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笑间就到了地方,几人依次下了马车,灰旧的牌匾上挂着“揽星居”三字,看起来普普通通,若不是苏玉潆向她们推荐,只怕是从它店前经过也不会注意到。
阮湘湘眼里露出了一丝犹豫,不过片刻后,徐茵就拉着她率先走了进去,滕汶而后跟上,缀在最后的是苏卿和苏玉潆,苏卿拉了拉她的衣袖,悄声问:“这家店可靠吗?三妹妹不要被人骗了才好。”
苏卿满脸怀疑担忧,好像苏玉潆被人哄骗的幼童一样,苏玉潆看得哭笑不得,再三保证:“放心。”
她将信将疑地跟着苏玉潆进去了,还未踏进店,就见前面三人愣愣站在原地,她一边走一边问:“怎么不动了?”
一只脚刚踏进去,苏卿顿时愣在原地。
第11章
揽星居早就大变样了,原本纷杂挂在墙角的零碎物品全都被取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排排紧凑的檀木架子,上面摆满了各色各样,异域风情的物件,和上次来那些有趣但不值钱的物件不同,铺子里明显多了许多珍贵的东西,店铺正中央放了一个层层阶梯展示架,和檀木架子同样,不过放的是一些小巧的物品。
屋子背阳,即便是正午当头,里面还是覆盖着大片大片的阴影,是以在揽星居不起眼的角落里,摆上了样式独特的烛台,绘满了繁复美丽花纹的底座之上是细高的烛柄,再往上是烛台,与大陵不同的是,烛台恍若开花一样高高低低,置上了许多白蜡,在柔和的暖光下,铺子里的东西显得更加神秘繁美。
铺子进门正对面,挂着一副一人高的字画,昏昏暖光把架子、物件的影子映在白纸上,黑影随着烛光不时闪动着,唯有墨色的字迹岿然不动,狂放而张扬地落笔:揽天下之物。
徐茵从震惊中回过神,揽天下之物,连当今陛下都不曾这么说过,真是好大的口气。
进店右手侧,还是那个账房先生,他笑眯眯地捋着花白的胡子,也不出声,任凭几位小姑娘打量着,见差不多了,说:“几位可是需要什么?”
苏玉潆默默把目光投向吴先生,吴先生也向她回以灿烂的笑,她倒是没想到揽星居好好收拾后竟也让她惊讶了一下。
阮湘湘看花了眼,好不容易分了点注意力过来:“这里有送人的生辰礼吗?”
“姑娘是送谁的?”
“家兄。”
吴先生想了想,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在几个檀木架子上来来回回看了几眼,指着其中一个说:“这是东澜国的短匕,吹毛断发,锋利无比。”
阮湘湘望了望那把短匕,金光闪闪的刀柄上镶满了细细碎碎的珠宝,排列出一个奇异的纹路,随着烛光的跳跃,偶尔一闪而过一抹流光——看起来不像触之见血的武器。
“家兄……不善武。”阮湘湘委婉地说。
吴先生沉吟一番,又走到另一个架子前:“那这个呢?”
一把从外表来看很朴素的折扇,但当吴先生展开时,却发现那扇面是由薄薄的木片叠加而成,每一片扇叶上都镂空有图案,徐徐展开时,一副梅花生长图仿佛活过来一样,从花苞渐渐盛开,再由极盛转而枯萎,唯余一颗苍老遒劲的枝干,更妙的是一股淡淡的带着初雪的梅香在鼻尖散开,到最后的枯枝树干时,那股香又变成了残落凋零的苦寂味。
阮湘湘爱不释手,不停把玩着,她抬头艰难地问:“还有其他的吗?”这把扇子她想自己留着用,余光瞥到架子上的一个盒子,她心下一动:“这是什么?”
吴先生抬头看了一眼,“那里面是书。”
“可以打开看看吗?”
