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掌柜噼里啪啦打算盘,方巧菡又是惊讶又是好笑:“轩哥哥,咱们家同时挂这么多?那不成了天河了。”
“嘿,不都挂家里,分一些送营地那儿。”
原来是要送给驻扎的军士们看。方巧菡拍手道:“好!好主意,我怎么没想到呢。”
元宵节,谁都需要过啊。热热闹闹过完节,行军路上走得更有气势。
秦正轩得意地回答:“因为哥哥心细如发,爱兵如子。怎样,是不是更钦佩你相公了。”
“……嗯。”不害臊。
“声音忒小了,大声些!”
老掌柜听着这对小夫妻打闹,笑得眼睛眯了起来,等算盘打完,看看那些算盘珠子,眼睛更是乐得睁不开:“这位爷,一共二百二十三两银子。您是小店今日最大的主顾啦!”
“哦?那您老多饶给我几盏灯。”
“啊,这个嘛……”
就在秦正轩一边打趣一边从怀里掏银票的时候,方巧菡不久前站过的街角斜对面,有一栋二层酒楼,佟雅蘅和韩蓁正坐着看灯。
“大嫂,你吃呀。”韩蓁催促,“怎么忽然脸色这么难看,刚才不是说这八宝菱粉糕很好吃?你看什么呢?”
“哦,好的。”
佟雅蘅把目光从街面收回,咬了一口糕点,觉得又苦又酸。
刚才韩澈和方巧菡说话,她看见了。真后悔,今天晋王派人把她接了过来,韩蓁见她心情不好,说带她出来看灯吃点心,她要是不来就好了。
两人说了什么她不知道——应该没有什么过分的,从外人的角度,只是认识的人偶然遇见,打打招呼而已。
但她清楚地看见了韩澈对着方巧菡的目光。
说不清那目光里有什么,她只知道,他作为一个丈夫,从没那样看过她。
第一百零八章
正月十七日, 三军奔赴西北, 皇帝亲率百官送行。五天后,京郊发生了一场地震。
这次微震与普照寺后山那次相当,发生在京城东北郊,也是山间地震, 死伤人数相对少, 主要是村民猎户。朝廷尚在紧急安排抚恤, 三天后,西北郊山脉也发生类似的地震。
“一连三场地震, 震塌瓦房七百多间, 草房九百多间,百姓死亡三百多人, 伤者五百多人,这还只是初步查看的结果。”
聂府花园内,聂阁老愁眉深锁, 正和秦正轩边走边谈, 声音越来越低。
“轻微伤者确实未计算在内。皇上对此极重视, 每日至少三问, 责成有司拨给粮银、救助伤亡, 唯恐轻慢了灾民。”秦正轩说。
“老夫倒不是像皇上那样,担心赈济接应不力或是有人中饱私囊,而是,这并非天灾。”
“并非天灾?……明白了。”
司天监给出的永远都是似是而非的解释,况且, 司天监监正是晋王的人。如果在关键处埋上足够分量的炸.药,适度引起山体崩滑,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百姓伤亡,朝廷忙着赈济,没人关心震源的事,找机会消除痕迹,更是无法指证。
接二连三的地震,太易引起大范围恐慌了,再安排些半仙散布谣言,说什么天人感应,这是上天降下的惩罚......
惩罚,自然是因为地上的人造孽。谁造孽,又造了什么孽呢?
“老夫已向皇上建议拟罪己诏了。也不知这样能起到多少作用。”
“聂老,我说句直白的话,您别生气。”秦正轩眯眼盯着已鼓出花苞的玉兰枝条,“如果真的非天灾而是人祸,那么那些人针对的可能不是皇上‘僭位’,而是您老---手头正做着的事。”
聂阁老额角冒起青筋,“你是说......”
