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佟雅萍随意翻着书页,又道,“不过啊,四姐告诉我,她趁机把那几个妾都遣散了,破了些银子。噢,不包括她的陪房丫鬟春晓。”
方巧菡正在研磨,听了手一抖,几点墨汁溅在手上:“啊?你不是说有位妾室怀着孩子,这样的女子,肯回家?”
“别提了。那个妾据说不知怎么摔了一跤,小产了。”佟雅萍双掌合十,“总归是条命,罪过罪过。”
她没告诉好友,佟雅蘅讲起这事的神情---愉悦之色溢于言表。叫她说什么好,她也能理解,毕竟那是丈夫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但是......唉,总之,希望四姐安好吧。
方巧菡问:“不是说几个妾都是官家女孩儿?这退回娘家,还怎么做人。”
“嗐,她们求之不得,都觉得韩家要不行了。四姐又成天对她们唉声叹气,说要垫支她们的私房,拿去把四姐夫捞出来。侯爷呢更是爱发脾气,侯府走了些下人,她们看着也心动,加上四姐又暗示一番,所以就‘及时’抽身了。”
方巧菡暗忖,韩澈一直被关着,案子却依然未判,越拖就越叫外人生疑生恐,那四位妾室的父亲急着叫女儿脱离韩家,恐怕是担心自己受牵连。
“那,雅萍,还好你没答应嫁给韩潇。”
“对呀!”
这次的案子,不光韩家元气大伤,连九门提督正都统,兴越侯苏恪德都被牵扯进去,落了个办案不严的罪名,同样被革职。苏恪德与阁老聂敬梁一向不合,九门提督正副都统均落马,换上了聂敬梁举荐的人。
廖峥宪将新任正副都统的名字告诉方巧菡时,慨叹现在京城聂氏势力更大了,“到底是外戚,一些老臣私底下还是颇有微词的。”
“父亲,您敬而远之就好。”
“这个自然。”
方巧菡舒了口气。本来担心支持韩锐的官员提醒皇上,韩家是功勋世家,当酌情从宽,那韩澈会有复职的一天。现在,他终于不是副都统,再也不能利用职权胁迫她,乃至报复秦正轩了。
......
进入腊月,方巧菡意外地得了一个月的假。
起因是明月公主依然痴心不改地与韩潇“佳期密约”,终于被发现了。这一次,发现的人非同一般,乃是皇帝本人。那天他临时起意,私服摆驾辟雍殿,穿过东园碑亭就撞见了这一对儿,大发雷霆。
韩潇被赶出了国子监,永远剥夺监生资格。明月公主则是被痛斥一顿之后,勒令禁足一月,在抄写女诫女则中度过。
公主没法来,两个伴读自然休假在家。此刻,窗外又飘起了雪花,方巧菡惬意地窝在自己的卧房,带着丫头们坐在暖烘烘的薰笼上绣花。
小鹊剪完窗花,放下剪子笑道:“呀,姑娘这葱绿荷包,怎的绣了匹黑马,别是送给秦爷的吧?”
方巧菡急忙“嘘”了一声:“鬼丫头,徐嬷嬷刚走,小点儿声!”
她想要绣一名英姿勃发的骑士,当然是以秦正轩为原型了。结果荷包实在太小,只能把豹子绣上去。
小鹊探过来摸那马儿脑袋,笑嘻嘻地说:“徐嬷嬷这会儿该躺下了。天儿冷,她上年纪的人,吃过饭就犯困,这不姑太太也午睡去了。倒是姑娘您精神忒好,手不停着做活儿。”
“嗯,不做完不想睡。”
这荷包意义重大。没几个月秦正轩就要会试了,她打算在荷包的一面绣匹雄壮的宝马,另一面绣上四个字,马到成功。他见了,一定很开心吧?