得到吴先生允许,阮湘湘小心地打开了盒子,老旧地木盒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滕汶看清后惊呼一声,“这是长游居士的书,似乎还是孤本!”她的目光逐渐热切,不过书在好友手里,也不好直接拿过来。
“不是孤本。”吴先生乐呵呵道,“这只是其中一份拓本。”
滕汶平复了一下呼吸,哪怕是拓本,也很难得了。
“姑娘若是想要,小店还有些库存。”吴先生迅速了解她的需求,精明地说。
“原来这些不止一份啊。”徐茵扫了一眼架子上的东西,每一件物品都是不同的,她还以为只有一件呢。
“湘湘,你要是不买,我可就下手了。”滕汶跃跃欲试。
只见阮湘湘软和地笑了一下:“一样的又何妨,就这个了。”她指着木盒,让吴先生包起来。
见她不介意,滕汶当即表示再拿一份,除了她们之外,徐茵和苏卿也挑到了自己喜欢的物件,只有苏玉潆两手空空。
苏卿还以为她没有银子,善解人意地说:“三妹妹,喜欢什么就拿吧。”她朝苏玉潆眨眨眼,表示一切有她。
苏玉潆莞尔一笑,摇头说:“我喜欢实用的。”
她和吴管家心照不宣,对彼此像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吴先生把几人送到门外,才转而回到柜台里面。
她们重新站在阳光下的时候,回望那个灰扑扑不起眼的牌匾,简直不敢相信京城还有这么一家独特的店铺。
“这样的店铺,竟然会籍籍无名。”滕汶握紧手里装书的木盒子,喃喃道。
阮湘湘几人也赞同点头。
苏玉潆又回头凝望那块牌匾,目光中似有光华掠过,眨眼间又沉寂下来,她笑着对几人道:“走吧。”
马车载着五人驶离了这条街道,揽星居的牌匾越来越远,直至看不见。
……
承伯侯府门外,一只橘猫团着身子,蹲坐在两头石狮子正中间,柔软丰暖的脊背微微曲着,毛茸茸的尾巴蹭着地板甩过来又扫过去。
哒哒的马蹄声伴着阵阵摇铃声,他撇过头,一辆奢华的马车正巧停在他身后,殷衡三两步跳上石狮子,这是承伯侯府的马车,从马车上下来的人,两日前刚见过,正是连姝珺。
她看到石狮子上的猫,一时有些惊讶和害怕,看了它好几眼,神情犹豫了片刻,还是让贴身侍女抱了起来,那猫也乖巧,一动不动。
连姝珺顿了一下,又让侍女放下了,这应该不是相府的那只,那只可顽劣多了。
殷衡见她要走顿时急了,喵喵叫着往她身边凑,吓得连姝珺又白了脸色连连避开。
他只能郁闷地停住脚步。
正这时,又一辆马车驶过来,崔佳如脸上覆着轻纱,甫一下马车就对上连姝珺的视线,当作没事人一样朝她打了招呼,对方扭头就要进去,她小跑了两步就要追上去,前方却忽然蹿出一只猫,和在庄园上抓花她的那一只一模一样,崔佳如脸皮抽了抽,慌忙停下。
“姝珺!”崔佳如想追过去,但面前这只猫却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她只好打消了心里的念头。
“崔小姐还是请回吧。”连姝珺生冷地说,先前是她看走了眼,误以为她只是心直口快,如今看到了她的真面目,又岂再愿意和她相交。
“你听我说啊。”连姝珺就要走了,心里一急,也顾不得其他,她一脚踢开那只猫,嘴里骂骂咧咧道:“滚开!”
