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是吵。”
槿婳拿起剪刀,把连着衣服的线剪断了,再把针往线团上一插,举起了油灯就要出去。
“娘子你干嘛去?”
“我要去找找那蟋蟀在哪?把它丢远一点,免得扰了你读书。”
槿婳边说边举着油灯往外走去。
天井在上空圈了一个长方形,长方形内是如斗的繁星,那些不规则的星在漆黑的天幕上闪着光,似要往下坠一般。
夜风拂面甚是凉爽,大水缸里盛着水,水面映着淡淡的星光和火光,微微潋滟着。
角落里的一株紫茉莉幽幽地散着香。
槿婳循着声,发现那蟋蟀声正是从紫茉莉花枝下传来的。
她慢手慢脚地走过去,举起灯一瞅,泥塑的花盆上果趴着一只绿头蟋蟀。
那蟋蟀见人来了,停了叫唤,一动也不动,连头上两只头发丝般细的触角也静止了。
槿婳快速地伸手一捏,便捏住了它窄小的身子,然后打开宅子大门,把它丢到了菜园里去。
做完这一切后,回到屋里,槿婳顿时觉得耳根子清净了不少。
“你把那蟋蟀弄死了?”穆子训好奇地问。
“没死,丢到菜园里去了,”槿婳的脸上露出了孩子一般天真的笑,“相公快考秀才了,我不好杀生,得给相公多积些阴德呀。”
“难得娘子处处为我着想……”穆子训说着,似想起了什么,感慨道:“时间过得可真快……”他复读也就一年,眨眼间就要考试了,即使他再努力,心里也没什么底……
槿婳点头道:“一天天的过,倒不觉得快,可一想到有些事已经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便又觉得快得吓人了。比如,我与相公成亲都八年了。”
“人的一生中能有几个八年,这么算来,我与娘子也算老夫老妻了,”穆子训微微一笑,握住了槿婳的手道,“这些日子顾着读书,有些冷落了娘子,娘子会不会怨我?”
槿婳幽幽地看着他道:“怨倒不至于,就是有点吃醋。”
“吃醋?”穆子训哭笑不得,“你相公又没沾花又没惹草的,娘子吃哪门子醋?”
“我吃书的醋不行吗?”槿婳嘟囔道。
当初是她力劝他读书考科举的,可他真一心扑在了考科举上,她又时常觉得对穆子训而言,她还没有他手里的书重要。
穆子训听到这话,先是吃了一惊,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的娘子果然与众不同,居然会跟书争风吃醋。他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么新奇古怪的说法。
“笑什么?不许笑。”
槿婳捧住了他的脸,一本正经道:“相公听旨,这段时间,为妻批准相公先跟书恩恩爱爱,但院试结束后,相公可得以妻为重,好好补偿人家。”
穆子训忍着笑,轻轻地拿鼻子碰了下槿婳的鼻子道:“行,都听娘子的。到时娘子想怎么补偿,相公我就怎么补偿。”
“那你现在好好读书吧。”槿婳俯下身在穆子训脸上用力地亲了一下后,便松开了手,往床上走去。
穆子训看着她的背影,笑着笑着,忽觉胸口一紧,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槿婳吓了一跳,转过身道:“怎么咳成这样了?不会真着凉了吧!”
“没有,没有……”穆子训连忙摇头道,“可能是刚才说话时喉咙进了些风,咳咳……娘子你睡去吧!”
“你今天为了救齐盛,到底在水里泡了多久?要不我给你熬碗姜汤,好驱驱寒。”槿婳不放心道。
“没事,真不用,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别担心了,快去睡吧!”穆子训道。
槿婳犹豫了一会,见穆子训也没再咳,想是她担心得太多了,便脱下了外衣上床睡下了 。
*
第二日,齐举人和齐夫人带着齐盛一块到穆家来了。
他们是来感谢穆子训的,不仅送了酬金过来,还送了好些礼品,请了几个乐手,又是敲锣又是打鼓。
不一会儿,街坊邻居都知道穆子训救了齐举人家的儿子。
他们弄得这般郑重,倒让穆子训觉得十分过意不去。
“穆公子,这是五百两银,是我和夫人的一点小小心意,还请穆公子一定要收下。”齐举人命下人抱来了一口小箱子,指着那口小箱子道。
“这可使不得,在下和令郎同在学馆读书,互帮互助是应该的,昨日不过也只是举手之劳,哪当得起齐老爷和齐夫人这般大礼。”穆子训赶紧起身推辞。
“穆公子过谦了,昨日的情况,小犬已和我详细讲过,小犬向来不通水性,若不是穆公子及时出手,小犬今日哪还能站在这……我和拙荆只生了这么一个儿子,盛儿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和拙荆……”齐举人想起这个,还心有余悸,一脸后怕。
齐盛站在一旁连忙点头,“是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之恩,子训兄就不要再推辞了,莫不是子训兄嫌这五百两少了?”
齐盛觉得自己的命怎么也不仅只值五百两。
他自小衣食无忧,出手也十分阔绰,要是这事他能自己做主,怎么样他也要凑够一千两,这样才能显示出他的诚意跟身价。
“不,太多了,太多了……子训愧不敢当,愧不敢当……”穆子训见他们这般恭敬愈发不舒服。
姚氏见穆子训推三阻四的,心里好不着急。
人家都把钱送上门了,却之不恭呀!
而且这可不是小钱,而是五百两银子。有了这五百两银子,就算穆子训考不中秀才,接下去的生活也有了保障呀!
