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吃羊肉正应季。方巧菡早早地叫人买了整只的肥羊, 洗净片好调汁腌味, 整治了一小套羊宴,有虚汁垂丝羊头、炙子烤羊肉、羊茸夹胡饼、红烧羊肚等等, 外加一大锅麻辣羊杂汤, 鲜香满厨,惹得众下人都挤在门口探头探脑。
秦正轩一进府就嗅到了, 他差不多是顺着香味摸来的,快要散衙的时候就开始猜测,小妻子会做什么好吃的。这已成了每天回家路上的一大乐趣。
“嗬!怎么都围在这里, 看你们一个个那馋痨相, 这是几天没吃啦?”
“爷回来了。”众人忙散开, 顾氏从厨房走出来, 对秦正轩笑道:“还用说?每天晚饭都这样, 今儿你是亲眼撞见,我早就习惯了。奶奶这手艺不得了,会做还会琢磨,咱们跟着天天享口福,奶奶搬来才多久, 不止他们,我老婆子也胖了好些。”
下人们哈哈笑起来,方巧菡跟着走出厨房,边解围裙边说:“轩哥哥,你回来得正是时候。先去把衣裳换了,然后就开饭。”
“好,娘子。”秦正轩也不管还有下人在偷看,大步跨到妻子跟前,双手一伸探去她身后帮忙解围裙系带,她整个人便被裹在他怀里。
“轩哥哥,我自己来嘛。”方巧菡红着脸四下张望,顾氏正识趣地把下人们朝外赶,还回头朝她无声地笑了笑。
“算什么,又不麻烦。”秦正轩解了围裙,笑咪咪地低头端详小妻子。
蓝底碎花包头巾,银红小袄,青缎比甲,两只袖子高高挽起,露出雪白两截小臂,分别戴了一只绞丝银镯,手上水渍未干,还粘了片葱花。两腮被热气烘得红通通的,鼻尖都冒出一层细密汗珠,活脱脱一个当厨小俏媳。
抬起她的下巴轻轻一吻,深深一嗅:“娘子,好香。”
饭香菜香勾人胃口,怀里可人儿更香,勾人魂魄。
……
次日一早佟雅蘅便着人送了个条儿过来,内容是问她考虑得怎样了。方巧菡看完,微微一笑,也不写回条,吩咐小鹊:“你直接跟那婆子说,我这几天都不太舒服,大夫让静养。”
“静养?”佟雅蘅听完张婆子传的话,心下震惊。明显的托辞,昨天见面气色还那么好,哪来的毛病。方巧菡的意思分明是,这几天都不想会客。
这女人不关心那个重要证人了吗,她难道不想帮聂嫣璃洗脱嫌疑?难道不心疼自己丈夫被骂与奸臣沆瀣一气?
昨天韩澈还提过,聂敬梁管家不严、撞人致死的罪名,是铁定洗不掉了。秦正轩再不转换立场,十大辅臣中与聂家对立的五名大臣就会联合弹劾他。
是他,而不是聂阁老。不管是什么样的理由,按照大夏朝制,被三名以上的重臣同时弹劾,秦正轩只有暂停职务。不知会停多久,相信晋王会积极活动,让他这位聂敬梁的臂膀在停职期间遭遇无数麻烦。
方巧菡又不笨,昨天她还亲自提点了,这个女人在想什么?难道不清楚那位目击证人有多重要?
“主子,”春姝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在佟雅蘅耳边低声说:“打听了,殿下今天不舒服,御医让她静养几日。”
近来佟雅蘅为自保,花很大功夫收买了明珠公主身边一个侍女,通过她获知明珠公主的动向,免得自己猝不及防。
“呵呵。一摸一样。”佟雅蘅冷笑起来,这两个人该不会是商量好的吧。
春姝问:“什么一摸一样?”
“没什么。春姝,我也改主意了,帮我把身上这套衣裳换下来。”
佟雅蘅换掉了外出的衣服,慢慢地端详镜子中的自己。
明珠公主生病了,这肯定是真的,倒给了她几天喘息的时间。本来,明珠公主是气势汹汹地要拿着那封“情书”来侯府大闹的。她虽问心无愧,可这么一闹,传了出去,有谁会信她清白,今后她还要不要见人了。
那么,方巧菡是不是也真的生病呢?
