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婳对她这位租客也十分满意,可谓一拍即合。
几日后,张夫人便叫人收拾了家当搬了进来。
原来除了张夫人和他的儿子外,还有一个十来岁唤作阿来的小书童。
张夫人住一间房,他的儿子和书童住一间房。
张夫人的儿子叫张学谨,年纪虽小,但一身文气,让人见了都不敢小觑。
槿婳和穆子训一早便过来帮忙,见伙计抬了两口大箱子进了张学谨的房间,打开皆是各种各样的书籍和文房四宝,一时间皆有些瞠目结舌。
槿婳偷偷地用胳膊肘撞了下穆子训的腰,穆子训知道她是又生了让他去考科举的心,不动声色地捏了下槿婳的手,想把她的念想給捏掉。
他已经七八年没正经地念过书了,那些一直念着书的,都有考个十几二十回,考得头发都白了,都中不了秀才。
更何况,二十三岁的他和十三岁的张学谨一比,实在是太老了。
都这把年纪了,媳妇也娶了,哪还什么精力去读书考秀才。
回了屋后,槿婳欲言又止地看了看穆子训,把那用红纸包着的十两银子放到了桌面上道:“相公,钱都在这,要怎么花就由相公决定了。”
“……说好买田的……”穆子训眨了下眼,仔细地注意着槿婳脸上表情的变化。
“那就买田吧!”槿婳应着,半晌,又对穆子训微微一笑,“听闻这春耕都是在二月底就开始的,咱们这田怎么样也得在三月前到手,这样才能赶上耕种的好时节。”
“行,我明日就到外边问问,看看这近处谁家的田愿意卖的。”穆子训松了一口气道。
“这宅子旁还有块地空着,我想着过几日把它翻了,也好先种些菜。”
“这自然好,翻地的事就交给我吧。”穆子训笑道。只要槿婳不在他面前提考秀才的事,让他做任何事他都愿意。
槿婳瞧了他这模样,便知他心里仍排斥着考秀才的事。
她若这会子劝他,怕他是要恼的,只好先把这念头压了下来。
*
二月初,穆子训便从一姓周的人家手里买下了两亩良田。
田买到手了,银两花出去了,穆子训的心也踏实了。
他借了把锄头,便开始翻宅子旁的空地。
到底是新手,虽然有力气拿得起锄头,但那地翻得十分不规整。
槿婳和婆婆也是门外人,隐隐觉得这地翻得不对劲,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穆子训接过了槿婳递过来的一碗水,一饮而尽,挥手摸了下额上的汗,又扬起锄头砸进了结实的泥土中。
锄头一勾,土块便翻转过来,露出了显眼的黄。
张夫人被阵阵锄地声吸引过来。
在一旁站了好一会后,实在是有些忍不住了,幽幽道:“穆东家以前没翻过地吧!”
穆子训听到她这么说,停下了翻地的动作,倚着锄头道:“不瞒张夫人,这还是平生第一次。”
张夫人摇了下头,挽起袖子,走过去道:“这翻地也是有讲究的。”
穆子训讨教地把手里的锄头递给了张夫人。
槿婳和姚氏都不由得睁大了双眼。
张夫人长得端庄,天生一副“太太”的模样,她们到她屋里去,她要不是在织布要不就是在绣花,难不成还会锄地的事?
只见张夫人两只并不精壮的手稳妥地接过了穆子训递过来的锄头,她往地里一踏,边扬锄往土里勾去,边细心道:
“这锄头入了土后,要把力气往前头使,然后借劲把土翻出来……这里的土之前没种过庄稼,土质结实得很,你看,翻出来的土都是一整块一整块的,这怎么种得了庄稼!所以,穆东家每翻出一块土,最好顺势把它敲碎了,不然,等要种庄稼时,可又得再费一番功夫了。”
张夫人说着提锄一敲,刚才还成块的泥土霎时崩碎。
穆子训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心里暗暗佩服,他以为种菜是件很容易的事,有力气就行,不曾想还有这么多门道。
“还有,这四边也得垄好土,那样浇水时,水没那么容易流失,看着也好看……”张夫人边说边示范,就像先生给学生讲课一般认真。。
穆子训连连点头:“多谢张夫人指教,不然晚辈一时半刻地还真只会蛮干。”
“这没啥,凡事做多了自然就晓得了。我在乡下时,没少干农活。”张夫人说着把锄头交还给了穆子训,微微喘着气道:“穆东家是要在这种菜哩?”
“是!觉得空着可惜,不若种些菜。”穆子训说着抬眼往槿婳那瞟去。
槿婳向前一步道:“张夫人若有需要,也可在旁另辟一块菜地。”
“那就多谢穆东家和穆娘子了。”
“张夫人客气了,到时还得请教夫人该如何把菜种好呢!”槿婳笑道。
“都是小事,谈不上什么请教,你们尽管来问。”张夫人爽快地应着。
得了她的指导后,穆子训再翻地时便得心应手了许多。
两个时辰后,穆子训锄下的空地终于有了菜地的雏形。
劳动使人快乐,看着自己翻出来的地,穆子训脸上露出了十分兴奋的笑。
放下锄头后,他便和槿婳还有姚氏商量要在地上种些什么。
三个人讨论了一通后,决定种些应季的白菜和茼蒿。
第二日,穆子训醒得比槿婳还早,他在睡觉前便打定主意明日早些到集市上买白菜和茼蒿的菜籽。
哪知,他醒来,一翻身,便觉全身都不对劲。
“哎呀!”穆子训可怜地叫了出来。
“怎么了?”槿婳早被他吵醒了,见他叫嚷,有些紧张地道。
“娘子,我的手,我的腰,我的腿都酸得很。”穆子训坐了起来揉着肩膀愁眉苦脸地说。
“好端端的,怎么会发酸呢!”
