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公主勉强笑了几声,“廷晖,巧菡不是外人,哪在乎这个。你要实在过意不去,等回了京城,直接送给廖大人好了。”
“殿下说得有道理。”
方巧菡听着公主与驸马这么一来一往继续说话,暗忖,怎么听都感觉这对年轻夫妻已是相敬如“冰”,貌合神离……不,是后悔莫及的明月公主在刻意迁就、讨好驸马。
话说回来,段廷晖南下之前,和公主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呢?才给了韩潇趁虚而入的机会。
廊上传来惊慌的喝止声,有人不顾宫人阻挠闯了进来,一见明月公主,倒头便跪。这人一身灰衣,身材高大,走路带风,相貌普通,是一名隐卫。
“殿下!属下有急事禀报。”那隐卫气喘吁吁的,“和州城里闹了暴.乱!”
“什么?!”
所有人都震惊了。明月公主站了起来:“怎会这样?昨天白天还好好的……”
段廷晖冷静地问:“有没有闹到这里?”
隐卫摇头:“都还在城里纠集。”
段廷晖马上对郑赟道:“郑统领,赶快通知各门侍卫。要大家务必严阵以待,守好行宫。”
明月公主擦着虚汗点头,郑赟行毕礼飞奔而去。段廷晖这才问那隐卫:“很严重吗?说说你看到的。”
隐卫刚开始叙述时略有些口吃,后头就越来越流畅。确实很严重,不要说多少家商铺被抢劫一空,多少民房被烧成灰烬,百姓死伤无数了,连县衙的大门都被砸掉了一扇。
“官府的人呢?县令、县丞、主簿、县尉,三班六房胥吏,所有的捕快衙役,难道也都殉职了?”
隐卫回答:“属下并未来得及进衙门查看。举目所见皆是杀人抢劫的暴.徒,不曾有官府人马出动。”
也许是由于不敌突然攻击的暴.徒,全军覆没。也许是,抛下百姓自顾自逃了。带头逃走的自然是县令等人,会不会也包括韩潇呢?
怪不得刚才隐卫口吃,他一定是奉了明月公主的命令,去盯视韩潇去了。他并不知道韩潇在和州做什么、住在哪里,一定花了些时间寻找,在这个过程中,暴.乱突然发生,他便急急赶回报信。
明月公主扶着鸾珏坐下,自己心烦意乱,见方巧菡焦急的样子便安慰:“巧菡,别太担心。行宫不是很大,咱们一共有六百御林军,四道宫墙守得铁桶一般,定不会叫那些乌合之众攻进来的。”便又唤了一名隐卫去城内打探。
方巧菡对公主挤出笑容,睇一眼段廷晖,他刚好也在望过来。
两人都想到了同一件事。京城不明所以地封了城,不许人出来。而现在,和州又闹了暴.乱。这难道是巧合?
“殿下,”段廷晖拱手,“我去帮郑统领。”
“……噢,”明月公主顿了顿才回答,“廷晖,你,要多加小心。”
“是。”
这声“是”答得十分顺口,明月公主却又是一震,怔怔地看着驸马就这样对她恭敬地行礼,继而转过身,大步流星地离去。
……
下午段廷晖始终没再回来,晚上也没有。明月公主让方巧菡搬来紫垣宫同住,说这样更安全一些。方巧菡心里明白,她不止是紧张,还害怕独处。
独处之时,便不得不忍受那种刻骨蚀心的悔恨。
明月公主除了每隔半个时辰就派宫女去宫门打探,多数时间都在说话,开始是不住地安慰方巧菡别怕,到后来,颠三倒四的,竟说起自己从小到大这么些年经历过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喋喋不休。
“本宫……自小就深得父皇太后宠爱,其余的姐姐妹妹,没有不嫉妒羡慕的。母后一直对我说,太后和她都出自聂家,父皇对聂家有情意,可也有忌惮,有顾忌。是以,母后虽然位主中宫,却一刻也不敢松懈,苏贵妃的气焰有时盛过她,她也不怎么追究。我身上流着聂家血液,母后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务必行事谨慎……可我,还是不够听话。”
一面回忆一面自责,最后说累了,慢慢地入睡。
方巧菡松了口气。她自己两天一夜没合眼,已是撑不住了。来到紫垣宫的偏殿,又把小鹊小柔安慰了一番,眼前金星乱冒,洗都不洗便睡了。
次日明月公主也不使唤宫女打听了,自己跑去行宫门口看情况,意外地得知,段廷晖只身去邻县搬救兵了。
“他一个人去的?”明月公主急了,“郑统领,你为什么不派些人跟着!”
