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子训捧起了槿婳的脸,仔细地盯着槿婳的眼睛,一本正经道:“这位姑娘的眼睛长得水灵灵的,又有神,不像个瞎的,依在下拙见,不至于认不出千里马。”
“说的也是,我也是这样觉得的。”
被穆子训一逗,槿婳又有了找人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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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坊这边,大大小小的作坊加起来大约五十余家。
一般的私人小作坊,都是黑瓦白墙,有的会在门口挂个招牌或者旗子,告诉别人这家做些什么,有些则是连招牌旗子都没有,一般这样的人家,吃的都是老主顾,或者名声比较大的。
槿婳眼下正置身于一排整齐又有些老旧的白墙黑瓦前。
下午得了空,她又到这来的。
今天跟往常一样依旧没什么收获。
她抬起头来,见红日西移,几只鸟雀都开始归巢了,便打算回去。
路过一条小巷,一股清新淡雅的花香迎风吹来。
她闻着这花香有些似曾相识,一时间却记不起这是什么花的香,不觉循着花香去了。
在一间平平无奇的瓦屋前,她看见了那些花的真面目——紫茉莉。
在仲春的夕阳下,一大群紫茉莉张着一个个小喇叭,开得活泼热闹。
紫茉莉是当地十分常见的一种花——植株生长速度快,花多,气味芳香,因在黄昏开放,又被人称为“煮饭花”。
那瓦屋的大门敞着,门上挂了个木制的旧招牌,隐约可见“脂粉”二字。
屋内有个长相老实,年纪瞧着二十出头的工匠,正低头研磨着紫茉莉的种子。
他的身旁有一大盘已去掉壳的紫茉莉种子。没了壳的紫茉莉种子洁白如玉,倒似一粒粒糖果,惹人喜爱。
为了了解妆粉的做法和种类,槿婳这段时间看了不少有关这方面的书。
她只知乡下人得了疥癣,疮疡之类的毛病会用紫茉莉的根叶煎汤捣敷,却紫茉莉的种子有什么作用。
那工匠把去了壳的种子放进一个石钵里,拿起石捶慢慢地研磨着。直到把石钵里的种子磨碎了,才发现槿婳在盯着他。
他十分不自然地别过了脸。
槿婳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收回了愣直的目光,走上前去,隔着门道:“这位师傅,在下孤陋寡闻,不知师傅是否方便告诉在下,这些种子有什么作用吗?”
年轻的工匠默了一会,许是见槿婳说话态度还不错,低声道:“美白祛斑。”
听到这一句槿婳脑中顿时灵光闪现:若紫茉莉有这样的用处,那是不是意味着紫茉莉也可用在脂粉上。
她小心地问:“师傅怎么知道紫茉莉的种子可以美白祛斑?”
“试过。”
这简短的回答肯定了槿婳的想法,她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兴奋倒:“师傅试过,那师傅可有想过把这些紫茉莉种子制成妆粉,流通到集市上?”
年轻工匠听到她这么说,脸色微变,似被槿婳戳到了什么痛处。
经过刚才的观察和对话,槿婳此时已认定眼前这个人就是她要找的“千里马”。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槿婳高兴得差点手舞足蹈,一时间也不管对方愿不愿意听她说话,爱不爱搭理自己,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道:“这位师傅,不瞒你说,我是个做妆粉买卖的,我在十八里街开了家妆粉店,叫做美人妆。这次到西坊来,就是为了找一个像师傅这样的人。如今找到了,简直是天意。师傅加入美人妆吧!和我合作,只要我们共同努力,不久后,我们一定可以在妆粉行闯出一片天地……”
那年轻的工匠起初是发懵,后来,他仔细地打量了槿婳一会,见槿婳所言所行,非正常人所为,不是个疯婆子,便是江湖上爱给人洗脑的女骗子。
为防止自己受到伤害,他直接起身把门关上了。
槿婳见他往她这边走来,以为他是要过来和她说话,谁知,他是过来关门呀!
“这位师傅,美人妆真的需要你。”
槿婳还想垂死挣扎一下,可看了那扇冷冰冰的门,整个人都蔫了。
“难道她刚才说错了什么?还是她不够诚意,这人怎么可以不听她把话说完,就把门关了。”
槿婳郁闷地胡思乱想了一会,还想去敲门,又觉不妥,只得回去了。
“哈哈哈……笑死我了。”穆子训从学馆回来,听完槿婳的讲述后,笑得前扑后仰,整个人都有点站不住了。
“有什么好笑的。”槿婳气鼓鼓地道。她正为这事难受,他居然还敢嘲笑她。
为了让穆子训心疼她,明白她的不容易,她还特意向穆子训强调了那人不理她,把门关上的事。
穆子训缓了缓气道:“娘子,你一向聪明,今天怎么犯起傻来了。哪有人才见一面,就和别人谈什么商业合作的。若美人妆忽来了这么一个人,滔滔不绝地请你到她店里去一起赚钱,娘子会去吗?”
不,她不会去,她只会把她当成骗子或者疯子一般看待。
明白了这一点,再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事,槿婳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冲动误事,激动也误事。不怪别人不待见她,她当时的所作所为确实容易让人误会。
“嘻嘻嘻……我知道怎么做了,我明儿再找人到西坊去仔细打听打听。”槿婳道。
下午她虽吃了闭门羹,但回去时,还是没忘记向人打听那工匠的姓名。
住在他对街的一个女人告诉她:“那人叫向小湘,是西坊里出了名的闷葫芦。”
除之外,槿婳对向小湘便知之甚少了。
“是该好好打听,知彼知己,百战不殆。更何况,娘子要找的是一个长期合伙人,自是能力人品都该过得去的。”穆子训说完,又道:“不过,娘子,你确定向小湘就是你要找的千里马吗?”
