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书毅“嗤”地一声笑了,他拉着徐氏袖子道,“嬷嬷你看,是不是该给轩哥哥做顿好吃的?他流了那么多血,得好好补补。”
轩哥哥真坚强,没有麻沸散都生生挺了过来,不哭闹不喊疼,叫他想起了说书先生口中铁骨铮铮的好汉。
徐氏正打算问秦正轩想吃什么,方巧菡连忙说:“不能吃过于油腻的,多是发物。他伤得厉害,这几天都只能保持清淡饮食,大夫不是刚交代过。”
只能吃喝清淡?秦正轩眉毛皱得更紧,瞪着方巧菡道:“爷平常哪天能少了肉?都说吃啥补啥,没肉吃嘴里淡出个鸟来,爷的伤口怎会长好。”
“……”
徐氏觉得秦正轩说得粗鲁又凶恶,方巧菡却差点忍俊不禁。在她看来,这和他刚才逼着她叫他轩哥哥一样——
蛮横到可称得上是幼稚。
而他鼻青脸肿的,两只眼睛小笼包一般,拼命瞪也就那细细一道缝,实在透不出什么凶光,倒像个大孩子在耍无赖。
说起来,他也过十六岁了,和她前世死的时候一般大。怎么还这样不成熟。
“轩哥哥,”方巧菡忽然起了捉弄的心思,一本正经地说,“今晚上你要是吃大鱼大肉、喝重油汤,伤口淤血会加重,说不定明天大夫还得给你拆了线,排了淤血,重新缝一遍。这些都是那个给你缝伤口的老爷爷说的。”
“……”
这下轮到秦正轩发怔了。拆开伤口重缝?有这么严重吗?那还不疼死他,这家破医馆连个麻沸散都配不齐……
“轩哥哥,你不能讳疾忌医。”方书毅帮着妹妹劝。
徐氏也说:“是呢秦少爷,该忌口就得忌口啊。”
“……那你们说我吃什么?”秦正轩无奈地投降。
“鸡蛋面鱼儿不错,”方巧菡笑道,“嬷嬷你说呢?”
这道餐点可是家喻户晓,取材做法都简单,滋补又易克化,大姑娘小媳妇都会,方巧菡也跟着母亲学过。
“嗯,倒是比现擀面条快。”徐氏问秦正轩,“秦少爷,不如吃这个?要不了多久就做好的。”
秦正轩觉得差强人意。鸡蛋面鱼儿,他的母亲和长嫂都做给他吃过,不就是面糊糊里搅鸡蛋么。
“巧菡会做吗?”见方巧菡点头,秦正轩立即说,“那爷要吃你做的。”
“好的。”
方巧菡抿嘴笑了,秦正轩看得有些恼怒。怎么好像在嘲笑他一样?啊不对,还有那么点点别的东西,嗯,是……纵容?
嘁,他可是大男人了,要一个八岁毛丫头纵容?
“爷改主意了。”秦正轩板着脸,“你小小年纪能做什么好吃的,个儿又那么小,仔细再一头栽进水缸里。还是嬷嬷去吧。”
方巧菡说:“那我去给嬷嬷打下手。”
方书毅马上接着说:“那我去给嬷嬷和妹妹打下手。”
“……我叫大狗他们去给嬷嬷帮忙,大狗!”
秦正轩忍无可忍,这三个人恁地形影不离!那谁来陪他。
一连喊了好几声,大狗就是不进来。怎么回事,按说他和几个兄弟一直守着门呀。
徐氏没在意,对方巧菡兄妹点点头,示意两人陪在房里,自己走去开门。
“嬷嬷别动!”秦正轩意识到不对头,急忙大喊一声。
可惜还是晚了。门开了,徐氏惊呼一声,一个面相凶恶的男人一把勒住了她的脖子。
第七章
门猛地被推开,一下涌进来七八个莽汉。秦正轩认出了他们,正是西村那群地痞。挟制了徐氏的是个三十多岁光头胖子,腊肠般的肥手指死死掐住她的脖子,徐氏被勒得直翻白眼,喉咙里绝望地发出几声短促的呻.吟。
“秦五,”胖子身后踱出来个差不多年纪的黑脸络腮胡汉子,得意洋洋地说,“你小子行啊。十里八乡谁不知道我黄爷的名声,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跟我黄爷斗,从老虎嘴里抢食。白天你那帮没断奶的小喽啰跑得快,岂知跑了初一跑不了十五,没料到我黄爷能追到这里吧?哈哈哈!”