“您推行的税改新政。”
目前只是在京城试行,遭到多方反对,但聂阁老很坚决,一定要改,连皇帝都对他不满,可他还是坚持初衷。
“聂老您看,”秦正轩走到那株玉兰树下,轻轻弹了弹花苞,“春天方至,万物待兴,此时大动干戈,不是好时机啊。”
新帝即位改元安泰,今年是安泰元年。安泰二字,已充分反映了皇帝的心愿。聂阁老这位大力扶植、艰难继位的外甥,希望平稳地渡过新旧交替期,至于治理天下,恐怕不想太急躁激进。
聂阁老一直不回答,秦正轩摇了摇头,把目光投向湛蓝的天空。谁没有远大宏图?但这天下姓唐不姓聂,坐在龙座上的那个人,只会希望自己说了算。阁老大人怎能看不透。
事到如今,他多少了解了新帝即位的内幕。韩澈有句话是对的,先帝曾把改立太子的草诏都拟好了。
那天,本就重病在床的恒景帝,与聂皇后为了明月公主发生激烈争吵,竟致中风。聂皇后被禁足,晚上,苏贵妃前来照顾。苏贵妃懂医术,用了套强烈的针法,使恒景帝能生硬地说几句话,诓出那份草诏所在。灯尽油枯的恒景帝,在这套“强心针”的刺激下,一命呜呼。
苏贵妃半点失去丈夫的悲痛都没有,若无其事地盖上被子,放下帐幔,就那么把他弄成睡着的样子,狂喜地奔离先帝寝宫,连夜给唐烨恺传信。
但聂阁老还是棋高一着。他事先买通了苏贵妃身边的心腹,及时获知了这个消息,只是,没来得及抓住传信的那个宫人。但他并不惊慌。草诏毕竟是草诏,不知恒景帝是在什么状况下写的,且正式颁布需要一定的程序,还要集齐相关重臣。聂阁老当机立断,命御卫封锁皇宫,敲响讣钟。赶在唐烨恺行动之前宣告先帝殡天,现储君、太子唐煜韬继帝位,便理所当然。
聂阁老借此传令九门提督,连夜封锁了京城,恰好被星夜赶来的段廷晖发现。段廷晖回行宫告诉秦正轩时,他当然不知道这一内幕,唯有按照恒景帝此前的密令,率领练兵场那六千京卫紧急返回,刚好支应了聂阁老。
唐烨恺代表的苏氏朋党岂甘心落败,自然不遗余力地造势,四处散布“太子篡位”的言论,在朝堂上攻讦本就因专横而被人诟病的聂氏派系,争抢权势。与此同时,和州等地又闹乱匪,平息不多久,北冽突然侵犯,现在大军还在途中,京城竟开始连环震起来。
秦正轩看了看依然沉默的聂阁老,轻声道:“聂大人,您也怀疑所谓地震是人为的,不难想象那些人是谁。争夺不是一朝一夕的,如果徐徐图之,肯定不会从皇上那里着手。”
“呵呵。那就从老夫这里了。努力把老夫踹下去,这不是他们一直在做的么?”
“但方式却变了。在您和皇上之间制造嫌隙,拿税改开刀,您若一味坚持,他们抛出‘天罚’之论,皇上顾念百姓,终究会考虑的。”
聂阁老叹气。秦正轩说得太温和了。其实,他这个皇帝外甥,自己都不赞同他改革税制的主张。
“老夫,实在是不甘心。连年战乱加内乱,国库空虚,百姓贫穷,尸位素餐者却依然横征暴敛,叫老夫如何看得下去……唉!”
秦正轩不再劝了。他是想让聂阁老缓一缓,等时机成熟再推税改。聂阁老似乎听进去了,但此后的日子里依然我行我素。
朝中上下对聂阁老的不满更多了。相应地,一直支持聂阁老的秦正轩,在繁重的公务之外,承受的指责与辱骂也更多。他独自忍受着这些,并不告诉方巧菡。
......