佟雅蘅凭着女人的敏感和直觉,现在已断定那见鬼的情书出自方巧菡之手了。虽然方巧菡矢口否认,她就是相信自己没判断错。
这让她心里对方巧菡生出更多的厌憎,无奈,以及一丝恐惧。方巧菡,廖绮璇。两人之间的相似感,越来越浓了。
难道是廖绮璇死时的怨气太重,让上天造出方巧菡这么个女人来,叫韩澈求之而不得,永远无法从过去走出来,就这么百般地折磨他,也折磨着她?
细思极恐。韩苓试图杀害方巧菡,反倒自己丢了命。韩芙韩茵奚落挖苦方巧菡,结果,韩茵被明月公主掌掴,失去了晋王宠爱;韩芙的夫君纳了个美妾,天天冷落她。
方巧菡跟着明月公主去和州,和州闹乱匪,韩潇丢了官,这乌纱帽戴上还不满三个月。是不是也因为,方巧菡在和州受到了惊吓?
而她自己,也遭到了报应,现在面临着巨大的麻烦,清白名声随时不保。方巧菡,真真是替廖绮璇来复仇的,带着诡异的魔力!太可怕了,这是个妖怪……
“主子,主子?”春姝惊骇地说,“您怎么了,脸色这样吓人。”
佟雅蘅从恍惚中惊醒,再次望向镜子,发现自己一脸狰狞地握着根金簪子,大拇指用力地按那簪头,锋利的簪尖差点把拇指肚戳破。
她自己都被这镜像吓了一跳,不敢再看,赶紧把簪子丢开。金簪撞到紫檀桌面,发出清脆的“铛啷”声,直直长簪,竟已弯曲。
……
这一整天,佟雅蘅都过得不踏实,右眼皮子从想通那一刻起就开始跳,一直跳到天黑,韩澈回府。
韩澈的脸色也很不好看,一进卧房就告诉她:“父亲被弹劾了。”
“……罪名是什么?”右眼皮忽地不跳了,佟雅蘅顿悟,果然她的感应还是没错的。奇怪,本来今天该被弹劾的人,难道不是秦正轩么。
“罪名,哼!”韩澈脸色发青,“雅蘅,你才学过人,怎能忘了朝制。礼制规定:‘国丧,四十九日内,勋戚及文武官员,俱衰服、辍音乐祭祀’。那天你是不是为了讨好母亲,带她看戏去了?”
佟雅蘅捂住了嘴巴,好一阵子才回答。
“你、你怎么知道的……不是我提议的,是母亲她……几个姨娘都说,夫人好容易过一回生日,偏赶上国丧,没的扫兴,算着那天也是最后一天了,咱们不声张,横竖也没人知道。母亲被说得心动,所以我才……我哪里拦得住她!”
韩夫人的生日很不巧地落在了第四十九天。她已经六十岁了,这可是个极重要的寿数,她不能大操大办,心里正憋屈,姨娘们一撺掇,她再也坐不住,可又怕违制,就让儿媳想办法。
佟雅蘅只好妥协。低调打扮,静悄悄地出门,找了家不错的酒楼,包了间包厢,点了几名戏子唱戏。她觉得这样更隐蔽些,谁也不知道她们的门第,唱完,多给些银子让戏子封口,谁还能跟钱过不去。
韩澈恼火地说:“一日都等不得?第二天随咱们怎样热闹也没人管。”
“我劝了。姨娘们说,第二天就不是生日了,吉时已过了。”
韩澈气得说不出话。那是他的亲娘,亲娘闹出来的麻烦,他能说什么?子不言母过啊。
“竟然连父亲都不知道。雅蘅,事后你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我但凡早点知道,也不至于今日如此被动。父亲有爵而无官,被弹劾了,受罪的可是我!”