齐举人正色道:“穆公子切莫再推辞。《吕氏春秋》中有载,子路拯溺者,其人拜之以牛,子路受之。孔子曰:鲁人必拯溺者矣。穆公子见义勇为,我齐家知恩图报,公子收下谢礼合情合理,可谓一举多得。”
姚氏听不明白齐举人的“咬文嚼字”,但见他说完话后,穆子训变了脸色,郑重地道了声:“前辈说的甚是有理,那子训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姚氏便觉齐举人不愧是举人,说的定是一等一的好话。
齐举人一家到宅子里来答谢穆子训时,槿婳并不在,等她回到宅子后,她才听婆婆说起了这事。
“没想到齐家倒是个知恩图报的,五百两呀!出手可真是太阔绰了。”槿婳睁大眼睛,连声感叹道。
自打开门做生意后,她对钱就特别敏感,五百两……她要卖多少胭脂水粉才能赚够五百两呀!
“我现在有些后悔。”穆子训坐在太师椅上,有些无所适从地道。
“后悔什么?后悔救了齐盛。”槿婳顺口道。
“后悔收了这笔巨款。”穆子训头疼地道。
“有啥好后悔的,这又不是你抢来的,逼着人家给的钱。我看这是天意,不然你想想,怎么齐盛落水时,恰好就被你看见了,而你恰好又通水性呢!你要是不在,你要是不通水性,都救不了齐盛。是齐盛命大,齐家不该绝后,才让你做了他的救命恩人。”姚氏头头是道地说。
“这是人家的一番心意,不收下人家也过意不去,相公你就别多想了。”槿婳也帮忙着劝他,“相公若觉过意不去,日后咱们就多做些好事,这样不就行了。”
姚氏见穆子训不说话,想了想道:“那个……齐举人早上说啥来着,什么春秋……牛……”
早上穆子训就是听了这段话后才收下钱的,姚氏觉得她有必要再把齐举人的话说一遍,可她实在记不住齐举人讲了什么?
“春秋……牛……”槿婳听了这十分不着边的话,一头雾水,“齐举人想送我们一头牛,这也太阔气了,给了这么多钱,还要送牛,这牛咱们可不能再要了。”
“啊……你跟娘都想哪去了,齐举人说的是一本书,那本书叫《吕氏春秋》。”穆子训端坐起来,认真地解释道,“里边有一个故事,说是孔子的学生子路,有一天救了个落水的人,这个被救的人为了报答子路,就送了子路一头牛,子路高兴地把牛收下了。”
“这个子路不就是相公?”槿婳恍然大悟道。
穆子训微微一笑:“子路收下了牛后,有人说子路太贪心,做得不对。子路的老师孔子就出来说,子路做得很好,因为子路告诉了世人,好人有好报。这样以后就会有更多人愿意救人于危难水火中。”
姚氏听到这,忙拍了下桌子道:“原来如此,齐举人是希望咱们子训能像子路一样,给大家树立一个好人有好报的形象,这事若传出去,自然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愿意做好事,难怪他早上叫人又是敲锣又是打鼓的。”
“齐举人果真是高风亮节,很有学识和远见。”槿婳由衷地叹道,“那相公你怎么还不高兴呢?”
“因为我觉得收了礼,就违背了当初救人的本心。”穆子训道。
“相公这就太不痛快了,不管你收不收钱,你救人都是事实,往最简单地想:你收了钱,齐举人一家就安心了,以你自己一个人的不安心,换他全家人的安心,这很划算呀!”槿婳道。
听到槿婳这番歪理,穆子训硬是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道:“娘子说的似乎有些道理。”
“你娘子说的话啥时没道理了。再说收都收了,你再把钱退回去,不就显得婆婆妈妈吗?”
穆子训见姚氏和槿婳都在开解他,便也不好再提后悔收钱的事。
他把这五百两银分成了一大一小两份,小份的放在姚氏那,大份的则交给槿婳。
他知道槿婳接下去打算在美人妆上架向小湘最新研制的新品,而自主制作新品需要大量的资金,槿婳之前正为钱的事发愁,眼下有了这笔钱,资金的事也算迎刃而解了。
槿婳原本还想着要不要再向宋承先借些钱,现在钱的事情解决了,她高兴得很,觉得上天都在帮她。
事事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顺利如意,又给了她一种接下去一切都会十分如意的美好感觉。
谁知穆子训在这种时候却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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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齐举人一家来了穆宅的第二日早上,槿婳像平时那样,在太阳还未大亮时起了床。
她醒来时,发现穆子训还躺在她身边,霎时觉得很不寻常。
这段日子,他为了读书,可是每天睡得比她晚,起得比她早。
槿婳以为穆子训是昨晚读书读太晚,睡过头了,推了推他的身子想唤他起来读书。
可推了好几下,穆子训都没有反应。
“相公,起来读书啦!”
槿婳下意识地拍了下他的脸,发现他的脸烫得吓人。
“相公,你怎么了?相公,你醒醒……”
在槿婳的又推又喊下,穆子训终于睁开了眼,虚弱地看着槿婳道:“娘子,别推,我难受,喘不过气来。”
“你发烧了你知不知道!”槿婳心急地下了床,给他倒了碗热水。
穆子训两手无力,竟是连碗都端不住了。槿婳见状,更是心慌,端着碗喂他喝下水后,强装镇定道,“相公,你先休息,我去给你找大夫。”
穆子训含糊地应着。
槿婳穿上衣服出了屋子,小梅正在天井里漱口,看见槿婳神色有些紧张,用力地把漱口水吐到了地上道:“少奶奶早,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