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正轩又坐回床前。“韩将军请说。”
“你我之间有过不少不愉快的往事,如今也休提了。轩弟,我说句真心话。关于聂阁老,你就那么深信不疑?仅仅因为他是你的恩人和伯乐吗?你要想一想,他提拔重用你,到底还是为了一己之私。”
秦正轩沉默,韩澈又道:“先帝确实有意改立晋王为太子。我知道你得知京城封锁后紧急返回,因为事先有先帝密令,但你绝不会知道封城的真实目的——你不知道先帝是怎么死的。正轩,你为人并不愚忠,我只是想让你多个心眼儿。”
秦正轩抿唇,对韩澈露出个轻快的笑:“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快到最后高潮啦……别急O(∩_∩)O
第一百零七章
翌日, 晋王府。
自从韩家举家迁出京城, 唐烨恺便邀韩澈住在王府,舅子一夜未回,他次日就知道了原因。
“谨之,你也太不小心了。”唐烨恺派人将韩澈安置好, 查看完伤口后懊丧地道, “本王还指望你东山再起呢, 结果,你出师未捷就这样皮开肉绽的, 北上行军辛苦, 怎么吃得消。”
“当啷”一声,一旁的韩蓁正收拾韩澈喝空的药碗, 听了丈夫的话,忍不住手一滑,药碗打碎在地。
“大哥, ”韩蓁哭道, “父母现在连京城都住不得了, 咱们全家都盼着你再创军功, 给家里恢复爵位, 可你现在......”
韩澈伏在枕上,把两只手探到后背,吃力地整理衣服,一面皱着眉对韩蓁说:“六妹稍安勿躁,这伤并不怎么严重。两天后我还是能走的。”
“怎么可能嘛, 呜呜......”
唐烨恺温言道:“蓁儿,你下去接着给谨之收拾行囊罢,这里没有你的事了。”
“是。”韩蓁怯怯应了声,抹掉眼泪,蹲下.身来,将地上碎片收拾好,便慢慢退了出去。
韩蓁下去后,唐烨恺看着韩澈说:“谨之,她的话有理。韩家现在落败,你这一仗,不止为国,也是为你自己家人及你今后前程拼命,心里须得记住。”
“明白。”韩澈轻叹,“谨之自当全力以赴,还请王爷善待两位妹妹。”
韩茵还在当着尚衣轩管事,每天苦不堪言,得空就来他这里哭诉。其实她到底是管事,又不像手下人那样需要挑粪淘厕什么的,每日需做的是勤加巡检,确保各轩室洁净、物品齐备即可,根本不算被虐待了。可她心气儿太高,觉得委屈,因为之前晋王把她捧得太高了。
韩蓁呢,目前看还算受宠,但如果仗打得不好,唐烨恺迁怒于她,她怕是也不会过多久的好日子。
唐烨恺笑道:“这个自然不消你多虑!本王怎会亏待自己的女人。噢,你这伤还是不轻,此次与上次不同,西北战况并非紧急,这样吧,本王让司天监重新算一个黄道吉日,替你多争取几天养伤。”
“多谢殿下。”
......
十天后。
正值元宵节,秦正轩早早回府用过晚饭,便带方巧菡出门,说要去街头看灯。
“轩哥哥,你今晚不守着宫里吗?父亲常说,这么重要的节日,往往是最最不可掉以轻心的。”
方巧菡被秦正轩拉着手走在街头,火树银花璨满天,她却没多少心思赏玩,见秦正轩长衫翩翩悠然自得,犹若闲庭信步,终于忍不住发问。
秦正轩咧嘴笑起来,大手一捏她的手腕:“啧,娘子好会煞风景。给我乖乖闭上小嘴儿好好看灯。再说不吉利的话,相公要当街封你口。”
“......”
