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丫头们咯咯地笑起来,章大夫看了看微笑不语的方巧菡,又瞄一眼远远走在前面的青袍中年男子,那是给驸马看病的大夫,韩澈韩潇一左一右地陪着他。
他想起了什么,低声道:“巧菡丫头,我有话要问你。”
方巧菡便命两个婢女等在一旁。章大夫朝前方看去,韩澈等人走得更远了,拉着方巧菡来到僻静处,低声道:“前阵子,你是不是来过我那里?和另一个......姑娘,一起?”说着便朝紫垣宫的方向望了望。
方巧菡轻叹,“您老耳朵真灵。”
她和明月公主那时都戴着幕离,可章大夫这是听出她们的声音了。此外,章大夫已给明月公主看诊两次,这是第三回 ,必定有熟悉的感觉。
章大夫缓缓地点头。他已想明白。
方巧菡正色道:“章老,您就当什么也没看透吧。其实,第一次去您那里我就认出您了。”
“老朽知道了,都是为了我这条老命。唉,也难为你这孩子......那我明日再过来。”
送完章大夫,方巧菡带着两个丫头快步往回走。紫垣宫前的汉白玉台阶已映入眼帘,这时,她听见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巧菡。”韩澈不知何时跟了过来,脸色因为急急追赶而有些发红,“你走得真快。”
方巧菡看一眼宫殿前值守的侍卫,又朝来的路上瞧。现在,行宫里戒备森严,每隔几步就立着一名侍卫,唯恐再有人作乱。
韩澈身后也有两人,一名京卫,另一个是他的心腹王吉。王吉已站住脚,将那京卫拉到一边去了。
“别怕,我只是有话告诉你而已。”韩澈看出她的顾虑,叹息了一声,“你也看到了,附近都是人。况且,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觉得我还能做什么?刚才我没说完公主就昏倒了,我是想告诉你廖大人的情况。”
“那便在这里说。小侯爷,你的为人我实在不敢恭维。”
她已被他识破,绝不能单独和他在一起。那一天险些被他抓走,真是心有余悸。
韩澈见小鹊小柔都对他怒目而视,苦笑道:“你就这么恨我?一点都不信任我了。”
“我父亲怎样了?哦,算了,如果你不说,我也可以拜托世子打听。”
方巧菡说完便抬脚要走,韩澈略略抬高了声音:“廖大人安好。只是……”
他顿住不说话,见方巧菡依然不回头,也不追问,还有继续要走的架势,咬咬牙继续道:“只是你瞒着家人在外拜天地,无异于私定终身,就不怕他知道了发怒?”
方巧菡回头望了韩澈一眼,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目光还是那样狂热,叫她看了心惊肉跳,忆起招魂那晚的情景。
她往台阶迈了几大步,离他更远了些,这才回答:“这是我们家的事情,与你无关。”
韩澈忽然笑了起来。
“呵呵,是我胡乱猜测了。也对,廖大人必然是首肯了的,绮……巧菡,以你的性子,肯定要父亲先点头,哪怕公主逼着你嫁给那人。不过,很快你就要回京城,我说不说你迟早都会知道。我要告诉你的是,廖大人此刻想必有些后悔这一草率的决定。”
他向她踱了几步,嘴角挂了一丝讥笑,“我早就听雅蘅说,聂嫣璃对秦公子有意,只是因为自己也知道迟早要入宫为妃,故此将这心意死死压制了。现在大行皇帝已去,她没了这个顾虑,自然可以择人而嫁了。巧菡,你说,聂阁老这么疼这个女儿,会怎样做呢?你和秦公子,现在可是还不算正式夫妻。”
“原来小侯爷叫住我,是挑拨离间的?”方巧菡在小鹊小柔的抽气声中转过身,从容地沿阶而上。
韩澈跟过去道:“我说得有没有道理,回了京城你就知道了。”
“那又怎样呢?我再说一遍,这与你无关。还有,就算是……”
“就算是天下人都说他不好,你也相信他。”韩澈再度咬牙,这不是她刚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过的话么。
她对他恨之入骨,对秦正轩却深信不疑!曾经她也这么信任他,怎么现在把从前的恩情都抛到脑后?那一年多的恩爱难道都是假的?她的眼睛只盯着仇恨,根本看不到他有多么怀念她,义无反顾地为她做了那么多!她为什么不能设身处地为他想一想……
“不。”
方巧菡已踏上最高一级台阶,站到了月台上,回身一拉,将小鹊小柔也都拽在身边,几步之外就是守殿侍卫,正投来疑惑的目光。
她想了想,摆手让两个丫头稍微站远些,对韩澈一福身子,摆出得体的笑容。
“韩大人,多谢你告知家父情况。”
趁他怔愣,压低声音飞快地说:“我的意思是,就算是我和轩哥哥不能在一起,这也与你无关。好马不吃回头草,更何况,你是一个……”
“弟妹!”唐元卓正迈出殿门,见方巧菡站在月台上,忙大喊,“你回来就好,明月妹妹醒了,找你呢。”
“知道了,这就来。”
方巧菡站直,看了韩澈一眼就走了。
那一眼的功夫,她无声地说了三个字,她想他看得懂——
杀人犯。
第九十二章
方巧菡的身影已消失在殿门口, 韩澈依然石雕一般立在原地, 双眼泛起血色,目光狂乱而迷离。
这么多年了,那些纷繁杂乱的情绪,思念、心痛、遗憾、怅惘……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埋头军务也好, 借酒浇愁也好, 流连花丛也好, 始终挥之不去。
却原来,是因为他不肯正视自己的行为。
周围的人, 同袍、属下、心腹、家人, 包括他自己,为这一行为编织了堂而皇之的理由, 乃至佟雅蘅,在温柔宽慰的时候都说过,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 谨之, 不要苛责自己!
