然知道了这代表什么意思,即使被掂在手里,也有恃无恐起来。
苏玉潆当即用洒了一半的墨汁糊在他身上,顺便揉巴揉巴,一只暖黄色的猫顿时黑一块黄一块,毛发凌乱,看着邋遢极了。
殷衡怒目而视。
“进来。”苏玉潆沉声道。
巧云推开门,脚下凌乱地散着纸张书籍,又看着僵持着的一人一猫,不禁愣了一下,仰月更是瞪大了眼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磕磕巴巴地说:“大小姐命奴婢来带、带走狸奴。”
苏玉潆没兴趣知道苏卿是怎么知道殷衡跑到她这里来的,她厌烦地瞥了殷衡一眼,随后敛起眼中的情绪,唇畔隐隐勾起,“明暇院该是好好看着狸奴了,若是不小心闯进了祖母的院子……”她扫了一圈,隐晦说道。
仰月脸色一白,端正了神色:“多谢三小姐提点,奴婢会注意的。”
她从苏玉潆手中接过狸奴,朝她行了一礼便离开了。
“小姐,这……”巧云环视了一圈,为难道。
苏玉潆扶额,也是颇为头疼:“先简略收拾一下吧。”
……
第二日一早,就听见巧云说苏卿带着狸奴来了,苏玉潆坐在梳妆镜前,眼底下果不其然出现了淡淡的黑眼圈,她拿脂粉稍稍遮盖了一下,等到看不出痕迹后,才起身出去。
“三妹妹。”苏卿露出一抹柔软的笑,像绽放的春花一样,充满生气与灿烂,随即笑意便消失了,有些懊恼地说:“三妹妹,昨晚的事我都知道了,狸奴它……太调皮了,还望三妹妹海涵。”
“我还以为大姐姐所为何事呢,狸奴只是只猫,什么都不懂,大姐姐不必放在心上。”苏玉潆宽和一笑,像是丝毫不放在心上。
苏卿闻言俏皮地吐了口气,“三妹妹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被抱在怀里的殷衡听闻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装模做样,他在身上嗅了嗅,似乎还能闻到身上墨汁的味道,嫌弃地撇开头。
“我还特意把狸奴带过来道歉呢,它也愿意来,是不是啊狸奴?”苏卿低头望着它,一双笑眼里满是活泼,她抬起殷衡的一只爪子朝苏玉潆挥了挥。
迎着殷衡几欲吃人的目光,苏玉潆不厚道地笑了。
“三妹妹笑什么?”苏卿懵懵懂懂地问。
“没什么,我接受他的道歉。”苏玉潆此时显得心情颇好,悠悠地说。
不能人言的殷衡从嗓子深处低低呜了一声,饱含怒气,他从未给这个庶女道过歉!
苏卿惊喜地说:“你看,狸奴在回应你!”
殷衡:……
苏玉潆不置可否。
苏卿又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她舒了一口气,“信送出去了吗?”
“回小姐,已经送出去了。”巧云恭敬地站在一旁,苏玉潆偏头看向她,巧云是姨娘留给她的人,她在这府上只有也只能信任她了。
“再过一段时间,你随我出府吧。”她轻轻地说,乌黑清透的眼睛里闪烁着明灭不定的光。
“小姐?”巧云讶异抬头。
苏玉潆自信一笑:“放心,我们会正大光明地出去。”
“是。”巧云收起脸上的表情,她静静地立在一侧,不去多问,尽职尽责地做好一个婢女该做的。
相府上逐渐忙碌起来,准备香烛纸马、酒馔器皿,就连周桑月也顾不得挑她的错,苏玉潆当然知道是为什么,因为不久后就是清明节,同时也是原书中一个剧情点——踏青。
说是踏青,实际也不过是临阳公主在庄子里宴请众人,不过比起闷在府上,显然还是出门更有吸引力。
“小姐,老爷有请。”
她还没去找苏丞相,他倒是先来找她了,苏玉潆惊讶了一下,心中下意识绷紧,又直觉这是一个机会,她沉静地望着巧云点头:“我知道了。”
书房外的侍者见到她行了一礼,随即就进去通传了,不消片刻,侍者返回来颔首恭敬道:“三小姐,请。”
苏丞相沉坐在椅子上,听见门开合的声音抬头望了她一眼,随即温和笑道:“潆儿来了?坐吧。”
“父亲唤我所为何事?”苏玉潆脊背挺直,脸上带着疑惑的神情,苏丞相对上那双清透的眼睛,忍不住恍惚了一瞬,眼神在不知不觉间柔和了下来。
他突然说:“你和你姨娘,长得越发像了。”自打谷明姿被送去了别庄,他就很少见到这个女儿了,若非寿宴,他怕是不会意识到当初在他臂弯中稚嫩脆弱的婴儿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眨眼间十二年就过去了,苏丞相一时唏嘘,透过苏玉潆仿佛在看另一个人。
苏玉潆心中冷笑,若是真的放在心上,又岂会不管不顾十二年,她垂下头,苏丞相看不清她是个什么表情,只觉得她身子似乎有些颤抖。
“姨娘?”端放在腿上的双手绞在一起,关节处捏得泛白,她忽然抬头,局促不安又带着小心翼翼地说:“姨娘以前是什么样子?”
意识到自己问了什么,她睫毛紧张得乱颤,无措又小声说:“我……不记得了。”
倒是和寿宴上沉静的样子不同,终究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苏丞相居高临下,把她的反应全都看在眼里,轻率地下着结论。
他安慰笑了笑,摆摆手:“无需紧张,你姨娘离开的时候,你也不过三岁,记不得很正常。”苏丞相看似宽容不在意,却半分未提及谷明姿的过去,苏玉潆目光闪了闪,沉默下来。
“清明后的踏青,潆儿可是有安排了?”苏丞相随手拿起大案上的一卷书,目光落在上面,问道。
“没有。”她随手将落下的几缕发丝勾到耳后。
“潆儿也该多出去交些朋友了,踏青那天你就和卿儿一同去吧。”他虽是语气温和,但却是不容拒绝。
苏玉潆站起身盈盈一拜:“是。”
在她转身准备离开时,忽然顿了一顿,苏丞相目的达到后,心思就不在她身上了,手中的书卷还未看两行,传来的一句话让他愣了愣。
“父亲,我以后可否能随时去看望姨娘?”
苏丞相讶异抬头,直直撞进那双眼睛里,他心中一滞,不知怎的就点了点头。
苏玉潆唇畔弯起,沉静的脸上舒开一抹笑意,“多谢父亲。”
她回到芳落院,看见石桌旁撸猫的人微微眨了眨眼,叹口气,看来她暂时不能休息了。
“三妹妹!”苏卿睁圆了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大姐姐,你……”
“踏青那日我们一起出去吧!”不待她说完,苏卿便迫不及待地打断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