方巧菡瞪他一眼,悻悻地把没出口的话咽了回去。他这意思,该不会是要在大街上亲她嘴巴?嚣张的家伙。
今年的元宵比往年格外不同。此前由于国丧,百姓素服,音乐祭祀宴饮等都停了,现在总算除了服,又赶上了上元佳节,百姓被压抑许久的热情都释放出来。除了绚丽缤纷的彩灯焰火,还有杂耍奇术、卖卦说书、舞狮戏龙等等,热闹非凡,街面儿上人流稠密、摩肩接踵。方巧菡越看越头昏,丁点儿玩的意思都没有,心里只念叨一句,平安就好,千万别出什么事。
现在秦正轩成了大都督府的掌控人,聂阁老却还让他兼管御卫,宫禁、城防、军务等几重事务压着,他忙得不可开交。他的辛苦,她感同身受,一是希望处处平安不给丈夫惹麻烦,二就是想让他利用难得的闲暇好好休息。
秦正轩扫一眼妻子气鼓鼓的样子,笑着揽住了她的腰,在她耳畔高声道:“紧张这么久了,也好久没见到不是躺着的你了,难得一起出来玩儿,还不美美地享受。”
“......”
周围嘈杂,这声音也就堪堪叫她听见,方巧菡却红了脸,马上四下里张望,然后冲秦正轩倒竖起双眉。这话说的!太有歧义了。
秦正轩的意思她当然明白。这些天,他除了日常公事,还要帮着兵部筹备镇北军队诸项杂务,往往是披星戴月地出门、披星戴月地回家,走的时候她未醒来,回的时候她已睡下,两人明明就住在同一所宅子里,却好像总也不能见面一般。
方巧菡踮起脚,扒着秦正轩的肩膀,冲他耳朵喊:“人家还不是心疼你!不听娘子言,吃亏在眼前!”
“哈哈哈。”秦正轩伸出双掌亲昵地夹住妻子的脸,“没事的!哥哥能出来,因为出得来。”
他说完这句绕口令似的话,眼神一溜,瞥见近处某铺子挂着的一顶华丽又小巧的珠灯,喜孜孜指着说:“巧菡,你看那盏灯好看吗?”
方巧菡看了点头,秦正轩笑道:“那好,我们买十个二十个拿家里挂,就挂在院子里,一定好看得很。”
“呃......轩哥哥,咱们家园子里已挂了好多灯了。而且现在这么晚了,等回去就算挂出来,给谁看啊,大家都该睡下了。”
“今晚给咱俩看。以后呢,每天都挂出来,一擦黑大家就都能看到。”
“......那、那你要是不嫌贵,就去买吧。”
“好!你在这等我,靠路边站些。”
秦正轩欢快地蹿去铺子里了,方巧菡站在原地一直瞅着,直到他的身影被人群湮没。
好笑地摇头,从没见过他兴奋得这样,像个大孩子。原来轩哥哥这么喜欢花灯啊。
忽然觉得心疼。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共度元宵,她从来没想过他在此前的岁月里,尤其是少年时代,都是怎样度过这些节日的。
秦正轩十二岁就失去了父母,小小年纪还担当着家里的顶梁柱,在家人面前,恐怕他只能强压悲痛与凄惶,做出非常可靠的样子。属于孩童的乐趣,只有被刻意遏制住了。
他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从来不说这些,更是不把朝廷里那些不愉快的事儿拿回家讲,怕她担忧或心烦。方巧菡叹息地看着铺子的方向,目光都柔软起来。
心里想着这些,没留意迎面一个高大男子直直向她而来,几步就立在跟前。
“巧菡。”
韩澈喊了一声,方巧菡回过神,吃惊地抬头看他。方巾锦袍软靴,一身便服穿戴,俨然赏灯游客。已恢复了从前的精气神,看上去威武而沉稳。周围的彩光映着,一双眸子里好像绽放千万流火,升起又滑落。目光就那么定定地注视着她,幽深复杂。
“真巧。”韩澈微笑道,“你也看灯。一个人么?”
