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时,竟是身在马车之中了,车内放了暖炉,她手里捂着汤婆子,身上盖着厚实的毯子,一点没觉得冷。
车内只她一人,外面传来车毂撵过的声音,安少音放下毛毯,掀起了帘子一角向外探去。冷风沿着小口灌进来,安少音缩了缩脖子。
跟在马车旁的秋蝉听到安少音一声轻叫,侧过头看去:“娘娘醒啦。马上就到山庄了,娘娘还是把帘子放下,免得冷。”
安少音没听秋蝉的话,眼珠子转了一圈,都没看到玄色的背影,不禁问:“王爷呢?”
“王爷一早去宛城了。”
安少音惊愕地张了张唇,似乎是不愿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昨夜除夕还在一同守岁;今晨醒来,便这么突然……
不知不觉间,眼神怅然一片,两手握紧了褪至膝畔的毛毯,仿佛身上残留的气息都是错觉。
“王爷走的急,那会儿娘娘还睡着,王爷不忍吵醒您,就先走一步了。”秋蝉见安少音不说话,以为她是为流越的不告而别在意着,补充道,“青辞说了:过年了,王爷肯定是要去看看灾民的。娘娘放心,不出三五日,王爷就会回来了。”
安少音抿唇不语,掀起的车帘放下下去,马车内的空间唯她一人所有。膝畔的毛毯提到了身前,她将自己埋了进去,温热的毯子里还存着清冽好闻的味道,若是她早醒一会儿,兴许还能见到他。
好多话都还没与他倾诉,安少音想,原以为今晚能秉烛夜谈的。
她微阖着眼睛若有所思了一会儿,转眼间,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坐起身,正欲掀帘开口询问阿轩的状况,马车在这个时候停下了。
马车一停,车里的人便急不可耐地掀开了帘子,在秋蝉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四处张望。安少音光顾着在庭院里探头探脑地看着,未注意到她所乘的马车后面还有一辆,下来一位青碧长袄的女子,怀中揣着绣有碎花的襁褓。
“姑娘。”紧跟着暮烟下了马车的冬儿看到安少音唤了声。白色的倩影转过身来,看见二人面色一怔。
“姑娘一直睡着,子轩哭闹,奴婢怕吵醒娘娘就抱走了。”
冬儿与暮烟走了过来,见安少音蓦然睁大的眼睛,解释了一句,不想安少音突然指着暮烟怀中的孩子吃惊问道:“阿轩,他怎么会在这里?”
“咦?不是说娘娘想留子轩在山庄几天,才让奴婢抱过来的吗?”冬儿奇怪地看了安少音一眼,像是确认似的与暮烟对视了一眼,“暮烟一早过来和奴婢说的,王爷也答应了的。”
暮烟温婉一笑,接过冬儿的对视,轻轻点了点头,才上前一步,将孩子递给了痴痴望着这一切的安少音。
“王爷知道娘娘喜欢这孩子。”暮烟一边抚摸还在睡着的幼儿的小脸,一边微笑着对安少音说,“娘娘放心,已经给孩子喂过奶了。韩庄头的儿媳晚些时候会来一趟。”
安少音又惊又喜地抱住阿轩,幼儿的体温在怀中无比的真实,让她知道这些不是错觉。心里犹如涌上了一股暖流,明明这天是冷的,可安少音的心是无比的热忱。
阿轩对流越并不亲近,是以安少音昨夜卡在喉咙处的话一直没能说出来,心里惦记着这事,不曾想惊喜来的这样突然。
一时间,想起一早就动身离开的人,安少音方才还埋怨他不打招呼就走,如今抱着怀中的孩子,倒是一点都舍不得再怨他。
*
明亮宽敞的屋内,小床轻悠悠地晃着,属于幼儿的拨浪鼓咚咚地响,躺在小床里的阿轩安静内敛地笑,一点也无除夕那日大声哭闹的模样。
安少音坐在一旁,一手轻轻摇着木床,一声轻轻晃动拨浪鼓,眼中的慈爱满满地溢了出来,如同明媚的春光着落在正安静咬着手指头的阿轩身上。
唇齿轻轻哼着儿歌,哄得幼儿眉眼弯弯地冲着她笑。安少音亦情不自禁地笑了,她望得出神,一时不察身后的人影渐渐靠近。
人影高大,走路生风,棱角刻着寒冬的印迹,鹤氅上打了一层的冰霜。
流越薄唇轻抿,惯是不正经的琉璃目此刻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安少音微伏的身子看,她熟练摇动拨浪鼓的样子是他未曾见过的,更消说口中零星的碎歌,轻柔婉转。再看看木质小床中的阿轩,那孩子警觉地很,他一进来,他就转动眼珠子朝他的方向看。倒是不爱哭了,就是一边吃着指头,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人看,一点都不害怕的样子。
这样的眼神太过于熟悉,流越很难不会和记忆中的少年重叠上,想他银甲裹身,策马奔腾的模样,倒是与少年的自己有几分的相似。
想到此处,流越的目光和善了几分,轻轻咳了一声。
“相公!”安少音随着声音转过头去,甫一见到熟悉的容颜,顿时喜上眉梢,放下手中的拨浪鼓就站起身来,“你回来啦。”
“嗯。”流越走上前,颀长的身躯将娇小的人儿笼罩。他四肢冰凉,是一路奔波的结果,是以他不曾再多一步靠近,而是温声说着,“听说这几日,你一直和孩子在一起。”
安少音点头,她看不出流越的神色是喜还是怒,咬着唇道:“相公,我……”
“你喜欢这孩子,那便一直留下。”流越打断了她,朝摇篮中的阿轩颔首,“我们带他回京。”
静默在此刻诞生,伴随最后一个字落下,周遭的呼吸似乎都停滞了一分。
清澈的眼眸中星光点点微微颤动,从一脸的不可思议再转换到喜出望外,转瞬之间,安少音已然扑倒了男子的怀中,白细皓腕攀附在宽阔的肩头,满乌鬓发与瘦削下颚相抵,她浑然不觉流越一身的凉意,满心欢喜地拥住他,向他表达内心最诚挚的谢意。
“相公,谢谢。”埋在怀中的女子如是说着。
流越低头,恰巧安少音抬起了头,四目相视着,两个人近在咫尺,彼此的心跳仅隔着衣物相存,饶是一身的冰霜都能在此刻悉数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