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秦正轩提起皇上病危的话来,又有些担忧。没了皇上,公主就没了依仗,倘或再爆出丑闻,对她就是毁灭性的后果。
“可算到了!”鸾瑛掀起帘子笑道,“哟嗬,这店面儿够大的,好气派的茶楼。”
马车停了,方巧菡搀扶着明月公主下车,在鸾瑛故作兴奋的惊叹声中打量着烟雨江陵。果然气派,不要说正门口川流不息而又穿戴华贵的顾客了,连门前停着的马车,车夫和马儿都是神气活现的......咦?
天呀,没看错吧,这儿停了一辆嘉勇侯府的马车。车外悬着朱漆木牌,鎏金的“韩”字十分晃眼。没错,就是侯府的车,那车夫她见过。
明月公主也认出了这辆车,她已除下幕离,本就苍白的脸色刷地变得更白。不到一个时辰之前还见过韩潇,现在韩家马车就在眼前,还能是什么人在茶楼里。
“殿下。”方巧菡拉了拉明月公主的袖子,低声道,“您也看见了?不如我们离开这里。”公主不经刺激,还是避开麻烦的好。
“才不!”明月公主恨恨地说,“凭什么?本宫乘兴而来,现在兴致正高。再说,本宫也饿了。巧菡,你不是也经不起饿吗,走,我们好好儿吃一顿。”
“殿下您这又何必?倘若真的碰到一起……”
“那就让他见识见识本宫的厉害!”明月公主一甩袖子,“巧菡,你不要再说了,难得本宫有胃口。”
就这样,明月公主赌气进了茶楼。迎客的伙计上下找一圈儿,摇着头告诉主仆三人,包厢都没有了,只能坐在大堂,“这位奶奶,实在是不好意思。咱这里生意是全城最好的,想要包厢得提前订呐。”
明月公主瞪圆了眼睛,鸾瑛忙摸出一小锭金子:“这位小哥,不必多说,我知道你这里有富余的。麻烦了。”
这种茶楼怎么可能不留一两间急用的包厢?托辞而已,是不是看她们穿戴实在寒酸。
谁知伙计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看都不多看那锭金子一眼,一面不住地作揖:“回奶奶话,小的真不是狗眼看人低,说的全是大实话。确实没有包厢了。得,看奶奶们这气度,也是风雅人物,小的替奶奶们在大堂挑个好位置,成不?”
明月公主拉长脸,接过那锭金子,又递了过去:“那这样吧,你再给我们加两扇屏风,前后隔开。店里招牌菜拣精致的来几样,不要放辣,别忘了。”
“这个使得!”
伙计引着三人去了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下,视野还不错。他收了重赏,急忙殷勤地张罗,流水般摆满一桌,又送来一壶热腾腾香喷喷的果茶。
茶楼名不虚传,明月公主一通吃喝,心情好了不少。左侧是窗,前后都有屏风,只右侧过道空着,来往经过的人再多影响也不大。
方巧菡却不敢大意,时刻留心周围。机械地动筷子,美味佳肴吃下去根本不记得什么味道,还要不时应和鸾瑛说笑,安抚明月公主的情绪。
刚才韩潇带妻子逛街,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间包厢用饭。他最好多待一会儿,喝醉了走不动才好。
正这样想着,便觉得身边的过道上刮来一阵酒气,有人正朝她们的方向走来,来势很急。
方巧菡低头抿了口果茶。一直都警觉地留意着,从余光判断,这人的穿戴和此前遇见韩潇时一样。
是不是他?她们这个位置不靠近楼梯,更不是通往门口的必经之地,那么,他如果吃完饭从楼上走下来,是没可能发现她们的。可如果,是韩潇的话......