“是。”
“为什么?”
“女人加商人的直觉。”槿婳神秘地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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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经过一番打听,槿婳可算把向小湘的大体情况弄清楚了。
向小湘是西坊的本地人,他做脂粉到底手艺源自他父亲。可七年前,他的父母就都去了,他有个姐姐,但早嫁人了,嫁得又远,几乎没回来过,向家可以说只剩向小湘一人了。
向小湘虽有手艺,也爱在研究各类妆粉上花心思,但因性子内向,主顾少,一年到头也赚不了多少钱。
又因他不善言辞,家底也不大好,二十七了,还是根光棍。
西坊里好多人瞧不起他,给他取了个外号叫“闷葫芦”,他性子闷,跟男人们说不上话,跟女人更说不上话。
这也是槿婳上一次见到向小湘时,发现向小湘和她说话时总不太自然的主要原因。
但槿婳可不怕向小湘不会说话,不善交际,她需要的是工艺师傅,不是站柜台接待客人的伙计。
而且像向小湘这样的人,越不在交际上花心思,越能在钻研上做出成绩。
几日后,学馆的李云净先生要外出,穆子训得了一天闲。
槿婳特意备了份厚礼,嘱托穆子训带着礼品到向小湘家里去充当说客。
她也想过亲自去,考虑到向小湘面对她时,会别扭,搞不好事情没谈拢,反又被人赶出来。
于是,她便把这事交给穆子训了。
而穆子训果然没让她失望,只上了一次门,就把向小湘说动了。
经过了一番协商后,槿婳成功地把向小湘签到了美人妆。
就在她为签下向小湘的事高兴时,西坊那边陆陆续续传来了一些让人听了不舒服的声音。
“美人妆的东家好没眼光,居然选中了闷葫芦向小湘,他做出的那些东西,根本没人要。”
“就是就是,论城中的妆粉店美人妆也排不上名。那东家还跟向小湘搞在一起,我看没过多久,他们两个保准一块玩完。”
“呦,那穆家好不容易才死灰复燃。”
“真是人要往坑里跳,拦都拦不住”
……
槿婳和向小湘签契的事做得低调,没想着要给外人知道。
但她之前老跑到西坊去寻人,最后却敲定了向小湘这么一个合伙人。再加上向小湘的性子是西坊手工艺人中出了名的闷葫芦。因此,就算她再低调,还是被人传了出去。
这些话对于正打算大展拳脚的槿婳和向小湘来说,都格外的刺耳。
小梅不知怎的,也从别处听到了这些话。
这日,店里没有什么客人,小梅想起了向小湘那张不苟言笑的脸,有些别扭的对槿婳道:“少奶奶,那个向小湘真的靠得住吗?”
“什么向小湘,要叫向师傅。”槿婳道。
“我听好多人说,他平日里做出来的东西根本没人要,少奶奶,我真的很担心你被他骗了。”
小梅是真的怕槿婳上当,毕竟槿婳请向小湘研制新品,是要花不少钱的。
万一向小湘什么都研制不出来,或者研制出来的东西一毛不值,那槿婳的钱不是打水漂?这美人妆不是迟早得关门?
槿婳没钱,那她就有可能再次被槿婳谴掉。如此一层一层地想着,她不得不担心。
槿婳还来不及回小梅的话,抬起头来,却发现向小湘站在了店门口。
她和向小湘签了合约,今日,是她让向小湘到店里来取研制钱的。
小梅没想到向小湘会这时过来,想她刚才说的话很可能被他听到了,连忙低下了去,不敢看他。
槿婳把早已准备好的钱拿了出来,客气地对向小湘道:“向师傅,这是五十两银子,还请向师傅先清点清点。”
向小湘这些年一直醉心于研制各类脂粉,但他认识的那些主顾都墨守成规,不愿尝试他新研制出来的脂粉。
他受了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不免心灰意冷。
那日槿婳初见他时,虽然说话有些疯疯癫癫,但言语里却透露出了对他的欣赏和肯定,他当时是颇为震动的。
不然,穆子训找他谈合作也不会那么顺利。
憋屈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终于遇到了欣赏他的人。谁知道他还没扬眉吐气,反倒先受了许多唾沫星子。
别人说他就算了,槿婳身边的小梅居然也这么说他。
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但小梅在他心里可是天底下最可爱最善良的姑娘。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生小梅的气,还是生自己的气,或者别人的气,
槿婳叫他清点银子,他也不清点,直挺挺地在那站了好一会后,他斩钉截铁地对槿婳道:棠掌柜,只要一天没把棠掌柜想要的新品研制出来,我向小湘绝不会拿美人妆一分钱。
她请他来研制新品,不收钱怎么成?
槿婳想他是被小梅激到了,瞪了一眼小梅,对向小湘赔着笑道:“伙计不懂事,向师傅千万别往心里去。”
“我向小湘说一不二,棠掌柜不必再多言了。”向小湘用力地撂下了这句话后,就离开了美人妆。
小梅此刻,是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少奶奶,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早知道他要来,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小梅越说越害怕,越说越后悔,到后边眼泪都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