方巧菡摇头,朝灯铺一指:“轩哥哥在买灯,我等他。你的伤好了?”
“皮肉伤而已,早就好得差不多了。”
韩澈回头望了望灯铺,又把目光落回方巧菡脸上。
其实他早就看见她和秦正轩了。并肩而行,十指交扣,说笑嗔闹,亲昵无比。他看得眼睛酸涩,心里酸痛。明明是他的绮璇,现在却成了旁人的妻子。他又要去抗击北冽了,可这一回,身边不再有她。
真不该让凌虚子算到她就是她......不不,他永远都不后悔找到了现世的她。
方巧菡被韩澈看得不自在,朝路中央退两步,想拉开点距离。冷不防一队舞火龙的艺人闪过,有人蹭到她肩头,韩澈一把将她拉了回来。
“小心。”她一惊,韩澈却扶稳她就退了回去,两人之间的距离比刚才还要远一些,只不过他还是那样看她。
方巧菡暗叹一声,并不走近,大声对韩澈道:“我听说后天你就要出发了,怎么不住营地,倒跑城里来了?”
“是的,军队都驻扎了。还剩一天,皇上允我回家拜别父母,明天我就回去。”韩澈望着她的眼睛,“他们住在冀县,玉案巷。你记得那里吗?”
方巧菡别转过脸,对着满街灯火轻轻点头。
果然韩老爷他们搬去那里住了。
被韩澈从女学掳去那晚,他带她里里外外转了一遍。那主卧房的床都是廖绮璇陪嫁,韩澈甚至把她的喜帐保留下来,就那么红艳艳地垂着,好像新人刚拜堂一般。廖峥宪给女儿打制了全套的黄花梨家具,统统摆在里头,韩老爷认出之后得气疯了吧。
“不是那间。”韩澈好像看出她想法一般,“是另一套宅子,老金领你过去的。”
方巧菡一怔,马上明白,长长叹息了一声。
“韩澈,”她向他走近几步,望着他认真地说,“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你还有雅蘅,还有孩子。眼下你还得打仗……”
“雅蘅和我一起走,是母亲让她陪着我的。”韩澈打断她的话,“巧菡,这次我不会了。我记住过去,便是为了再不做那样的错事。”
方巧菡愣住,再不做错事?他是说……
“你该明白我的意思。当然,这一次,我也相信不会出现上次那样的境况。”韩澈挺起胸膛,“我会保护好自己的妻子。巧菡,你相信我。”
他对她拱手,转身离去,衣袍带起一阵微微的风,似乎还沾染了一丝他常用的松石香的味道,不过,很快就被周围的烟火气息吞噬。
方巧菡摇了摇头,向秦正轩所在的灯铺走去。
韩夫人又这样了,还是让儿媳随军,去伺候儿子。韩澈说话时,眼神沉痛而坚定,该是发自内心,杀过一个妻子,自然不会再杀一个。但愿如此吧。
她忽然反应过来,这是很不妥当的。怎么总设想着被围困呢?她应该对他说一句,祝将军旗开得胜。罢了,经历过那样的一幕,韩澈这样也能理解。他那番话,其实该是对他自己说的。
这次与北冽作战确实和上次不一样。上次,前线总兵战亡,损失惨重,韩澈临危授命奔赴疆场,因后续补给不继导致了惨痛的围城。十二年后,朝廷吸取了这个教训,兵力物资都足。聂阁老全心全力地支援,唯恐重蹈覆辙。秦正轩亲自督办一应后勤配备,全国各地的军队也都加强了操练,随时等候调用。
“轩哥哥,你怎么买这么久……你、你挑的灯在哪里?”
方巧菡费力地挤进人群,终于找到秦正轩。他跟前放着十几种花灯,个个都很精美,他正对着它们举棋不定,好像挑花了眼。
“这里。”秦正轩下定决心,对笑眯眯等着他发话的老掌柜一挥手,“爷都要了!一样来二十个。”
“好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