正傻乎乎地想象,小柔从外头回来,搓着手对方巧菡小声道:“姑娘,秦爷又来了,还在西角门。”
方巧菡连忙丢下针线:“小鹊,快把我的斗篷拿来。”
自打她放假,秦正轩也不时偷空来见她。每次都是这个时候等在西角门。廖峥宪不在,廖晏鸿和方书毅又宿监不归,廖氏也午睡,秦正轩真是会钻空子。
方巧菡披了斗篷,袖了手炉,想想外头下着雪,又叫小鹊多备了一个,想要给秦正轩暖手。她自己都没留意到,做这些的时候,脸上是带着笑的。
这个空子实在是久,秦正轩往往会带她坐进自己马车里,说上好一阵子的话儿。都是他说给她听,尽拣那逗趣儿的说,叫她乐得笑不可抑。
然而,等他不说话了,就会像那晚在竹枝巷一样地看她,虽然不动手脚,可她就是觉得他眼里都是饥渴。每当这个时候,她要么是没话找话说,要么就是红着脸逃回家。
今天,秦正轩该不会那样看她了吧……
方巧菡边走边想边笑,一不留神,出西角门的时候脚底一打滑,小鹊连忙扶住:“姑娘小心。下着雪呢,路滑。”
“没事。”
方巧菡笑了声,抬头就看见门口几十步开外大槐树下立着的修长身影。如往常一样披着黑色鹤氅,黑衣黑靴站姿挺直,斗篷帽子拉得很低,把大半张脸都遮住了。
她对小鹊摆摆手,喜孜孜地向他走去,嘴里喊着:“轩哥哥。”
“巧菡。”
男人迎向她,把帽子掀掉,露出刀削斧凿般的英俊容颜,方巧菡却惊得停住脚步。
韩澈。他出来了。
“你别怕。”见她转身欲走,韩澈低低地在她身后喊,“我假托他的名义来见你,只是想把你的东西还给你。”
方巧菡转过身,韩澈手里拿着一个软缎小包裹,打开,她看见了自己的金压发、玉钗珠花等首饰。
“那天晚上,你落在玉案巷的。”韩澈低声道,“巧菡,我只是来还给你。还有就是,明天我就要走了,去东南卫所当差……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所以,走之前想见你一面。”
方巧菡惊疑不定地看着那些首饰,又看看身后的门,小鹊已发现了自己的疏忽,正气恼地瞪着韩澈。而韩澈身后,巷子里还晃着几个人影,个个缩头缩脑,把双手拢进袖子,她认得,那都是秦正轩吩咐在此“巡逻”兼保卫的闲汉。
她定了定神,慢慢地走过去几步,接了包裹,急忙大步后退。
“巧菡,我是说真的。”韩澈苦笑着,她这才留意到,他看上去十分憔悴,胡子拉碴的,两只眼睛下青痕明显,人瘦了不少,似也老了几岁。
起风了,方巧菡把斗篷拢紧,对韩澈轻声道:“韩公子,既然这样,那就请回罢。”
没出口的一句是,希望以后再也不要见面了。
“你大概再也不想见到我了,”韩澈似乎听到了她的心声,“我知道我那次不对……咳,我做了许多不对的事。包括这一次,把那犯人……”
他叹了口气,见方巧菡又打算转身,上前两步道:“巧菡,请你原谅我。”
韩澈看着那双熟悉的眼睛。这是绮璇吧?或许不是。但他想要对那个人说出这句话。东南卫所临海,倭寇成患,他被发配去那里一处百户所,统领百十个土兵,护卫海疆。也许会在某次清剿海寇时死去,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韩公子,你又把我当成你那位……故去的妻子了罢?”
韩澈痛苦地点了点头:“巧菡,对不起。你总让我想起她,所以那天我掳走你……你能理解我这份执念么?”
