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宋大哥跟小时候没多大改变呢。”
“你这话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
“当然是夸你,放眼整条街也不见哪个男的长得比你白,我都有些羡慕你了。”槿婳真心实意地说,哪有女人不喜欢自己的皮肤又白又嫩的。她现在每天忙里忙外的,都晒黑了。
听了槿婳的话,承先嘴角微微抽搐,似是又想起了他小时候被人追着喊“宋小娘子”的不堪往事。
“你还住在丰回镇吗?”槿婳道。
“丰回镇的老宅还在,但现在回去得少,我爹在城东新开了一家药材店,叫我好生打理着。”
“原来如此,伯父伯母身子都还硬朗吧。”
“还不错。”承先打量着槿婳道:“槿婳妹妹,你过得好吗?”
她现在穿着粗布麻衣,连枝珠花簪都买不起,好得到哪里去。可难得遇见故人,承先又好意问起,她怎么能对他大吐苦水,便笑道:“还好。”
“那就好。”承先也笑了笑,把珠花簪塞到了她手里,“见面礼,一定要收。”
槿婳总觉不大好意思,正想着该如何推辞。
宋承先道:“我先行一步了,槿婳妹妹如果有什么事,可到城东的知安堂找我。”说完拱手一拜便走了。
槿婳喊他不住,只得把珠花簪收进了篮子里,径直回家去了。
穆子训正挽着袖子拔宅子角落里的草。
十二月了,各家各户都忙着除尘打扫的事,以前穆家家大业大,这样的杂活全交给下人去干。
如今,他们是件件都得亲力亲为。穆子训倒勤快,前天用木板给鸡做了个窝,昨天陪她一块清理柴房,今天又主动拔起了宅子角落里的草。
“相公。”槿婳喜欢他这勤快的样子,唤他的声音都温柔了起来。
穆子训擦了擦头上的汗,赶紧站起,走上前来道:“娘子,你回来了?集市上热闹吗?”
“热闹得很,你看,我把红烛,干果之类的都买齐了,挑个吉日,我们一块到庙里去祈福,祈愿王神保佑我们穆家阖家安康,事事顺意。”
“啊……对……你看我,都快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还好娘子记得。”穆子训说着接过了槿婳手中的篮子,殷勤道,“娘子,你进去喝口水,先歇歇。”
“你也一块歇歇。”槿婳挽住了他的手,两个人恩恩爱爱地往大门走去。
穆子训忽瞥见了篮子底下的珠花簪,好奇地拿起簪子道:“这是娘子刚买的。”
槿婳抿嘴一笑:“不,路上捡的,也不知道是谁掉的,算是我运气好。”
她不是故意要撒谎,只是想着她若说实话,穆子训心里定会不高兴。可若说是她买的,就算穆子训不怪她乱花钱,婆婆也会多心,如此这般,不如直接撒谎说是捡的。
穆子训不疑有他地把簪子放回了篮子里。
两人进了屋,正喝着水,门外闪过了一个人影。
胡定仁提着两串腊肉一壶酒出现在了门口。
穆子训赶紧放下水杯起身去迎他。
槿婳在心里暗暗不悦:她为了不让穆子训出去,成日里让他帮忙干活,就怕他又遇见了胡定仁上当受骗,结果倒好,胡定仁自己找上门来了。
“胡兄,你怎么来了?快里边坐。”穆子训边热情地向胡定仁做揖,边把他往屋里请。
“这不快过年了……”胡定仁说着晃了晃手里的腊肉和酒,笑道:“子训这让我好找。”
“胡兄来就来了,还带什么礼物。”
“要的要的,而且这也没什么。”胡定仁说着,已随穆子训进了屋。
“这太不好意思了,愚弟现在……也没有好礼可以回赠胡兄。”穆子训讪讪笑道。
胡定仁把腊肉和酒放到了桌子上道:“子训这么说就太见外了,我们是什么关系,还谈回不回礼的。”
槿婳明知胡定仁不安好心,但来者皆是客,太怠慢了也是不好的,便唤了声“胡大哥”,添了个天青色的杯子。
胡定仁客气地笑着,用力地解开了酒塞,在他和穆子训面前的空杯子上满上了酒,顺便对槿婳道:“夫人可要来一杯?”
“胡大哥客气了,小妹不擅饮酒。”槿婳说着,向穆子训使了个眼色,十分识礼数地缓步退下了。
婆婆姚氏拿着块抹布,正在灶房里擦灶台,见槿婳走了进来,好奇道:“我怎听到外边像有人来了?”
不怪姚氏好奇,自从穆家落难后,昔日里那些赶着和穆家攀亲结友的,没一个再上门来,这穆家老宅素日里能瞧见只有她和婆婆和穆子训。
正是“钱聚如兄,钱散如奔”。
槿婳低声地对婆婆道:“是那个叫胡定仁的同窗。”
“这名字怪耳熟的。”
“我之前跟你提过的。”槿婳不仅把那个“公公托梦”的事跟穆子训说了,也跟姚氏说了。
姚氏看着槿婳别有深意的眼神,慢慢地也把那梦的内容记起来,扯了扯手里的抹布,有些担忧地道:“他不会真要来骗咱子训的吧。”
“谁知道呢!等人走了,我们再去问问子训,胡定仁和他说了啥。”槿婳抿了抿嘴,从姚氏手里拿过抹布道,“婆婆,你先坐下休息休息,这些事让我做就好。”
姚氏以前不知道,穆家落难后,一家人搬到了老宅里,姚氏才发现,原来槿婳是个十分勤快的媳妇。
没有哪个婆婆不喜欢勤快的媳妇的。
姚氏坐在一旁,看着手脚十分利索的槿婳,心里很是满意,可转念一想:这么多年过去了,槿婳还没给穆家添个孙子……就算没有孙子,孙女也行,可连孙女都没有呵!