殷衡这时也不过比最初健康了不少,但也不能和人相比,崔佳如一脚将他踢到一边,侧身撞翻在地,柔软的皮毛和冷硬的地面狠狠摩擦了一番,嗓子里忍不住地呜了一声。
“你做什么?!”连姝珺猛地转身,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她虽不喜欢猫,却也不会主动伤害,她吩咐侍女去看看它怎么样了,自己则横眉冷对地说:“劳烦崔小姐以后还是不要叫我的名字了,也不要再来承伯侯府了。”
她一字一顿,崔佳如则一寸寸白了脸色,她首先想到的,就是失去了连姝珺,那父亲对母亲的态度又要回到从前了。
连姝珺满心不耐,不再搭理她,带着侍女入了府,崔佳如被拦在门外,等了一会儿,觉得她真的进不去这才乘马车离开。
殷衡一进承伯侯府,像回了自己的地盘一样,迫不及待要跳下去,侍女几乎要抱不住它,连姝珺连连瞥了它几眼这才老实起来。
进了自己的院子,连姝珺慌慌张张离了侍女十步之远,纠结地看着那猫,大概是想起在大门口它替自己挡住了崔佳如,思索之后说:“你把它交给管事,让管事好生照顾它,只是不许带到我的院子里。”
自家小姐怕猫,她竟是现在才知道,侍女尽管有些不舍,但也要以小姐为主,她欠身,随即抱着猫离开了。
在寻管事的路上时,怀里的猫过于乖巧,让侍女放松了警惕,一时不察,它猛地跳了下来,一溜烟儿就没影了。
殷衡在承伯侯府比在自己家里还熟悉,七扭八拐之下就到了他舅舅连昌成书房前,他一路攀爬跳跃,直至上了房顶才作罢,他伏坐在瓦檐上,耐心等待。
而另一边的相府中,苏卿刚一回府就看见仰月火急火燎地赶来告知她狸奴丢了,苏卿说不上那一瞬间是什么感觉,只来得及让人去找。
她一想到第一次把狸奴带回家时,它那副可怜兮兮、孱弱的样子,没有她的照顾,狸奴自己怎么在外面活下来?
苏卿现在只希望狸奴只是一时贪玩跑出去了,期盼它还记得回家的路。
大晚上的,相府灯火明亮,一众奴仆举着火把在街上来回走动找着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相府的小姐找不着了呢。
“我早就知道狸奴爱出去,只是怕它跑丢了才不带它,早知如此,还不如带着它呢。”苏卿眼角挂着泪珠,两手攥着手帕,相处那么久了早就生出感情了,天也越来越黑,不知道它在外边找到地方睡觉没有。
“你别担心,他不会有事的。”苏玉潆安慰道,殷衡又不是真的幼猫,这次出去肯定是有目的的,就算没有达到目的,他也能记得回来的路,就是不知道他去的是平远侯府还是承伯侯府了。
大肆找了一个晚上,奴仆们一无所获,苏相觉得苏卿太过看重一只猫,于是遣散了奴仆,表示她要什么样的猫没有,大不了再买一只就是了。
苏卿转头扑进周桑月怀里呜咽出声。
第12章
次日清晨,昨夜相府的举动还是引起了她的注意,连姝珺用着早膳,听贴身侍女讲着,手中的瓷勺忽然顿了顿,“寻猫?”她忽然想起昨日带回来的那只猫。
“是啊,阵势可大了,奴婢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原来是相府嫡小姐的猫丢了。”
连姝珺思维发散了一会儿,忽然问:“昨日那只猫在管事那里吧?”
侍女突然卡壳,慌忙跪下:“小姐,奴婢本是要给管事的,可是半路上、半路上它逃走了,奴婢寻了许久也没有见到……”
连姝珺万万没想到事情是这么个走向,连早膳也不用了,当即站起来:“带我去它跑走的地方。”
侍女见她没有罚自己的意思,不禁松了口气,连忙带着她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花园,凉亭假山,花草植木,任何一条缝隙都可能是它逃走的路线,连姝珺犯了难。
“说不定它出了府呢。”侍女小心翼翼地说。
书房屋檐上,殷衡吹了一夜风,终于在第二天见到步履匆匆的连昌成,他精神一振,舒展身体爬了下去,他想趁着门开的缝隙溜进去,哪知身体进了一半,却忽然被人提起来,殷衡郁闷地对上一双严肃的眼睛。
“哪儿来的猫?”
“似乎是小姐昨日带回来的。”一旁的小厮回道。
“既然是姝珺的猫,就给她送回去。”连昌成看了它好几眼,明明是一只猫,他却觉得这只猫和他那个外甥相像。
他大概是思虑魔怔了,连昌成暗自摇摇头,心神却被它勾起,想起了尚昏迷在床上的外甥,浓眉不由得皱起,他脚步沉沉地跨进书房,只留了一个高大沉默的背影。
殷衡没了见到亲人的激动,耷拉着两只耳朵,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要不是书房门窗紧闭,外面还有人看守,一晚上的功夫,足够他混进书房留纸条了,可他混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