门外传来一声愤怒的低吼,很快又是重重几声掌掴,吼声被打断了。黑脸汉子头都不回,只不屑地笑了笑。
“你的人都在我手里。现在你只剩下……”他指指徐氏,又指指已被秦正轩护到身后的方巧菡兄妹,“这不中用的一老二小。姓秦的,你现在是落我手里了,聪明点就把抢走的粮食交出来,我饶这婆子一命。略慢一慢,我就叫兄弟们弄死她,再把俩小崽子卖去窑子里,权当抵了粮钱!”
方巧菡和方书毅早在门开的一瞬间就被秦正轩一手一个飞快地拽到身后。此刻,两人跪坐在床头,秦正轩宽阔挺直的脊背将他们严严实实挡住。方巧菡注意到,他的两只手臂上,包扎好的伤口处都已有血渗出。
方巧菡的手被方书毅紧紧握着,却能感觉到对方在发抖。她已听出门外低吼的是大狗,看来这个自称黄爷的黑脸络腮胡已带人控制了跟着秦正轩的少年们。根据他刚才那番说辞,络腮胡及其手下必定是白天和秦正轩冲突的那些人,就是他们把秦正轩伤成这样的。
虽然她还不知孰是孰非,但从目前的接触来看,不光是救了她和方书毅的秦正轩,还是大狗、二狗、白子,乃至为了秦正轩跪地苦求大夫的其余少年,个个直率淳朴,怎会是不劳而获之徒。而眼前叫嚣要把她和方书毅卖去妓院的黄爷、几乎将徐嬷嬷掐昏的胖子等人,才是真正的暴戾恶霸。
可眼下徐嬷嬷被挟制,挡在她们前面的秦正轩又全身是伤,要怎样对付这些地痞?
“呵,黄爷来得真快,”秦正轩淡淡地说,“看起来我不听你的也不行了。你要什么都行,秦五眼皮都不带多眨的。只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外头都是我兄弟,是我叫他们给我帮腔的,不关他们事。屋里这三个,是新搬来村里的邻居,今儿刚好过来看病,顺带瞧瞧我的,也是毫无干系之人。只要你放过他们,我就告诉你那些谷子藏在哪儿。”
络腮胡不屑地笑着,“呵呵呵,你现在是我吊钩上的鱼、砧板上的肉,还跟我攀扯什么添几斤加几两的?想来缓兵之计吗,就凭外头那几个毛孩子?别做梦了!你先告诉我地点,我叫人去找,真找着了,二话不说放人。要是找不着么,哼……”
方巧菡听得后颈冒冷气。找不着,依然杀了徐嬷嬷,再把自己和哥哥卖掉。这种奸诈地痞会说话算数?找到了也会说找不到的。
秦正轩看了看面色痛苦的徐氏,又努力朝外望,似乎想透过人群看看大狗他们的情况。
“那几个毛孩子现在好着呢。”络腮胡怪笑几声,“不过,要是你总这样想不通,我就说不准他们能好到几时了。”
“那地是我们开垦的,庄稼是我们侍弄的,白日我们去抢,也只是把你那弟弟抢走的重给抢回来而已……说老实话,我们辛苦到头也不容易,总得给我们留一半。”
“哈哈哈……”黑胖络腮胡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笑声,笑到腰都直不起来,他身后的糙汉们也跟着狂笑,似乎听到了天底下最滑稽的事。
方巧菡的手心沁出了汗。猪狗不如的强盗!
络腮胡笑够了,板起脸道:“秦五,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见,要不你再说一遍,让黄爷好好儿听听?”
秦正轩铁青着脸,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在众人眼里,似乎愤怒又无奈。
“说啊,”络腮胡更得意了,“把你的想法儿好好跟黄爷说一说,黄爷可是最最讲理的人!”
他大声咳嗽起来,门外立即传来一阵拳打脚踢,这是他的手下在折磨大狗他们。
秦正轩深吸了口气,“叫他们别打了,我告诉你。”
“呵呵,早这么痛快不就好了。”络腮胡咧嘴笑了,露出被烟叶熏黄的四颗门牙,“说吧,在哪儿?”
