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为了贱内。”韩澈放下茶碗,一拱手,目光诚恳,“她实在是冤枉,对殿下也是一片诚心,殿下不要中了小人的挑拨离间之计。侯府全体都站在王爷一边,雅蘅也不糊涂,怎会不守妇道,干出这种于己于家都不利的事?”
明珠公主想了想,板起脸,砰地一拍茶案:“她果真把这丑事告诉了你。你就这么相信她?蓉秀!”
蓉秀会意,忙取来那封折成方胜的情书。明珠公主拆开,递给韩澈,酸气十足地说:“哼,你自己看看吧。写得这样肉麻,又这样细致,写信的人对她很了解,很关注啊!”
她不错眼珠地盯着韩澈。哎哟,看得好认真,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啃。可是,这神情怎么一点也不像一个疑似被妻子戴绿帽的男人该有的样子?娘哎,没看错吧,他似乎非常的……惊喜?
一定是看错了!明珠公主把眼睛揉了又揉,再次睁开的时候,韩澈已把那张纸折回原样,如获珍宝一般地揣进自己怀里。
明珠公主暗暗点头。知道他带那份豪华礼单上门就是换这个回去的,心里却还有些不忿,冷冷开口:“韩都督好不自觉,本宫答应你拿走了吗?”
韩澈起身作揖:“殿下息怒。末将已看出这是伪造的,留在殿下这里,只会加深殿下对驸马的怀疑与怨怼,不如交给末将毁掉。”
“哼,我看是你怕后院起火,在二哥面前不好交代吧!真会替自己开脱,还赖到本宫头上。呃,你怎么如此肯定这是伪造的?要是你睁眼说瞎话,本宫可看不起你。”
“千真万确是假的。”韩澈胸有成竹,“末将曾在提督衙门多年,见过无数狡猾奸恶之徒,自然也精通鉴定笔体。噢,说精通有些过,还是比不上专门的师爷,但也能看出些许端倪。末将曾与驸马一道读书,驸马的字,末将见过,和这信里有所不同。”
他又把怀里的纸张掏了出来,指着某些字道:“殿下请看,这一钩,驸马用笔会略重,且要再倾斜一点。这一捺,墨迹不匀,写的时候明显是在斟酌着用力的,露出模仿的痕迹……”
明珠公主边看边回忆乔东耀的字,终于点头:“嗬,被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韩澈笑道,“殿下要还是不信,不如末将再去衙门里找几位专门鉴别字迹的师爷?”
“罢了。本宫就信你一回。”明珠公主有些不是滋味,“韩都督,如果真的是本宫冤枉了雅蘅,你,嗯……替本宫向她说句抱歉。还有,这些东西你还是拿回去吧。”
“哪里,殿下千万别跟末将客气。这节礼不算什么,说到底,本也都出自皇上恩赐,殿下收也收得理直气壮。”
“哈哈哈,真会说话。可是,本宫就不懂了,那天本宫是带着雅蘅在明月公主府作客的时候,从她身上看见的这个方胜。你说,如果真是小人干的,难道那小人是本宫的亲妹妹?”
“应该不会。明月公主要有那个心思,何必采用这么迂回的法子?”
“那依你看,会是谁呢?”
韩澈含糊地答:“具体是谁,末将说不好。殿下请想一想,能挑拨得殿下对雅蘅乃至对嘉勇侯府不满,会对谁有利呢?这样的人太多了,必然都是看不惯王爷的。”
“也对。唉,二哥太辛苦了,韩都督,你多替他分担分担哪。”
“是!”
……
韩澈回到家,一头扎进书房,把方胜夹进他那本笔记。
刚锁好抽屉,房门被重重敲响,是佟雅蘅,一见他就焦急地问:“谨之,怎么样?”
“自然是没事了。她还要我跟你说声对不住。”
“噢!”佟雅蘅激动地擦着泪花,“太好了!我早点跟你说就好了……”
韩澈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道:“雅蘅,这也正是我想问你的。你过了这么久才告诉我,为什么?”