姚氏不禁又郁闷了起来。
槿婳把灶房拾掇了一遍,不久后,便听见胡定仁离开的声音。
不等她出去问,穆子训先跑进了灶房里,瞪大眼叫道:“娘子,真是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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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在槿婳和姚氏紧张的注视下,穆子训吞了吞口水道:“胡兄还真让我跟他做买卖,而且做的不是别的买卖,正是木材上的。胡兄还说这买卖利润高,稳赚不赔,他可以先替我出本金。”
“那你答应了?”槿婳急问。
穆子训摇头:“没有,我记起了你说的那个梦,觉得太邪门了,不敢答应。”
“怎么说话的,那不叫邪门,那是你爹显灵,怕你着了别人的道,才特意给槿婳托梦。”姚氏说着合起掌对着虚空喃喃道:“老头子呀!你在天有灵,就再帮帮穆家,帮帮训儿……”
“娘子,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胡兄他怎么看都是个好人。”穆子训一脸云里雾里的。
槿婳心里暗笑,抿唇道:“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画形画皮难画骨。你与他多年未见,听他说了几句话,见他送了两串腊肉,就把他当知己,怎知别人是不是放长线钓大鱼?反正,这事你万不可答应他。”
“对,你爹都托梦了,你不信你爹还要去信别人吗?”姚氏也在一旁帮腔。她一向很信这个。
穆子训本来还下不定主意,见槿婳和姚氏都这么说了,只得点头:“好,我听爹的,以后不管胡兄怎么说,我都不会答应的。”
槿婳听到这一句,长久以来,悬在心口的一块巨石也总算是落了地。
这一日后,胡定仁又找了穆子训两回,穆子训听他说得天花乱坠的,很是心动,但想想那“托梦”的事,只得忍痛推脱掉了。
胡定仁见说他不动,渐渐不再上门。
此时,年尾也到了。
家里边虽寒骖了些,但贴上红对联,年年有鱼的年画,再在大门口挂上一对红灯笼,看着也是十分喜庆。
除夕夜,新旧交替之时,万家齐放鞭炮,祈求新的一年顺顺利利。
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穆子训拥住了槿婳,在她耳旁大声道:“娘子,新的一年,娘子有什么心愿?”
“我要赚钱,赚好多好多的钱。”槿婳大声嚷道,“相公,你有什么愿望?”
“我要重振穆家,让娘子有好多好多钱可以花。”穆子训亦大声嚷道。
话音落,鞭炮声也停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火。药味,迎风冲鼻而来,却不让人讨厌。
槿婳和穆子训看着铺了一地的艳红鞭炮纸,开心地欢呼了起来,互相搀着手回屋里去了。
*
元宵过了,天气暖和了许多。原本才一丁点的小鸡崽也长成了半大的鸡。
太阳好得很,槿婳打开了鸡窝的大门,那四只母鸡和公鸡便撒欢似地出了鸡窝,在院子里啄了好几圈后,全摊开嫩黄的羽毛卧在地上晒太阳。
槿婳晾了一盆衣服正要回屋去,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敢问嫂子,这里的屋子是不是要出租?”
槿婳回过头,是个大约四十岁上下,穿着品色窄袖衫,相貌气质十分端庄的夫人。
忙走过去,道了个万福道:“是,夫人,那租赁的告示就是我家相公贴的。夫人是要租房子吗?”
“对,我夫家姓张。”那女人道。
“张夫人,里边请。”槿婳热情地把她招呼进了屋里。
穆子训不在,家里只有她和婆婆。
姚氏见有人要来租房子,忙去盛热水,好给客人沏淡茶。
槿婳请张夫人坐下。
张夫人打量了一下四周,端庄地笑道:“是这样的,我是松阳镇的人,丈夫去得早,现膝下只有个十三岁的儿子。”
槿婳听她这么说,想她应是守寡多年,心里一下有些敬佩。
“小犬明年春要参加院试。我带他进了城,一是听闻书山学馆的李云净先生厉害,李先生今年恰好有开馆讲学,招的都是童生;二是想方便小犬应考。眼下还寻不到一个合适的落脚点,见嫂子你这要出租,便特意来问问。”
“原是如此,不瞒张夫人,我家里就只有我和相公婆婆三人,年前想着西边的屋子空着也是可惜,不如租出去,也不至于太冷清。”槿婳说着接过了婆婆端过来的茶,呈到了张夫人面前。
姚氏亦坐下道:“令郎才十三岁,便可参加院试,真真是了不起。”
“小犬自幼爱读书,也是运气好些,去岁参加童试,一下便通过了。”张夫人淡淡地说着,眼里却有藏不住的骄傲。
姚氏不由得想起了她的儿子穆子训。
穆子训通过童试时不过只比张夫人的儿子大两岁。那时穆家有万贯家财,他们夫妻俩想着让儿子早日成家好接手家里的生意,便把穆子训从学堂里叫了回来。
谁知她相公会去得那么早,穆家又沦落到了这地步!
眼下听张太太说他儿子要参加院考。姚氏心里颇不是滋味——要是她的训儿当年没有离开学堂,继续参加科考,今日就算不是个举人,也应是个秀才。
又闲聊了一阵后,槿婳带着张夫人细细地逛起了要出租的屋子。
这里环境清雅,两个大房间带着一个小房间,一个月的租金平均下来还不到一两。
张夫人很是满意,当下就交了五两定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