秦正轩垂头低声说了几句,络腮胡没听清,朝他面前走了几步,“说什么哪,大声点儿,别跟个娘们儿似的。”
秦正轩头垂得更低,目光却暗暗瞥向床头的托盘,见络腮胡走近了,闪电般抄起药罐冲黑胖汉子狠狠砸去。
“啊!!!”
药罐重重撞在络腮胡脑门上,滚烫的药汁流了他一脸,猝不及防的凶汉本能地双手捂脸惨叫。秦正轩趁机飞身扑起,血淋淋的手臂猛地勾住他的脖子,紧接着“咔嚓”“咔嚓”两声卸脱他两边肩膀,络腮胡发出杀猪般的尖叫。
“放了他们!”秦正轩以手臂抵着络腮胡的喉咙冷冷地说,“再叫你的人滚出去!”
更多的血从他手臂崩裂的伤口中涌出来,透过绷带沾染在了络腮胡脖子上。秦正轩浑然不觉,见络腮胡不听话,一只手加大力道勒得他两眼外凸,另一只手则在他脱臼的肩膀处重重一捏。
“放人放人!”络腮胡的尖叫声简直能把房顶冲破,终于哭喊出这几个字来。
胖子赶紧松手,徐氏得了自由,抖抖索索地冲向秦正轩,感谢的话还没出口,门外远远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何人在此寻衅滋事?”
秦正轩勾起了嘴角。刚才他着意示弱,等的就是这一刻!
莽汉们被粗暴地推到一边。门口走进一个头戴瓦楞帽、身穿皂青色长袍的衙役,两只黑靴浆得笔挺,踩着不紧不慢的步子,用同样不紧不慢的声音说道:“我等接到密报,有人在颐春医馆聚众逞凶,果不其然。你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把咱们县太爷还放不放在眼里了?”
说着冲身后一挥:“都给我拿下!”
一群如狼似虎的皂隶将络腮胡等人锁了起来。莽汉们急得乱嚷,可秦正轩明摆着是伤重病人,衙役赶到的时候大狗又正挨揍,他们满口的“官爷都是误会”,却没有哪个官爷肯听。
络腮胡在被链子锁住的时候又是一通鬼哭狼嚎,秦正轩却装作虚弱的样子躺回病床,直到他被抓走也没替他把脱臼的肩膀正回来。方书毅一边帮着方巧菡搀扶徐氏,一边冲络腮胡的背影做鬼脸。真是解恨!
“多谢冯爷,”一切平静之后秦正轩起身,向先前进来的衙役拱手,“若不是冯爷慷慨出手,在下恐怕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这算什么,小事一桩,”冯役头义正辞严地答,“这般为恶乡里,是该严惩,县老爷最恨这种人。”
又寒暄了会儿,秦正轩凑近冯役头压低嗓门说了几句,一旁的方巧菡只听出那是一个地址。
“……衙里执照的事,还要麻烦冯爷,”秦正轩恢复了音量,“您老多费心了。”
“哈哈哈,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冯役头笑着打量徐氏等三人,并不多问,又冲秦正轩身上努嘴,“你这样子可不行,须得好好将养,叫家里人多煮点滋补的饭食。”
秦正轩将冯役头送出门外,好一阵子都没回来。方书毅跑到门口探头张望,告诉方巧菡说,轩哥哥和大狗哥哥他们在跟冯役头、刚才那两个无礼奴才,还有一个穿元色直裰的大伯伯说话。
方巧菡低头沉思。穿元色直裰的大伯伯,不就是刘奉全么?原来刚才那番闹腾,把他也给惊动了,看来他确实没大碍了。这么说,刘奉全、李淮和王松也是认识那衙役头头的。也难怪,侯府家将在公门之中可是广有人脉。
……等等,秦正轩伤这么厉害,刚才又扯破了伤口,还没事人一般走去送客攀谈,他还要不要命了。
正要让方书毅跑过去提醒,门口却传来说笑声,是秦正轩回来了,而那几个也一起回来了。
“不敢当!”秦正轩笑得很开心,“在下这两下三脚猫功夫,怕不辱没了刘师傅的英武名声。”
方巧菡在刘奉全踏入病房的时候就已蹲下去整理地上的碎瓷片。只是,她的心里无比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