佟雅蘅呆呆地看他。韩澈见了,心里更烦躁,在房里来回踱步:“这一准是聂敬梁使出的以功为守之计。唱戏的戏子,酒楼掌柜伙计,目睹的客人……准备得实在是齐全,根本无从驳斥!这样一来风头就被引到咱们这边,聂敬梁就算不能解困也能拖得一时,王爷必然怪罪咱们侯府。”
韩澈边走边思索,其实他声音很低,主要是说给自己听的。
佟雅蘅却听了个分明。其中,有两个字最叫她心惊肉跳。
目睹。
她这才想明白方巧菡忽然称病不见她的原因。昨天她告诉方巧菡的,那位关键的目击证人,方巧菡已经不需要了。
因为他们有了反击之策,找到了可凭以攻击嘉勇侯府的目击证人。
可是,他们是几时想到这个办法的呢?她确实自认做得滴水不漏。难道说……
佟雅蘅想到了一个可能,她的脸色变得比韩澈还要难看。
她本打算交给方巧菡的目击证人,就是她的一个丫头。那天,聂嫣璃的马车路过酒楼,这个丫头偶然朝窗外看了一眼,正好看见有人把老货郎甩到路中央,接着,车夫紧急勒马并转向,并没有伤到老货郎。晚上,这个丫头服侍她的时候,还对她说起这段惊险。
那么,会不会恰好她提醒了方巧菡呢?可那天她们是临时起意去酒楼的,方巧菡怎能瞬间想透这些。
“果然是个妖精!”佟雅蘅喃喃地说。
第一百零四章
明珠公主终于养好了身子。
这几日她病着, 乔东耀变得格外体贴, 殷勤照顾,端汤奉药的,每晚还都在她耳边说无数的软话甜话儿。明珠公主心里极清楚,他这是由于被发现有不忠的念想, 生怕她拿捏乔家人, 因而刻意服软讨好, 希望她就此放过。
乔家是明珠公主的婆家,她当然不至于迫害婆家人, 那样就和乔东耀彻底撕破脸了, 而她并不打算踹掉这个丈夫。可是,乔东耀垂涎的那个女人, 明珠公主还是恼火的。
“佟雅蘅,”明珠公主恨恨地想,“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若不是你成心卖弄风骚, 驸马怎会瞄上了你?本宫可没那么好惹, 定要把这事告诉你那位公公!”
活动了一阵筋骨, 明珠公主感到自己又恢复了生机。她冷冷地笑了几声, 打算叫蓉秀找件得体的外出衣裳。她要穿戴整齐, 亲自杀去嘉勇侯府!
“蓉秀,蓉秀?”
一连喊了好几声也没见人影,明珠公主愠怒地走出卧房,一直找到廊下,却见蓉秀正小跑着赶过来。
“殿下, ”蓉秀跑到台阶下,脚一滑,差点摔跤,“嘉、嘉勇侯府来人了,候在门口,要不要让他们进来?”
明珠公主伸手扶了一把蓉秀:“来的是谁,韩少夫人吗?”
“不,不是的。”蓉秀站稳,抹了把汗,“是小侯爷!”
……
“公主殿下。”韩澈行过礼,双手托着一个厚厚的信封,“薄礼一份,不成敬意,望殿下笑纳。”
这是一张礼单,摊开,长长地一直垂到地面,上头密密麻麻写着各种礼物名称,样样珍稀昂贵,叫人乍舌。
“韩都督,”明珠公主吞了吞口水,把礼单重新叠好放入信封,“不年不节的,你这是做什么,跟本宫炫富吗?”
“殿下说笑了,现下已是冬月,不多久就该新年,怎是不年不节。寒家一向蒙殿下多方照拂,这么多年也不曾好好回馈过殿下,实在于心难安。再不借机略表敬意,家父也要骂末将不识好歹了。再则,侯府自从赐爵,至末将这一代,一切用度无一不是蒙皇恩赐予,何来炫富之说。”
明珠公主笑了起来,“想不到韩都督这么会说话,也是个心思剔透的。好吧,你的敬意本宫收下了。”
“多谢殿下赏脸。”
收了礼,明珠公主也收起了之前的凌厉与怨气,命人上茶摆点心。谈笑一番之后,便不冷不热地道:“韩都督,本宫不笨,你此举究竟为何,难不成是替你那婆娘说情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