方巧菡平静地说:“站在一名女子的角度,我想,你杀了她,又害她失去母亲,你的父亲一度重重打压和折磨她的父亲和弟弟。廖大人几乎要辞官归乡,而廖公子也差点放弃学业。韩公子,你自己想一想,她知道这一切,会不会原谅你?廖绮璇已死,一切都无法挽回,希望你能放过她的家人,包括我。”
她边说边后退,很快就到门口,说完最后一句,转身紧紧关住院门。
作者有话要说: 轩哥哥马上就来~
谢谢@露酱亲亲和@艳阳烫酒亲亲的营养液!爱你们哦O(∩_∩)O
第六十四章
韩澈盯着紧闭的院门, 听见细碎脚步声渐渐远去, 失落地叹了口气。
这才转身面向杀意十足的男子:“我没有把她怎样。你大可不必紧张。”
秦正轩唰地收回袖刀,目光比漫天飞雪还要冷,森然道:“小侯爷,倘或你不是知道秦某和手下就在此处, 恐怕又做了什么不对的事, 也说不准。”
“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
“呵, 只觉得句句是虚。”
韩澈口口声声知道自己做错了,那又怎样, 依然继续着一件又一件错误。掳走巧菡, 完全就是出于他自己的私心,何曾考虑过她的感受?
至于韩澈说的原因, 就更匪夷所思了。假使他真的后悔,因为巧菡和他亡妻相似而想补偿她,那也该希望看见巧菡快乐幸福, 而不是逼着人家原谅他。
韩澈动了动唇, 终于说道:“当时的境况, 你是不懂的。我也不指望你能明白。秦公子, 也许有一天你亦身陷与我一样的困境。万般无奈悲凉, 所有人都在抱怨你,给你施压,可所有人又都指望你出主意。你只能胜不能败,一旦败了,你和你的兵, 还有更多无辜的大夏子民,都将遭遇灭顶之灾……”
秦正轩打断了韩澈,“原来你以为我在指责你杀妻分众。小侯爷,既然这样,秦某少不得问你一句。你这般思念先夫人,必曾深爱过她,许下白头偕老生死与共之类的誓言。便是你有多么无奈又高尚的理由,她因你而死,为你献身,你胜了,为什么没有追随她而去?反倒享受着用她这条命换来的诸多好处:军功,厚赏,赐婚,美妾……你可曾想过,那一箱箱金珠锦缎,其实都是廖姑娘的血肉……”
“住口!”韩澈颤抖着,嘴角流出血来,滴落在雪地上,融出一个个鲜红的小洞。
他步伐不稳,踉跄几步靠上冰冷的树干,“你……你,不懂的。”
秦正轩竟然问他,他为什么不殉情。
他怎能丢下一家老小撒手人寰?他是侯府嫡长子,韩家等着他支撑门户,父母年事已高,弟弟妹妹们还不省事。他死了,韩家怎么办?让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么?他自绝了,哪还有脸去见以血汗养护侯府爵位的列祖列宗。
“呵呵。”秦正轩轻易看出韩澈心思,不再费口舌,只轻蔑地笑了笑,“小侯爷的心里装着太多东西。既然如此,这碍事的执念也还是抛开了的好,免得折磨那些已被你和令尊折磨得心力交瘁的廖家人。”
韩澈目光涣散,许久才回过神,惨然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怕你知道了。我只是杀了绮璇,她的身体……丝毫未动。”
秦正轩一怔,“什么?可是百姓都说……”
“是,大家都那样认为。”韩澈长吁一口气,仰头望着无情扑面而来的雪片,双眼迷离。
那天,他将绮璇尚未冷却的躯体抱到诸将面前,悲愤地说,你们不是着急粮草吗?拿去吧!我倾己所有,也要守住浩城。浩城沦陷,爱妻何存,百姓何存,诸君妻子何存?
诸将震惊,大家都哭了。
悲愤的情绪像灵丹妙药一样激励着众人,敢死队很快就召齐了。可是,老泪纵横的军厨怎么也不肯碰绮璇。老人对绮璇好感很深,她常去给他帮忙,洗米和面收拾厨下,漫山遍野寻野菜野果,绞尽脑汁做出能果腹的吃食,从来都是最后一个吃饭,往往那时根本不剩什么。他实在不忍心把她当作“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