槿婳说着便去按他的腰。
穆子训眉头一锁,叫了声“疼”。
槿婳瞧着他这矫情的模样,慢慢想起他昨天翻了一个下午的地。
穆子训以前养尊处优的,搬到这来也没干多少力气活,昨儿翻了一下午的地,身上的筋肉肯定是吃不消。
槿婳忍不住笑了,替他捏了捏肩膀道:“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过几日便好了,亏你还嚷嚷,不怕人笑话。”
“在娘子面前有啥不能嚷嚷的,我不怕娘子笑话,”穆子训说着把整个人都靠在了槿婳身上,“娘子捏得我好舒服,把我全身都捏一遍。”
“自己捏去!”槿婳推开了他,到底是有些心疼他,又摸了摸他的脸道:“你今日先在家里好好歇歇,买菜籽,下菜籽的事交给我。”
这两件事都不用使什么劲,穆子训便放心地交给槿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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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天有些阴沉沉的,欲雨未雨。
姚氏见槿婳要出门买菜籽,忙递给了她一把旧油纸伞,“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备着好。”
槿婳点头接过,信步往外走去。
惊蛰过了,万物复苏,道上的野草都一改冬时的旧装,绿得有些晃人的眼。
垂柳也抽新芽了,这种形态妩媚的树,一绿起来,比别的树好看。几个小孩正趴在柳树下观看蚂蚁搬家。
这只蚂蚁队伍可谓浩浩荡荡,槿婳远远地便能瞧见它们在地上划出了好长一道线。
俗话说“蚂蚁搬家蛇过道,明日必有大雨到”,看来这场雨是避免不了的,但不一定是今天,或许是明天。
槿婳加快了脚步往集市走去。
这种没有太阳的天气,集市上也显得比平时冷清。
槿婳径直走到卖菜籽的小贩摊前,要了一包白菜的种籽和茼蒿的种籽。
小贩利索地把菜籽包好,槿婳付了五文钱往回走。
路过一个茶摊前,有几个人聚着头在说闲话。
……
“听说杨士诚的婆娘胆子都快要吓破了。”
“怎不请个法师驱驱邪?”
“请了,可那鬼厉害呀!法师一来就不见了踪影,法师一走又现了身,贴了一门的黄符都不顶用。”
“听说那两口子活该,吞了不该吞的钱……”
槿婳囫囵地听着,脸上露出了一丝暗暗的笑意。
徐二娘果真挺有办法的!
这样下去,不用多久,她舅舅应该就会上门来找她吧。
槿婳把菜籽搀回了兜里,没走几步,“沙沙”的,飘起了毛毛雨。
街上多的是没有带伞的行人,见雨来了,都慌着跑到檐下,树下去避雨。
一个卖干果的老人有些手忙脚乱地扯着一快油布去遮摊上的干果。
这些干果一旦淋了雨,可是全都要坏掉的。
老人心里着急,但他年纪大了,手脚不太利索,好不容易把一边遮住了了,刚走到另一边,风一吹,又把刚才盖住的油布扬了起来,露出了好大一角。
槿婳赶紧撑着伞跑了过去,帮他把油布扯好。
弄好了一切后,槿婳又把卖干果的老人送到了一处檐下避雨。
“多谢这位小娘子,小娘子真是大好人。”老人搓着两只粗糙的手,感激地对槿婳道。
“举手之劳而已。”槿婳谦虚地说着。
还好她听了婆婆的话,把伞带上了,要不然都不知这雨什么时候停。
她向老人笑了笑,撑着伞走出檐下准备回家。
身后传来了几声闷闷的咳嗽。
如烟似雾的雨让远处的杨柳的颜色都淡了。
她忽想起,她前世是在柳树飘絮时流落到破庙的,也是在柳树飘絮时噎死的。
死前,她染上了风寒,反复发热。而那时,除了她外,城里还有许多人也出现和她一样的症状。
这种风寒说严重不严重,说不严重也严重。
染上的人起初全身无力,畏冷流涕,后来便是咳嗽,大部分还会出现发热的症状。
有些人不须喝药,多喝热水,卧床休息十来日也就好了,有些人却是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好,而且越往后咳得越厉害,身子也跟着咳虚了。
城里有个名大夫说这是风邪,用连翘煎水喝能够防治。
大家听说后纷纷涌入药店买连翘。
买到连翘一度脱销,连翘的身价也一日比一日水涨船高,从一两十八文直涨到了一两三十八文,最后更是翻倍的涨……
槿婳想到这,下意识地往旁边的一间小药店瞧去。
她想买些连翘备着,摸了摸钱袋却只剩七文钱,七文钱顶多买些连翘渣子。
叹了一气,只得先回家了。
回家后不久,雨倒停了。
昨日新翻的土变得更加松软。
空气里好一股泥土味。
槿婳拿了把小耙子把土面整平,撒下了细碎的种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