“我……”
佟雅蘅心虚地揉着手中的帕子。她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吞吞吐吐地向丈夫告急,当然,还是把之前对方巧菡做的那事隐瞒了。
韩澈听说之后竟一点也不怀疑她,这叫她高兴之余又有些心酸。他是真的相信她不会给他戴绿帽子,还是根本就不在乎?而他去求明珠公主,到底是为了给她脱困,还是为了侯府呢。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告诉我。”韩澈冷声道,“雅蘅,别忘了我是审案高手,在我面前,撒谎和隐瞒是没用的。”
佟雅蘅没有办法,只得把给方巧菡设圈套的事儿略提了几句,“……另外,二、二弟那荒唐事,你,你也知道。好在现在明月公主跟他一刀两断了。”
韩澈的拳头在袖中攥紧,须臾又松开。
他已经猜到了是这么回事。那方胜,他一眼就认出出自谁手,还能有谁,他的绮璇啊。虽然现在不再属于他,可她还是她本人,她精通什么他都知道。而他失去她这些年,对着她的遗物把玩摩挲无数遍,对属于她的东西有种异常的敏锐。
他记得她的一切,包括她的性格,她的聪慧、细心和好记性。此次韩夫人国丧期间听戏,必然也是她推断出来的。
佟雅蘅去拜访方巧菡,回家后就魂不守舍的,这些,下人都禀报他了。而第二天上朝,意外的弹劾就像一盆冰水一样被泼在他的脸上。
巧菡就是绮璇,雅蘅伤害她,她反设陷阱以为报。雅蘅挣脱不得,情急之下以关键证人相要挟,试图逼迫她承认写了情书。
韩澈暗暗摇头。巧菡怎会承认?不但不承认,还从中发现了破绽。雅蘅能有什么关键证人,无非是身边丫头;撞车那天她的丫头怎会在场?周围都是酒肆茶楼,那丫头必然是陪着主子,而雅蘅没事干跑那里做什么?
巧菡一下子就猜到了。她记性那么好,韩夫人的生日她自然记得,那可是她前世的婆婆……
心尖蓦地痛起来。韩澈转过身,轻轻握了握佟雅蘅的手:“雅蘅,你又何必。就算她的夫君与我敌对,但这都是男人之间的事。你冒然插手,反倒适得其反。这几日,父亲和我都焦头烂额,而聂敬梁却得以喘息,居然找到了一些目击证人,给那货郎看病的大夫也找到了。”
不用猜也知道是秦正轩找到的。聂氏朋党就这么从晋王精心布下的圈套里解脱,方巧菡却是纯为帮助自己的夫君。
韩澈下意识地握紧佟雅蘅的手。夫君。曾经,他是绮璇的夫君的时候,绮璇也是这么一心一意地爱他敬他助他,与他心意相通,可是……
佟雅蘅忽然靠在韩澈肩头痛哭。韩澈长叹一声,慢慢地把她揽住。
第一百零五章
韩夫人做梦都不会想到, 她出于虚荣心而犯下的过失, 给嘉勇侯府带来了什么。
大夏极重祖制与孝道,国孝又是同时为先帝与先太后而守,弹劾一出,举朝惊怒。而聂阁老抓住机会大做文章, 但凡有人袒护便扣上藐视皇考的大帽子, 将他们骂得狗血淋头。依照大夏礼律, 似此违制且负恩的行为,最轻的处罚也是杖一百、徙一年。
也就是说, 韩锐和韩夫人老两口, 至少要一人挨一百棍子,外加流放一年。
不过, 晋王唐烨恺自然要替韩家周旋。经过十几天的激烈嘴仗,最终结果是,韩家被褫夺爵位, 逐出京城, 所到之处, 着地方官派员定期教谕。
韩家, 终于不再是富贵滔天的侯府了, 韩夫人的诰命没了,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平民老太太。她每天都将在丈夫的百般责骂中度过,因为嘉勇侯韩锐虽然不再是侯爷,脾气却依然那么坏,被个糊涂婆娘害得重重跌到尘埃里, 他怎么咽得下这口气。此外,全家不管住到哪儿,还得接受当地官府的监督,每半年就学习一次礼仪,那是七八岁的开蒙童子都会的东西。
