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这两人在场,他就直接跟师父说清楚了。巧菡是个好姑娘,他就是将来不娶她,也不想她给人做妾。
想到她那认真沉思的样子,忽然也好奇,等下她见了刘奉全,会怎样应对?
方巧菡和方书毅正在厨房吃饭。大狗几人另去胡乱买了些炊饼火烧,就着喷香的面鱼汤,个个吃得咂嘴舔唇的,吃完还要添,眼看锅底儿露了出来,嚷着要她再做一锅。
“好哥哥们,”方巧菡无奈,“总要等徐嬷嬷回来。你们把她那碗都吃了,不再做还能怎样。”说着话,已又舀面加水拌了起来。
这时徐氏端了两只空碗回来,小声把刘奉全的话告诉她,“......怎么办?其实也尴尬,秦少爷是救命恩人,咱们又不好当面说破,那不是给人家没脸吗。”
“嗯......”方巧菡略一沉思便道,“不打紧,我过去叩拜便是。嬷嬷放心,我理会得。”
刘奉全看见推门进来盈盈而拜的小姑娘,差点老泪纵横。天哪,这女孩儿和先少夫人太像了,简直就是个缩小的廖绮璇。
他还记得第一次看见她的情景。
那是春光明媚的三月,他随韩澈巡城。廖绮璇陪着国子监祭酒佟大人家的小姐佟雅蘅,寻找她丢失的簪子。佟雅蘅一个不小心,差点撞上韩澈车驾,吓得倒在地上。廖绮璇急忙弯腰搀扶,佟雅蘅却好像吓瘫了一般,怎么都站不起来。
左右家将见了也不敢造次,韩澈下马来到两人跟前,将马鞭柄端倒递过去。佟雅蘅羞怯地伸手去接,韩澈一用力将她拽了起来。
佟雅蘅红着脸福身道谢,韩澈两只眼睛却定在廖绮璇身上不动了。那时,她低着头,刻意不看他,甚至半个身子还让佟雅蘅遮住,可他就是记住了那抹雨过天青色襦裙的倩影。想要跟她说话,可是很快就冲过来一群惊慌的丫鬟婆子,两个姑娘被簇拥着离开了。
刘奉全偷眼打量主子,韩澈一动不动,只痴痴看着两人离去。佟雅蘅走几步还扭头张望,当时韩澈的表情却根本没有欣喜,只有失落。原来小侯爷心里希望回眸的,是另一个姑娘。
人走得看不见影儿,韩澈这才惊醒,急忙让人打听,回府就找夫人上门说亲。结果还因为下人把两个姑娘的身份弄颠倒了,差一点就给佟家下了聘。后来,唉......少夫人是个多么好的主子,可惜......
“拜见刘师傅。”方巧菡见刘奉全发愣,又说了一遍。
她已料到对方这种反应。在家更换湿衣时照镜子,就发现了方巧菡和自己容貌的肖似,先是吃惊再是释然,也许这正是她重生到方家的原因。
不管怎样,她是打定主意不再做回廖绮璇了。也许韩家下人会诧异,但世间容貌相似的何其多,只要她一意隐瞒,谁还能想到那种荒诞不经的事上去。
“噢,好、好。”刘奉全摇摇头,晃掉满怀伤感思绪,重新挂起笑容,“你就是巧菡吧,刚才的面汤是你做的吗?”
方巧菡用稚嫩的腔调答:“当然不是啦,是我家嬷嬷做的。”
“哈哈哈,那以后你长大了学一学,好做给师父吃。”
“巧菡知道了。”
刘奉全见未来徒媳乖巧可爱,又是欢喜又是伤感,红着眼圈看向李淮王松,却也没说别的,只接着问方家情况,又把方书毅也叫来说话。
李淮和王松当然没把心里的小九九说给刘奉全听,不过也明白他那一眼的含义;的确,小姑娘太像那个人了。唉,这更可惜,唯恨佳人有主啊。这个时候,小侯爷在做什么呢?
......
天色已晚,华灯初上,担任皇城九门提督副都统的国舅爷韩澈,照例又在带队巡城。
两圈下来太平无事,韩澈舒了口气,觉得意兴阑珊,打算回府。宛如身子刚好,先让她多休息一阵,今晚他去哪个姬妾房里呢?露珠?娇蕊?清荷?晴烟?就清荷吧,肖似她的程度只比宛如差一点点,不过他最喜欢的是清荷的性子,柔柔婉婉的,绮璇一向如此......