那他就是有意过来的。对了,明月公主一下车就把幕离摘掉了,说嫌气闷。一定是那个时候在楼上哪间窗边坐着的韩潇发现了她。
“咳咳。”
那人几步就到了她们这一桌旁,轻咳一声停住。
果然是韩潇,只他一人,身边没有那位珠光宝气的少妇。
“殿下。”明月公主正看着窗外,韩潇刻意又喊了一声,明月公主脸一变,猛然扭头。
“殿下!”韩潇显然已通过三人的穿戴想起了刚才在店铺里争抢的一幕,面露惭色,“想不到在这里见到你,噢,方才在那间铺子里,拙荆……”
鸾瑛怒了,低声喝道:“公子请自重,你在乱喊谁,这位是我家主子。”
“哦、哦,”韩潇连连欠身,接着对明月公主说,“刚才我......我不知那是你!对不起,阿滢。”
“大胆!”明月公主唰地将手中的茶杯泼向韩潇,冷笑道:“你是哪来的浪荡子?本姑娘好好地用饭,你色胆包天的,竟然冲过来调戏。还不快滚?要不我喊人了。”
店里零散坐着几名隐卫,只要她比个手势,那些人就一拥而上把韩潇提溜出门。方才的争端她已不放在心上,对于此人,她不想再多看一眼。
韩潇被溅了满脸的茶水,顺着脸庞滴湿了前襟,也不敢伸手去擦,只一个劲儿低声下气地道歉:“说来说去都是我不好。你别和她一般见识,行不行?”
他靠着长兄的关系在和州谋了个县丞,刚刚搬过来。县衙谁敢给他派活儿干,成日里无所事事,这天新婚妻子苏青青非要出来玩,他依了她,谁知就遇见了明月公主......后悔得想死。
“我们主子的话你听不见吗?”鸾瑛站起来推了韩潇一下,“别杵在这里影响人胃口。”
韩潇踉跄了一下,还要开口,方巧菡冷冷地说:“看公子也是个明白人,就别没事找事了。公子还是去陪着家人,不要纠缠不相干的女子。”
这是提醒韩潇,一则公主微服到此,必有侍卫,不是好欺负的。二则他妻子还在楼上,再这样纠缠不休只会给自己惹麻烦。
韩潇当然听懂了。他本自命不凡,认为自己风流倜傥文武兼备,前程定不输长兄,最差也能做个驸马。谁知时运不济,被从国子监除名。而保持和公主这种关系,给他带来虚荣心上的满足,觉得自己还是很有能耐。
现在,他露出马脚,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他实在不能接受苦心经营的形象就这么毁了。下意识地想要挽回,不管别人怎么说,脚上好似生了根一般,硬是呆站着不动。
“呵呵。”有人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走上来挽住韩潇的手臂,“我当这是谁,原来是尊贵的......”
方巧菡心一沉。韩潇的妻子还是来了。
苏青青早在韩潇借口如厕时就偷偷跟了出来,已看了一会儿。丈夫这样狼狈、这样卑微地求另一个女人,她真是满眼冒火。再仔细辨认,发现这女人正是上午和自己争竹雕乌篷船的,当时面纱罩脸,现在取下了,容颜娇美,越看越怒。
......嗯?好像在哪儿见过。对了!苏青青一个激灵想了起来,这不就是明月公主吗。
苏青青自认记性极好。她是苏贵妃的族妹,三年前,跟着嫡姐去聂府赴中秋宴,见过明月公主,那时她还小,但对于明月公主的风采留有深刻印象。记得那次顽劣的韩苓不小心害公主重伤,后来就畏罪自杀了......
苏青青脑子里飞快地转动,嘴角挂起幸灾乐祸的笑。原来如此。这可是个大把柄啊。
大伯哥韩澈曾透露给韩潇,现在皇上快不行了。太子又储位不稳,以聂阁老为首的保嫡派,正与支持二皇子的兴越侯苏恪德一派斗得不可开交。苏恪德是她的大伯父,如果她把明月公主这件丑事捅出去,岂不是能给聂氏重重一击?立了这样的大功劳,她这位苏家不起眼的庶女,在娘家、夫家,都会提高地位。
要闹一闹。必须传得人尽皆知,从和州一路传回京城!届时,聂皇后就该被禁足了,而后宫居次的大堂姐苏贵妃,可以趁机......呵呵,她得琢磨琢磨怎么说。
既要让大家知道公主与人私通,又不能暴露自己丈夫身份。还好,他刚来和州,没人认得他。百姓是很好糊弄的,含沙射影地说几句,就能以讹传讹。
苏青青大声嚷嚷起来:“这不是尊贵的公主殿下吗!殿下怎么打扮得像个平民,难道是为了和什么人相会?”
