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辞进来时,适逢流越将手中的信纸放下,一言不发地靠在椅背上。剑眉微拧,星眸幽深,一身黑袍将他看似平静的神色打入了一层暗影之中,愈发深不可测。
至中原后,流明的书信未断,自家主子与天子手足情深,每每读信都是面露舒色,极少有今日这般情况。青辞瞥了书桌的信纸一眼,确认是出自宫中,不禁奇怪地问:“主子,可有什么不妥?”
流越揉了揉眉心,闭眼道:“年前起京城文官开始内斗,截止目前已然有朝中官员折损进去。事发两月有余,皇兄的书信对此只字未提,我总觉心中不安。”
不但如此,连他在京中的暗桩都未递消息过来。细忖究竟,无非是京中时局动荡,暗桩的消息受阻;或是京城原就将此事当做官员之间的相互争斗,明争暗涌损失在所难免,并不是什么大事,一切尽在流明的掌握之中,皇权未收半点损失。
偌大的京城中,能让远在中原的流越挂念的,唯有流明。离开前,流越嘱咐暗桩,哪怕是中宫出了事,只要流明无碍,便无需来报。
不过文官争斗一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而流明一言不发,倒是叫流越心中古怪。思及不日前洛阳王送来的书信,脑海里闪过炭盆中燃尽的纸灰,流越轻抿薄唇,若有所思。
青辞想了想说着:“属下得知消息:王太傅于年前病逝。”
流越点头:“是,太傅之死便是内斗的源头,文官重心向丞相一党偏移,有冲突在所难免。皇兄未提及京中内斗一事,想来是有这番的缘故。”
闻言,青辞不禁愈发迷惑地抬头看向坐在书案前的黑袍男子:“太傅一党群龙无首,范丞相占尽先机,可再如何,皇上都不会让丞相大人独揽大权,主子又何必烦心?”
委实不该,不过有一点耐人寻味。流越唇角微勾,似笑非笑,语中多了几分嘲讽的意味:“折损的官员中,有不少六部的人,照此情形下去,六部尚书早晚都要卷入这趟浑水之中。”
此话一出,青辞大抵明白:六部之中的工部尚书与侧妃娘娘血脉相连,虽然流越并不在乎安天庆的死活,但他到底是安少音的父亲。
流越能想到此节,身为天子的流明不会注意不到,但皇上还是选择对远离京城的皇弟秘而不宣,不知是不是为了不让主子担心的缘故。
流越思考了片刻,很快就奋笔疾书,一边写一边对青辞吩咐:“中原一行至少还需两个月,两个月能发生的事情太多,你尽快派人回京,通知暗桩盯着此事,一有状况,即刻禀报。”
“是。”青辞接过流越写好的书信,却不急着离开。
流越望了望他:“还有事?”
青辞点头:“有,洛阳城传来了消息。”
*
快到午膳的时间,流越和青辞从书房中走出来,人还没到饭厅,里面的欢声笑语便传了出来,声如银铃清脆,闻者情不自禁放慢了脚步,唇畔不由自主地扬起了一抹弧度,将凝重了半日的神情逐渐打散。
一眨眼间,眼前出现一抹亮色,杏仁般眼眸如新月眉弯起来,墨黑的发髻上流苏轻晃。安少音原是在和两个丫头说笑,一见流越来了,喜形溢满于色,她径直向前走了一步,两手挽着流越的手腕边往餐桌处走边试探地问:“相公,我听说洛阳王爷要大婚了,这是真的吗?”
流越闻言微微一怔,这消息他刚从青辞那里听说,不想安少音这么快就知道了此事。
思及此,流越顿下脚步:“确有此事,你如何得知的?”
“方才田庄的人告诉我的。昨日有庄民进城了,整个洛阳城都在谈论此事,一听王爷终于要再娶,洛阳的百姓高兴坏了。”安少音双眸清亮,娓娓道出了缘由。
不多时,两个人面对面坐下,冬儿与秋蝉在一旁布菜。安少音没有拿起筷子,而是看着流越玉面上浮现出几分期盼,夹杂着一丝焦灼的意味,道:“据说是下月初二大婚,还有半个月便是了,怎么不见洛阳城送喜帖过来。”
流越朝青辞使了个眼色。
“有的,娘娘。”一旁的青辞见状,忙不迭从袖口间拿出来一张喜帖递过去,“方才刚送过来的,属下还没来得及拿出来。”
请帖上的双喜字显眼夺目,安少音只觉眼光一亮,喜气洋洋地接过了过来,笑靥如花。
见安少音眉飞色舞,笑容灿烂,餐桌对面的流越不由得被感染了几分,失笑道:“你就这么想去?”
“那是自然的。不仅是我想去,整个洛阳城的百姓都想去。”安少音小心翼翼地将喜帖收好,这才拾起了碗筷,继续说着,“谁都想见一见,这位未来的洛阳王妃。”
说话间,流越已经开始动筷,安少音看男子气定神闲地用膳,神色间并未对这件婚事有多大的兴趣。像是他早就预料如此似的,不禁问:“相公就不想见见吗?他们可都在好奇呢。不知准王妃是位怎样的仙子,竟然能让洛阳王爷二十年的坚守就此作罢。”
“是不是仙子我不知,但……”流越抬眸,目光邪肆地凝着对面的佳人,饶有意味地上扬了语调,“再美的仙子都不如你。”
“相公……”安少音“噌”的一下脸红了,一时食髓无味,眼神闪烁了指了指身旁的三人,糯糯道,“他们都还在呢。”
“你还知道他们在。瞧你面前的汤羹都要冷了。”流越指了指面前的汤碗,“往日不见你与洛阳王有多亲厚,怎么一听他要大婚了,竟是高兴地废寝忘食了。”
“没有的事。”安少音喝了口一小碗汤羹,轻轻拭了唇角后才说道,“我只是觉得,洛阳王年事已高,膝下无子无女。如今,终于有个盼头了。”
“你这么想没错。”流越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只可惜他不会再有子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