这天是秋社,街道两旁的酒楼笙歌阵阵,街边铺子竞相叫卖新结的葫芦、饱满的红枣、馨香的花篮、热腾腾的社糕等等。韩澈在一幢小楼前停下,静静地听着二楼传来的欢歌笑语。
众里寻她千百度,生死相隔,伊人无觅处。
韩澈觉得萧索。满城喧嚣,独撇下他一个冷清凄楚。
秋社日,妇女归宁。那年的今天,绮璇带着弟弟送的青葫芦和红枣从廖家返回,半路上就叫他“劫”出了马车,上了他的马鞍。他打量侧坐在身前的她的绯红笑脸,低声问她想不想夫婿,她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无耻的混账、负心汉!”
随着一声叱骂,二楼倏地飞来一块石头,不偏不倚地砸中了韩澈的马头,马儿受惊狂奔,载着韩澈向沿街人群冲去。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这石头谁扔的~∩_∩
第十章
韩澈见失控的黑马直直冲向街角一位摆摊的老人,情急之下飞身跃起落到老人面前,拽了对方火速躲开。
惊马的铁蹄顷刻之间踢翻了摊子,货物滚落一地。就在那时,韩澈松开惊魂未定的老人,猛地挥出长长的马鞭,死死捆住惊马的脖颈。
发作的马儿狂躁异常,韩澈咬着牙,双臂用力收紧鞭子,身体几乎被拖倒。韩府那些被吓呆的侍从惊醒过来,一拥而上相帮,总算将惊马制住。
“是谁干的?”韩澈的心腹王吉冲楼上喝,“给我上去搜!”
“我。”一位清秀少年走了过来,他头扎白色方巾,身着白色布袍,神情冷得像冰。
韩澈仿佛早已料到一般,一点惊怒都没有,只流露出淡淡倦意,对着少年轻喊:“鸿弟……”
“住口!谁是你的鸿弟!”廖晏鸿愤怒地指着韩澈的鼻子,“你不配这么叫我!无情无义、沽名钓誉的小人!自私自利的负心汉!朝三暮四的浪荡子……”
廖晏鸿骂了好一阵,越骂越难听,韩澈只是沉默。韩家下人都气得发抖,但谁也不敢有半点动作。
等廖晏鸿终于骂累了,韩澈才开口:“鸿弟,你再恨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挑这个地方动手。你可知道刚才有多危险,因为你的一味激愤,无辜百姓几乎丧命……”
“哈,”廖晏鸿冷笑,“够了,收起你那副伪善嘴脸。谁不知道你韩大将军大仁大义,心怀天下黎民苍生!”
韩澈抿紧薄唇。他杀了对方的姐姐,人家怎么责怪他也不为过。
“这位公子,”有路人发话了,“将军说得对。刚才要不是将军英武,冒着危险紧急勒马,这位大叔肯定没命,你还有什么可说的?你和将军之间就是有天大的仇恨,也不能牵连无辜者。”
这人一开口,无数人加入谴责队伍。
“没错!何况将军刚才一直由着他骂,一句都没还嘴!还硬压着不让随从打他!”
“韩将军保家卫国流血流汗,现在又奉皇命保护京城安全,这个人恶意暗算,才是真正的小人!”
“决不能纵容这样的小人伤害英雄,应该狠狠惩罚!”
“对!”
仅仅一瞬间,无数人一起向廖晏鸿投掷东西,石块,瓷片,碎鸡蛋……多来自这些人倾倒的摊子。百姓的想法很简单,他们并不关心个人恩怨。
廖晏鸿开始还躲闪,但怎能挡得住群体攻击,一块石头击中他的额角,鲜血直流。韩澈阻止不了众人,最后只得冲过去挡在廖晏鸿面前,自己也被石块击中,众人大惊,这才住手。
韩澈又指挥家将们好言好语驱散百姓,慢慢地街市总算恢复了平静。
“鸿弟,”韩澈叹了口气,“咱们的恩怨就不能一笔勾销吗?我这么说,完全是为了你……以及岳父着想。”
“不要叫他岳父,”廖晏鸿整了整衣冠,“拜你所赐,家母早逝,家父被贬,你杀了姐姐,倒成为煊赫无比的国舅爷。韩澈,大道理站在你那一边,我说不过你,谁都会指责我。但我还是要说,你是个无情无义之人。你,利用了姐姐!你永远对不起她!”