郑赟躬身:“殿下,属下等身负皇命,只能在这里守护殿下,绝不得擅离职守。”
明月公主急得掉下了泪,方巧菡忙问:“郑大人,那驸马说没说去哪个县城?”
和州呈斜三角,东部靠海,北接冀县,南毗东州。行宫位于和州最西的郊外,刚好处在三地交汇处。驸马会去哪里呢?
段廷晖的决定是有道理的。如果任由暴.徒肆虐,一则,和州的百姓要继续遭罪,二则,也会蔓延到行宫,危及公主安全。
明月公主听完郑赟的分析,泪喷得更甚,哭出了声:“可是,谁也不知道去冀县和东州的路上、乃至这两座县城,是不是也不安全呀!他为什么不来跟我说一声,我可以派几个贴身护卫跟着他。”
“许是来不及,况且驸马不想让您身边短缺人手。”方巧菡劝道。
明月公主身子摇摇欲坠,眼看就要昏倒。鸾瑛和方巧菡急忙一左一右地架住她:“殿下!”
明月公主脸色苍白,将手扶住额头,好一阵才站稳,颤颤地指着郑赟道:“郑统领,本宫命你带三百御林军支援和州城,另选十名精锐追赶驸马……”
“殿下,对不住,末将不能,也不敢。”
郑赟双膝着地,垂头回答:“倘若末将离开行宫,有暴.徒趁虚而入……不光末将性命难保,全体六百御林军,都会因违抗皇命而受到严惩。望殿下谅解。”
“难道我们只能这样见死不救?”明月公主大声道,“何况,主动出击不也是守护的策略?这算不得擅离职守,父皇那里我替你们辩护。”
郑赟长跪不起,亦不肯答应。明月公主发怒了,方巧菡看不下去,猛一拽她的手臂:“殿下冷静些!假若郑统领及其属下能行动自由,驸马怎会独自离开。”
明月公主忽地伏在方巧菡肩头痛哭,泪水打湿了她的衣衫:“巧菡,你说,父皇怎能下这样的命令?明明是随扈卫队,我却无权指挥,这也太刻板了!我好担心廷晖,如果他有个好歹,我……”
她想她会愧疚终生。
方巧菡劝了一阵,最后明月公主又拨了两名隐卫,一个去冀县一个去东州,分头追踪段廷晖,适机襄助。她能使唤得动的人实在有限,一共六名隐卫,一名去了城内潜伏,两名寻找驸马,身边还有三个人。
“……他走了那么久了,也不知这两个能不能找到他,”回到寝宫,明月公主忧心忡忡地说,“我最害怕的是,万一冀县和东州也都遭祸,廷晖再是本领高强,单枪匹马的,无异于羊入虎口。”
方巧菡想起了秦正轩提到的系列暴.乱,和州之乱,必也是其中之一。竟还能死灰复燃,轩哥哥此前的辛苦,难道白费了?
她内心牵挂着他,牵挂着京城的亲人。嫂子齐素梅,现在都该分娩了……
深夜,郑赟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四面八方传来隐隐喊杀声,暴.徒对行宫发起了攻击!
