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训他发烧了,你快到外边去请个大夫过来。”
“好,我这就去。”小梅应着,一刻也不停留地穿上布鞋出去了。
姚氏在屋里听到槿婳喊小梅请大夫,心里着实“咯噔”了一下。
一大早的,要是寻常的头疼脑热,槿婳不至于会这么匆忙地唤小梅去请大夫,那子训一定是病得不轻了。
她把头发挽成了个髻,穿了件深蓝的长袖卦衣,直走向儿子儿媳的屋里道:“训儿怎么了?”
“娘,子训他发烧了,人都有些迷糊了。”槿婳道。
在她心里,穆子训身子一向很好,她嫁给他这么多年,除了偶尔吃错东西闹闹肚子,他就没生过别的病。
像这样发着高热,躺在床上起不来的情景,还是头一遭,莫说她吓坏了,姚氏也吓坏了。
她的训儿可是穆家的独苗呀!
“都怨我,前日他一身湿回来后,我都听见他咳嗦了,却没有给他熬姜汤喝,他一定是救齐盛时受了寒,才烧起来的。”槿婳自责地道。
“这怎么能怨你呢!训儿这么大的人了,自己还不知道要保重自己嘛!”姚氏走上前来摸了摸穆子训的额头,见烫得厉害,心里也很是不安,可见槿婳都要哭了,不好再说些不吉利的话吓她,温声道,“你别担心,训儿的身子一向很好,等大夫来了,吃了药,这烧一定很快就退的。”
“嗯……”槿婳忍着泪点了点头。
小梅的脚程倒快,半个时辰后,便把大夫请到家里来了。
大夫诊了脉,问了缘由,道是穆子训近来劳累又兼寒邪入肺,才致病势有些凶急,此番好后,也得吃药好生调养,才不致落下病根。
槿婳听到大夫说穆子训“近日劳累”,想是读书读出来的,直后悔自己只想着他勤奋苦读是好事,从没劝他好生休息,愈发觉得自己这个娘子做得不称职。
大夫给穆子训扎了两针,开了药方。
槿婳付了诊费,又让小梅拿着药方去抓药。到了日晒三竿时,那药才熬好了。
槿婳端了药喂穆子训,穆子训全身发烫,两颊通红,整个人昏昏沉沉地,好像连人都认不出了,灌了老半天只喝下了半碗药。
姚氏见他连药都喝得那般辛苦,眼泪蓦然滚落。
槿婳发觉之前比她镇定的婆婆如今急了起来,反而没有那么慌了。
一个家里出了事,若人人都乱了阵脚,情况只会更糟。
槿婳喂完穆子训后,扶着他躺下,拿了块冷帕子敷在了他的额头上。
这时,张夫人带着学谨还有阿来一块来了。
了解了情况后,张夫人皱眉不语。
张学谨拧紧了眉毛,叹着气道:“再过五天,就要科考了,训哥这时病了,万一……”
张学谨说到这,发现他娘在给他眨眼,不敢再往下说了。
姚氏和槿婳听到张学谨这么说,心里更痛:她们岂会不知道穆子训有多重视这次考试,他几乎是拿了命去读书。若赶不上这次考试,就得再等上一两年……
一两年不是等不起,但他付出了那么多精力和心血,就为了这么一场考试,最后却错过了,那种无奈与遗憾绝对是锥心的。
送走了张夫人几个后,槿婳和姚氏相顾只是默默叹息:如今,她们也不敢指望别的,只要穆子训能快些好起来,她们就觉万事大吉了。
大概到了午后,穆子训的烧终于退了。
他整个人清醒了许多,还喝得下稀粥。
大家心里都松了一口气。
穆子训见槿婳几个都围着他看,有气无力地笑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们放心,我明儿一准好了。”
“相公,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呼吸时还难受吗?”槿婳道。
穆子训提起一口气,又慢慢地往外吐着:“好多了,娘子别担心了。”
“训儿,你有没有特别想吃的,娘给你做?”姚氏半弯着身子道。
“没有……”穆子训摇了下头,又道,“我想看书。”
这种时候还看什么书?
槿婳轻拍了下穆子训的肩膀道:“好了再看,不急的。”
穆子训望向了他的书桌和他桌面上的书道:“娘子,你替我把那本《论语》拿过来。”
“你还病着呢……”
槿婳忍不住在心里埋怨穆子训不听劝。
“我不看,我就是想摸一摸,把书放在床头,我躺在床上也安心。”穆子训道。
槿婳觉得他这句说得也像胡话,但他都这么说了,她岂能不顺着他?
她走到书桌前取了《论语》,放到了穆子训手里。
穆子训摸了摸《论语》,一脸满足地抱着《论语》又躺下睡了。
姚氏见他睡了,把槿婳叫到了一旁,担忧地道:“我怎觉训儿还是很不对劲?”
槿婳看了眼姚氏,欲言又止。
姚氏急道:“什么时候了?有话你直说?”
“虽说相公主要是因为那日跳水救了齐盛,才染了寒邪的,但我心里总觉害怕。”
“你害怕什么?”