说着把韩潇朝自己身后一拽:“公主别弄错了,这是民妇的丈夫,求殿下放过他。”
这会儿功夫周围已聚了些人,明月公主从小被娇惯着长大,哪里经历过这种公然撒泼,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气得手直抖:“你、你......”
隐卫们已冲了过来,苏青青装出害怕的样子,拉着韩潇向角落里躲:“殿下,叫您的护卫手下留情,您真的认错人了。”
方巧菡暗骂。苏青青好会耍心机,这不是变着法儿告诉众人确实是公主么。这女人分明是要把事情闹大。
真是奇怪,苏青青为何如此猖獗,她就不怕得罪明月公主?难道京城里......
“住口。”
一名男子分开围观者挤了过来,挡在明月公主身前,对苏青青沉声说道:“这位夫人,你不要胡搅蛮缠,欺辱在下的妻子。”
所有人都吃惊地看着他。方巧菡把目光移向明月公主,她的脸上流露出悔愧交加的表情,泪掉得更凶。
驸马段廷晖。他竟然也在这里!
他这句话太关键了。就算大家真的认为眼前被气哭的女子是公主,有他站出来,说明公主是为了见他才过来的。所谓的谣言,就不存在了。
段廷晖朝韩潇走了几步,忽地一巴掌扇过去,韩潇半边脸立即肿了起来。身为兵部尚书的儿子,他也出自武学世家,拳脚功夫了得,相比之下韩潇就弱了许多。
众人都抽气,韩潇捂着脸,一个字也不敢说。苏青青想要开口,被他搡了一下。
“你们这对泼妇刁民,莫不是成心找碴?”段廷晖冷笑,“在下一直和妻子在这里好好地吃饭,不过临时出去一趟,回来就发现内人被你们纠缠。”
说着,握紧双拳,十指关节掰得喀嚓响,“想要欺凌弱女子吗,在下奉陪,走,出去打一场,胜过在这里混赖骂街。”
“是、是我们认错人了。”韩潇扯住苏青青,另一只手还捂着被打肿的半边脸,狼狈地退了出去。
......
段廷晖把明月公主送上了马车,自己骑马跟着,一直到行宫门口。
他已解释了自己为何来和州。南方修坝经费不够,他是回来紧急请银子的,半路上听说明月公主在和州休养,便绕了点路来探望。
“殿下,我走了。”段廷晖隔着帘子,声音平静,“看你平安无事,我也就放心了,还要赶回京城,就不多耽搁了。”
车里没有回音,他就这么站着,安静地等待。
“你,”明月公主终于发声,似在微微颤抖,“一路保重。”
“知道。”
等段廷晖走得影子也不见,明月公主这才叹了一声,掀起帘子冲车外喊:“巧菡,鸾瑛,过来陪我。”
方巧菡和鸾瑛从另租的马车下来,上了明月公主的车。这一路,段廷晖始终没有和明月公主在一起。看来,他已经猜到了大概。即使这样,还是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出手维护妻子,真是个难得的好夫君。
太可惜了。如此谦谦君子,明月公主不懂得珍惜,亲手毁坏了自己的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笑靥亲亲、@小异亲亲的营养液哦,笔芯芯^_^
第八十七章
回了紫垣宫, 明月公主便催着煎药。服侍的宫人都被打发出去了, 只留下鸾瑛姐妹等人,以及方巧菡。
鸾瑛煎好药,稍稍冷却便端了上来。方巧菡坐在一旁怔怔地看着明月公主将那黑乎乎的药汁一气儿灌下肚,鸾珏递来蜜枣, 她摇摇头拒绝了。
这张年轻美丽的、曾经骄纵任性的脸, 终于有了几分成熟。
没多久药力便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