丈夫的笑容还是那么暖,方巧菡又怎能看不出他的疲惫和强压的苦闷。这天秦正轩休沐在家,午饭后,她缠了他好久,总算套到了一点实情。
“......嗯,今后的史书里不知道会不会给哥哥记上一笔。记在《奸佞之篇》里,哈哈哈。”秦正轩故意满不在乎地说着,成心要逗方巧菡笑。
方巧菡没有笑,她脸都绿了,又是心疼又是生气。
“娘子,刚才说好的,不许哭哦。”秦正轩抬起她的下巴,“这红眼圈是怎么回事儿?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方巧菡气恼地吸了吸鼻子:“轩哥哥,你怎能这样把我蒙在鼓里。”他不但瞒着她,还让廖晏鸿、方书毅也瞒着她。至于廖峥宪,自己都不会给女儿透露一个字。
两人都坐在床上,秦正轩嬉皮笑脸地把方巧菡按倒:“乖,知道你心疼哥哥,哥哥也来疼一疼你。”说着就去解她的衣服。
“不给你疼。”她掐了掐他不安分的手,“你今天不许碰我。”
秦正轩做出受打击的样子:“娘子,你这是罚你相公吗。”
“才不是!你太累了,一个月才歇这么一天,得养精蓄锐。”他一天只睡两个时辰,还天天挨骂,有气都自己憋着,简直是身心俱疲啊,她心疼死了。
“养精蓄锐?这个词儿恰当。”秦正轩在方巧菡唇边乱啄,“哥哥这么久没碰你啦,早就养好了精,锐不可挡,现在都招呼给我乖乖的娇娘子。”
“......真下流,你你,你放开我。”
越这样骂他倒越来火,三下五除二剥掉她裙子,到底还是把她压了一回。
事毕,方巧菡像被榨干一般,累得不想说话。她翻了个身,依然枕在丈夫强有力的臂弯里,腰部被他另一只手热乎乎地围着。
眼前是缠枝牡丹的银红纱帐,不知何时被秦正轩放下来的,还在微微地晃动。满室萦绕着淡淡的甜香,卧房静悄悄的,丫头们早就知趣地躲开了,只有窗外的喜鹊偶尔吱吱喳喳几声。
“都三月份了。”方巧菡呢喃,“轩哥哥,我嫁给你五个多月了呢。真快。”
身后的男人贴紧了,声音沙哑,满是餍足,“才五个月。太短了,我要一辈子。”
“傻哥哥。当然了。”
“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永永远远,好不好?”
“好。”
秦正轩在妻子裸.露的颈肩一带细细地吻,见她乖巧得不像话,知道她是心疼极了,低声笑起来,“巧菡,你不必担心什么人骂我。今儿告诉你,也是因为那都过去了。”
“嗯?”
方巧菡没明白,秦正轩把她扳了过来,抵着她的额,拂开蹭到脸上的乱发,“这左都督我不做了。”
“啊......”
“京城,也不待了。巧菡,你愿意跟我走吗?”
方巧菡吃惊地坐了起来:“去哪儿?当、当然我愿意了......”可是,为什么呢?轩哥哥在京城好容易发展得不错,为什么要走,难道他被贬了官?
秦正轩也坐了起来,把妻子抱在怀里,又将软缎薄被朝上拉了拉,盖住她光.裸的腿。
“西昌以西是宣平府,地域广袤,与渚篾国的乌斯古接壤。乌斯古你知道吧?原属北冽,后来被渚篾占领,现在苏赫勒做了乌斯古亲王。”
“哇,他当了王爷?这么说,雅萍就是王妃了……轩哥哥,你是说,你要去宣平府任职吗?”
“闲职,就是离家远了点。”秦正轩哂笑一声,“做巡检御史,主要和接壤各国打打交道。宣平挨着的最大国家也就是渚篾了,大家都说,秦大人口才出众,又曾与苏赫勒那般要好,可发挥这一特长。”
方巧菡心里一疼,轻轻抚上秦正轩的胸膛。大家都说。原来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