韩澈闭了闭眼。
“这些话,你说了无数遍,”他苦笑,“可又能怎样?逝者已去,你总该从悲痛中走出来,你是廖家唯一的儿子了,岳父还盼着你光耀门楣……”
“我的事不用你管!”廖晏鸿狂躁地吼,“我今天一时没忍住差点酿成惨剧,这是我的错。但也都是你……”
他含泪捡起落在脚边的一个香囊,上头拴着枚小小的碧玉葫芦。这是刚才他躲闪的时候从袖子里掉出来的,前年秋社,廖绮璇回送给他的礼物。
秋社家家热闹迎女归,而他的家里却冷冷清清,这一天,对廖家人来说根本就是心如刀割!衰老的父亲只能呆坐在香案前,一遍一遍颤抖地抚摸姐姐的牌位。可怜姐姐连尸骨都没有,立了个衣冠冢,也是埋在韩家坟茔!
他实在受不了这凄凉,一个人悄悄来到大街上,周围的热闹却更加重了他的悲伤。这个时候看见韩澈,满腔仇恨烧得他不能自已,想都没想就动手了……
韩澈大胜北冽,举国欢庆,谁也不认可廖家父子的悲愤。廖绮璇的父亲廖峥宪学士上门质问韩澈:“我把好好的女儿交给你,你就是这样待她的么?”重重打了韩澈一巴掌。
韩澈确实默默生受了这掌,可嘉勇侯不干了,勃然大怒地指责廖学士心胸狭隘,完全没有读书人应有的爱国风骨。
“城困久矣,人和尽失。若不那么做,一旦被攻破,国人遭难不说,绮璇还不是一样得死?说不定是被鞑子军轮.暴而死!既然都是死,当然要死得光荣死得其所!绮璇已是我韩家儿媳,生是韩家人死是韩家鬼,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廖峥宪当场气得吐血,回到家就病得神志不清,等十几天后终于挺过来,却发现老妻已因女儿惨死,伤心过度,早早地追随爱女而去了。
不及办妥妻子丧事,又收到了贬官文书。原来嘉勇侯在皇帝面前狠参他一本,激得众臣愤怒,纷纷唾弃廖峥宪不义无德。皇帝便也震怒,本想罢了他官职终身不复起用,还是韩澈多方斡旋,皇帝才勉强改成贬为七品编修。
廖峥宪本是正五品的翰林院学士,现在成了个无权散员,新任学士又故意刁难他,让他做着从九品待诏的活儿,每日校对堆积如山的章疏文史,还时不时地奚落他,要不是有个好女婿,翰林院哪有他的位置……
廖晏鸿想到这里更是椎心泣血。泪眼朦胧中,一只大手抢走了香囊。
“做什么?”廖晏鸿惊怒,“还给我!”
“鸿弟,”韩澈恳求道,“这个能不能送给我?我失去了她,几乎不曾思念成疾,好歹多给我些念想……”
“滚!”廖晏鸿一把夺回,“这是姐姐送我的,你别做梦了!你思念她?我只看见你接二连三地纳妾,呸!”
一口唾沫喷在韩澈脸上,廖晏鸿愤然离去。
韩澈游魂般回到侯府,一头扎进宛如房里,不管不顾地将她按到床上。
“爷,”宛如娇吟一声,“疼呢……”
“别说话。”韩澈捂住宛如嘴巴,粗暴地进入。
绮璇……
他很快就爆发,把脸埋进女人耳边的枕头,紧闭着眼睛堵回泪意,心中无声呐喊。
你在哪里?我追荐这么多回,为什么你连个梦都不托?是不是恨极了我?绮璇……
方巧菡睡得很不安稳,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唤“绮璇”,是父母吧。
“父亲,母亲……”
她低低梦呓,眼角有泪涌出。死后魂魄没能看一眼家人,这是她前世最大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