大家再也睡不着,穿戴整齐聚在一起,如坐针毡地听着,等着,从深夜坐到天亮,又从黎明坐到黄昏。明月公主已经不再狂躁也不再哭泣,平静地吃饭,服药,唯一不变的是定时派人去看东南西北四处宫门的战况。
战况并不乐观。御林军训练有素,但那些乱贼也彪悍至极,手持雪亮的兵器,头扎白色布巾,竟是作了周全准备的。每当宫女回话说,看见有御林军受伤倒下,总是惊起宫人们一片哭叫。最镇静的两人,明月公主和方巧菡,只有一次又一次地劝慰众人。
这种难熬的日子过去了三天,派出去的隐卫一个也没回来,而守卫的御林军则损失了一半人数。
“到底是什么歹徒这样凶残?”方巧菡偶然在庭院里听见一个宫女哭诉,“我们难道就这样等死吗?这都四天了,哪里都没有救援,不如我们趁夜里那些人睡着了,偷偷逃跑吧!要是一直不出宫,粮食迟早会吃完,现在菜园果园都已摘空了……”
方巧菡心中一颤。这个宫女的话,让她想起了前世那段坐困愁城的日子。他们现在与外界隔绝,很容易造成人心溃散。
这样的时刻,她能做的便是和明月公主一起,继续苦口婆心地劝解大家,安抚大家,不让这种潜在“内患”成其为患。
明月公主又派了两名隐卫加入御林军作战,就这样,再度捱过了两天。第七天,天刚放亮,宫外忽然传来轰隆隆的声响,乱贼使用了火铳。
“好多人一下子就死了!”有太监全身乱颤地奔进来大喊,“咱们根本打不过他们,还是跑吧!投降也行,多说点好话,怎么也能换条命。”
紫垣宫乱了起来,惊慌失措四处奔跑的宫女太监再也顾不上明月公主了,只有公主自己带来的侍女,以及方巧菡主仆围在她身边。
这个时候,明月公主却出奇地安静。她换了一身白衣,头上除了两支挽发的银簪,就只有一朵白色的绢花,这是她在第三天发现隐卫一直没有回来的时候,让鸾瑛现扎的。
“巧菡。”在一片乱哄哄的呼喊与脚步声中,明月公主抱住了方巧菡的身子,“都是我不好。我连累了你……如果有来世,我给你做丫头,服侍你一辈子,一定要比小鹊做得更尽心尽力。”
“殿下别说了。”方巧菡大力抓住她的手腕,“还没到那个地步!我相信我们会等来援兵的。”
驸马不见得就死了,而京城里,轩哥哥虽然走了,怎么会放心!他行事周全,一定考虑过这些,一定有安排的。
又是一阵喊杀声,潮水一般汹涌而来,一浪高过一浪,盖过了火铳声。
难道他们等来的是更多的乱贼?
“殿下,大喜!”
明月公主身边仅有的那名隐卫越过混乱的人群,跳到她面前的漆案上,惊喜地禀报,“驸马回来了!他请来了西昌卫所的援兵!指挥使正是安王世子!”
……
一切都过去了。安王世子唐元卓带来的五千人马尽歼乱贼,这支暴徒人数多达两千,还配备了火器,难怪御林军抵挡得艰难。
“元卓哥哥,谢谢你。”厅堂里,明月公主郑重其事地问唐元卓行礼,“西昌那样远,难为你一路急行军赶来接应。你来得太及时了,晚一点,我恐怕……”
怕是做不成她想要做的事了。那是她目前为止最大的,最坚定的心愿。
唐元卓一扫三年前那个翻女学墙头的浪荡子形象。雄伟身躯罩着一身戎装,神采飞扬,满脸胡茬,额角还挂了点彩,完全是位冷硬的铁血将军。
只不过他开口依然轻快而风趣:“啧啧,明月妹妹,你怎么还簪白花穿白裙,给谁戴孝呢?驸马不过几天没回来,你就沉不住气了。你看看你,这不是咒他嘛。”
明月公主抹着泪不说话,唐元卓想了想,皱眉道:“你该不会是打算到时候殉夫吧?笨!我没见过你这么笨的女人!”
恨铁不成钢地唠叨了一阵,忽然奇怪地说:“三年不见,妹妹怎的乖巧了许多?以前这样,不是要和我对吵到把我说得哑口无言?啊哈哈哈,刁蛮公主果然长大了。”
明月公主强笑了一下:“好哥哥,你稍坐一会儿,我去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