可是, 巧菡——不, 被他亲手杀害的绮璇——冷冰冰地提醒了他, 这一残酷的事实。
杀人犯。
明明是无声无息地说出的这三个字,却像淬了冰的利刃,带着万钧之势,狠狠地,深深地扎进他的心里, 继而又化作粗糙的杵,在伤口上来回磨砺。
他,是不是错了?在浩城,那个时候,如果不那么做,是不是还有别的办法?
如果有的话……
那么,他失去她的人失去她的心,显得是多么愚蠢、可笑、活该!
一股剧痛由内而外弥漫全身,韩澈猛地捂住胸口,嘴角又溢出血滴,陡然间眼前一黑,腿脚站立不稳,本能地后退却一脚踩空,身子向台阶下倒去。
“大哥!”
一双手扶住了他,韩潇吃惊地问:“大哥,你怎么了?突然头昏吗?”
韩澈闭了闭眼,睁开,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才回答,“二弟,我……没事,不小心脚滑了一下。”
“你这样的人也会脚滑!幸而我送完两位大夫就赶回来了,不然,从这么高的台阶上摔下去,可真是够你受的。”
“呵呵。”
韩澈苦笑了声,韩潇却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殿门口。待将他扶下台阶,远离守殿侍卫,终于忍不住问:“大哥,你,是不是看上那个女人了?我方才见到她对你行礼说话。”
韩澈默不作声,韩潇皱眉道:“大哥,你也真糊涂。父亲现在根本见不得廖字,你这又何苦?再说,我看她和从前的绮璇嫂子也不怎么像。”
“二弟你……”
韩潇笑了笑:“对,全家上下,谁都知道你这个痴念。大哥啊,你再不收敛些,不光雅蘅嫂子伤心,父亲说不定也要找人收拾了那女子。这你还想不到?”
韩澈板着脸问:“雅蘅是不是又和父亲说了什么?”
“这我不知道。不过呢,青青经常往大嫂房里跑,所以知道不少……咳咳,这你也不能怪大嫂。谁叫你总冷落她?大哥你听我一句劝,这趟回去,别再睡书房了,你要知道,再聪慧贤淑的女人,一旦变成深闺怨妇,你都想不出她们会干出什么事儿来。”
韩澈的脸乍青乍白了一阵,冷眼瞄了瞄弟弟,抬起脚朝宫门迈,韩潇连忙跟上。
“怨妇么,说得好。”韩澈忽然冷冷地开口,“二弟,你是不是也冷落了妻子?”
“哪有,自打娶了她,几个通房丫头我是一个没碰……”
“哼,大哥又不是瞎子。”韩澈冷笑,“你胆大包天,竟然去勾引明月公主。本以为娶了妻子你能安分些,怎么现在又搅在一起?”
“什么……”
“刚才公主昏倒,你本来跪得跟只癞皮狗似的,怎么见她倒下,忽然就作势欲起?世子他们心思都在公主身上,没注意到,可我是瞧得清清楚楚!”
韩潇涨红了脸,韩澈见分明是说中了,怒不可遏道:“你脑子里都是猪油不成,是不是想把咱们家毁了?我看明月公主对你一副恨不得剥皮剔骨的样子。最近你们还有来往,但是闹翻了,是不是?”
韩潇好像矮了几分一般,萎顿地说:“我,我和她已经决裂了,再不见面了,是以、是以她如此恨我……”
“真是这样?哼,这就对了!断便断得干干净净,收起你那念旧的心!现今局势复杂,与聂氏对立的派系较以往更多、争斗也更激烈,父亲和我都是举步维艰,连个整宿的觉都睡不好的,你就不要再给家里添乱了!没听明月公主的话么,和州出这么大的乱子,有的是麻烦等着你,给我脑袋放清楚点,好好保住你头上这顶乌纱帽是正经!”
“大哥说得是。”
……
方巧菡回到紫垣宫,把大夫的话对明月公主说了。明月公主和段廷晖一样,无非是身体虚弱外加日夜劳累,应该多静养。
“殿下,知道您记挂着宫里,但此刻不宜出行,况且驸马受了重伤,同样也要好好地养一养。且在此养好身子再走。”
明月公主已喝完了药,披头散发地靠着靠枕,瘦削枯黄的脸上神情呆滞。方才段廷晖醒了过来,但她没过去看他,只借着体弱,畏缩地躲在被子里。关于自己丈夫的情况,都是从唐元卓嘴里了解的。
听完方巧菡的话,她叹了口气,慢慢地点头。
“我知道了。可是,这行宫里没有多少下人,都是你在辛苦。”明月公主勉强笑着,把手抚向方巧菡的脸,“巧菡,这些天你又何尝不是劳心劳力的,黑瘦了好些。秦统领见到你啊,指不定心疼成什么样子。”
方巧菡淡淡一笑,明月公主想起什么,抢着说:“我猜,他现在的职务,必然又发生了变化,说不定不能再称呼为秦统领了。舅舅门下能人无数,但武将甚少,而武将里头像他这样出色的更是少之又少,既这么依仗他,肯定要再拔高些。对了巧菡,你别听那个姓韩的挑拨。”
“知道。”
方巧菡仔细地回忆韩澈在厅里说过的每一句话。
委实诛心,但绝非他一家之言。可想而知,“太子篡位”这个论调,在京城里已是刮了起来,恐怕还会愈刮愈烈。来和州之前廖峥宪就提过,废储呼声日渐高涨,认为二皇子更贤,更堪践祚。那么,此刻聂氏占了上风,对立的那股力量并不弱,岂肯罢休?而韩家正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