“呵呵,要说跌入尘埃,其实也没那么惨。”
廖峥宪带着方巧菡走出普照寺的大雄宝殿,又与女儿谈论起这事,父女二人身后,陈贯等护院默不作声地紧紧跟随。
“虽成了平头百姓,家产还是不少的,那点罚银根本不算什么。无非是没资格做京城人了。韩家在冀州和州都有房子,住在那里,离京城又不远,衣食也无忧。到底,落了毛的凤凰还是比鸡强些。不过呢,这些‘凤凰’们自己心里什么感受,就不得而知了。”
廖峥宪说完,握紧了手中的平安符。今日他带巧菡来给亡妻上香,顺便又向寺里大师求了些灵符给孩子们。韩家把他们害那么惨,他对这个结果其实不太满意,但是没办法,韩家背后还有晋王。
方巧菡想起韩澈曾掳她去到的玉案巷那间宅子,不觉暗叹一声。那宅子里装满了她前世的旧物,这么多年了,也不知是否被清理掉了。如果没有的话,韩老爷那么憎恨和廖绮璇有关的东西,现在住进去,怕是每天心里都不自在吧。
“人在做天在看,报应不爽。”她轻轻地说。
廖峥宪哼了一声,“可最该遭报应的人,还享受着高官厚禄。”
韩澈吃了些皮肉苦,代父母承受了那两百棍子。此外,他拱卫司指挥使、京营统领,乃至大都督府右都督的帽子都被摘去了。聂阁老的算盘打得精,他狠掐韩锐,就是为了逼韩澈下马;身为儿子,怎会让亲生父母被流放?韩澈失了势,晋王才真是大伤元气。
但韩澈并未完全失势,他被委以新的职务:镇北大将军。
和方巧菡前世一样,皇帝是紧急下了这个调令的。本来,按照聂阁老的打算,要罢黜韩澈的所有职务,作为交换,韩家人得以免于流放。可是,突如其来的战火给了韩澈新的机会。北冽,再度进犯大夏西北边陲!
廖峥宪说完,见女儿沉默不语,心里一疼,叹道:“是为父不好,咱们不说他了。”
他再不满,对于侵犯本国的外敌也是切齿痛恨的。韩澈确实会打仗,这项才能谁也替代不了,是以北冽叩关时群臣都推韩澈挂帅出征。
“想当年,韩将军可是把北冽鞑子打得哭爹喊娘!”
大家都这样说,皇帝也点头,聂阁老唯有听从。
廖峥宪将一枚平安符塞进方巧菡手里,对女儿笑了笑。
大敌当前,他还是希望国家平安,也会尽己所能地支持御敌。
方巧菡回父亲一个浅浅的笑,把小小的红缎符袋放入袖子。此时父女俩已跨出山门,方巧菡正要说什么,忽然间一声巨响,地动山摇,山门崩裂,巨大的石头猛地向她和廖峥宪头上压去。
“小心!”护院们反应极快,飞身扑过来护住父女俩朝前冲,怎奈前路就是下山的台阶,阶上满是进香百姓,几人收不住脚,带着冲劲撞向他们。
陈贯揪着方巧菡的后襟灵活躲闪,与此同时,已有百姓被巨石砸中。
巨响一声接一声,台阶不住摇晃倾斜,两旁的树木纷纷倒下,还夹杂着从山侧滚落的石头。百姓惊慌失措,哭喊声此起彼伏,不少人从台阶上滚落,却又被逃难的人踩到,惨呼阵阵。
方巧菡见和廖峥宪分开,心急如焚,可又做不了任何事,连回头寻找都不能,只有被陈贯拽着疯跑。陈贯有功夫,可周围人太多,地面又不住震荡,还得护着方巧菡,渐渐感觉吃力。
呼通一声,一株碗口粗的松树忽地在眼前倒下,陈贯提溜着方巧菡,猛地转向,生生躲了过去,却与另一个方向倒下的百姓撞到了一起。陈贯眼疾手快,一用力把方巧菡抛高,避免她被挤成一团的人流砸中。
“陈叔!”
方巧菡眼睁睁看着陈贯被那些人压在下面,只来得及大喊一声,自己已开始下落,可瞬间又是一根滚木迎面袭来,这次躲都没法躲了。
倏地一道人影横空掠过,方巧菡只觉得一阵眩晕,身子被那人抄了过去。
等缓过神,那人正携着她在林间跳跃,山林还在震动,却好像没有台阶那一带震得厉害,林子甚密,树木高大粗壮,也没再有倒塌的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