“婆婆忘了初一那日的事吗?我那天就心神不宁的,右眼跳得厉害……”槿婳道。
她素日里并不是个信神信鬼的人,可这会子,她却有几分信了。
这信,归根究底算不得迷信,只是穆子训突然间病了,她觉得太不寻常,又无法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心里难受得很,“鬼神”之事便成了她的一个精神宣泄的寄托处。
姚氏想了一会道:“我去准备香烛银纸,你待会到王神庙好好跟王神赔礼道歉,让他大人莫计小人过。”
“嗯。”槿婳点了点头。
因为心里顾忌着这事,这回槿婳到庙里去后,可谓礼数周到,心意虔诚,没有任何做得不周到的地方。
她从王神庙里回到家后,总觉完成了一件大事,心里轻松了不少。
心里一轻松,她瞧着穆子训也好受了起来,非常确信穆子训明儿一早便好了。
可事实上,她高兴得太早了。
穆子训午后虽退了烧,夜里却又发起了热。
槿婳再次慌了起来,觉得之前请的大夫不中用,便花了更多的钱,另请了一个大夫。
结果这个大夫治了两日也没多大效果。
穆子训还是反复发热,全身无力,人都瘦了两圈。
槿婳再怎么告诉自己不要着急,看见穆子训这样也急了起来。
大夫却很淡定,说这病就是这样的,一时半刻还真好不了,按他所断,以穆子训目前的情况来看,至少得五六天后才能初见疗效。
五六天才初见疗效,他的病等得起,他也等不起。
距离院试只剩三天了。
穆子训原本一直压抑着心里的恐慌急迫,得知大夫说他至少得五六天后才能初见疗效,再也无法假装淡定了。
一时间,他的脸更红了,喘得也更厉害。
难道他就这般命途多舛,该有这么一劫?
一直都好好的,偏是院试临近,就来这么一遭。
不,他不信命,就算这是命,他也不认。
大夫走后,槿婳见穆子训激动得咳了起来,忙过去替他抚了抚胸口,劝慰道:“相公,没事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次考不了,咱们还有下次。”
穆子训使劲地摇了下头道:“不,这次无论如何我都一定要去考场。娘子,你把书给我拿来,我要好好温习。”
“相公,你别这样。”槿婳差点哭了,此时,她真的很后悔当初不应该怂恿穆子训去考秀才。
“我没事的,这两日我也没犯过迷糊,不过就是发发热,没什么大碍的。”穆子训说着,拉住槿婳的手道:“把书都拿来,放在床边,我好几天都没看书了,我要把那些书都读了。”
槿婳见他这般执着,心里无比难受,只是含着泪呆呆地看着他。
穆子训见她不动,就想自己下床去拿。
槿婳只好忍着泪,跑到书桌那,把放在桌上的一大叠书和册子都搬到了床上。
穆子训拿起了最上边的一本书,便如饥似渴地读了起来。
槿婳见他有些疯魔了,又不敢在他面前哭,只好默默地走了出去,到婆婆屋里跟婆婆诉起了苦。
姚氏听了槿婳的话,眼睛也一下子红了:“现在还能怎样!他病着,他想读书,你就让他读,你不让他读,他心里不舒坦,闹起性子来,万一病得更厉害,这不是作孽吗?”
“可他现在这个样子,读书只会伤身伤神。”槿婳道。
“那有什么办法,他现在这么犟,你劝都不顶用,我这个一把年纪的老娘又能怎样,要是读晕了过去,我们再给他找大夫……”
槿婳原本还指望婆婆能给她出些主意,去劝劝穆子训,听到姚氏这么说,更觉无望了。
姚氏拍了拍胸口,叹息道:“我想了又想,训儿这病没准跟王神没什么关系。王神是神,做神的哪能那么小气。”
“那是什么缘故?”
姚氏皱眉,神经兮兮道:“是水鬼。我昨儿遇见那卖肉的王大婶,王大婶听说咱子训病了,就跟我说,齐盛落水的那条河十多年前死过人,死在水里的人都会变成水鬼,没拉替身便投不了胎。那水鬼一定是盯上齐盛了,谁知咱子训救了齐盛,断了水鬼投胎的路,他怨气大,便拿咱子训出气,不然,齐盛在水里泡的时间比咱子训长多了,怎么他一点事没有,偏是咱子训一个人病了,还病得这么重。”
槿婳被姚氏说得一惊一愣地,张开了嘴,老半天才道:“这该如何才好?”
“我去请个道士,到那条河旁做法,再给那只水鬼多烧些纸钱,想法把他送走,让他别再缠着咱子训。”姚氏打算得很清楚。
槿婳已到了病急乱投医的地步,听到姚氏这么说,忙点了点头道:“那就这样,有钱能使鬼推磨,他要多少钱,我们给他多少钱。”
“不准去,净整些没的。”穆子训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听见姚氏和槿婳在说水鬼的事,忍不住出声阻止。
“哎呀!相公,你怎么出来了!你不能吹到风的。”槿婳赶紧把他拉进了屋里。
穆子训扶着额道:“我有些饿了,想到厨房找些吃的。”
“你饿了,你喊我,喊小梅呀!”
“我不想再躺在床上当个病人,由着你们伺候了。”穆子训认真地看着槿婳和姚氏道,“你们也别拿我当病人,整日里疑神疑鬼的。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因为他的病,槿婳的生意也不做了,每日就围着他团团转,他瞧着心里也不是滋味。
“不是我们拿你当病人,而是你本来就……”槿婳说着摸了下穆子训的头道,“还烫着呢!你快回去躺着。”
“我不躺着,越躺人越没劲,我想好了,接下去我只管好好吃药好好吃饭,一定比天天躺着好得快。”
“相公,我知道你一心想着比去参加科考,可在我心里,没有什么比相公的身子更重要……”
“我又不是不治不吃药,只是觉得也不是什么大病,不必太紧张。你看我现在能走能吃的,你们放宽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