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
槿婳打下了他不安分的手,拢了拢头发道:“天亮了,我去熬粥烙饼。”
他们昨日才带回一大袋米,今早的粥,她一定要熬得浓浓的,香香的。再烙几个大大的芝麻饼,让婆婆和相公都能吃个饱。
把珍珠耳坠当掉得到的三两银,买了米,面粉鸡崽后,剩下的还能撑一段时间。只是眼瞅着年也快到了,今年的年货还没有着落,未免有些令人发愁。
别的不说,对联,鞭炮,腊肉之类的总该要有吧!没有这些,年过得没有年味呀!
那租赁的告示昨日贴出了,十二月里,怕是也没有人会来租房。
思来想去,槿婳决定再跑一趟娘舅家。
她娘本姓杨,娘舅是她娘的弟弟,叫杨士诚。杨家之前穷哇!她娘还活着时跟槿婳说她小时候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而且就从来没吃饱过,外公外婆又偏心着舅舅,有啥都是先给舅舅。岂料舅舅长大后没什么出息,反倒是她娘命好,嫁给了她爹。
她爹是个做生意的好手,向来家道殷实。一次到她娘村子里去办事,恰好碰见她娘在溪边浣衣,只一眼,他便看上了她娘,也不嫌弃她娘家里穷,就那般三媒六证,八抬大轿的把她娶上了门。
直到今日,那村子里的人说起这事,都羡慕得不得了。
她曾经问过她爹,如何就看上她娘了。
她爹笑着道:你娘长得美。
没错,方圆十里再没有比她好看的人了,哪怕是后来她上了年纪的,看起来也美。穆子训也常说她好看,可她知道跟她娘比起来她还差得远呢!
自从她娘嫁给了她爹后,真正是过上了好日子,一年后便生下了她。
她爹和她公公是好朋友,棠家办满月酒时,她公公和婆婆都来了,见了在襁褓里的她长得玉雪可爱,便说要和她爹她娘结成亲家。
她爹觉得这是“亲上加亲”,哪有不答应的。
所以她和穆子训订的是娃娃亲。穆子训只大她两岁。
她娘成了棠夫人后,原本连正眼也不瞧她娘一眼的舅舅开始频频到棠家来。
她爹没有兄弟,她娘又只有这么一个弟弟,帮衬的事自然是少不了的。于是她舅靠着她爹日子也越过越好,没几年还在城里买了房子。
她爹死后,她娘带着十一岁的她,无依无靠的。舅舅便建议她娘把所有的房产田地都变卖成钱,带着女儿到他那去住。
她娘思来想去,便依了她舅舅的话。到舅舅家去的那几年,直到她出嫁,舅舅一家对她和她娘都算好的。毕竟那段时间她和她娘住在他那,没少给舅舅钱。
她嫁到穆家后不到一年,她娘就去了,那时穆家如日中天,槿婳虽然隐隐明白舅舅吞了她娘的遗产,但她当时又不差钱,没想着要跟他要回来。公公更不会惦记那笔遗产了。
有次舅妈来穆府看她,她随口说起了她娘遗产的事,结果舅妈赶紧苦口婆心地和她道:她娘留下的钱,她和她舅不是要私吞,是帮她放着存着。因为她现在都嫁到穆家了,这笔钱现在给了她,便是进了穆家的口袋。可万一哪一天她和穆子训感情不和,穆子训要休了她,她爹和她娘又都不在了,她靠谁呢!钱放在舅舅家,是她们心疼她这个没爹没娘的外甥女,给她留后路呢。
槿婳那时还不满十五岁,虽然嫁了人,但心性跟孩子差不多,就那样被舅妈哄住了。日久天长的,她渐把这事忘了。
后来,穆家落难了,她才又想起那笔钱。可舅舅和舅妈都变了一张脸,说她娘死时哪有给她剩什么钱,便是那丧葬费还是他们自己出的,到现在还欠着几十两,他们不找槿婳要钱,槿婳就该偷笑了,还敢来跟他们要那子虚乌有的遗产。
槿婳当时听到他们这么说,差点气得吐血,舅舅舅妈让门房把她赶了出来。穆子训见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气得直上门和他们讨要说法,结果却受到了他舅和门房的一顿辱打。
这是今年七月里的事,这事后,她彻底看清了舅舅和舅妈的为人。
但这事就这样算了?她不甘心。
她得再去找他们。
这次她不直接找舅舅舅妈,她找她外婆陈氏。陈氏已经六十八了,人老了,比较容易心软。她就到她外婆面前去哭,边哭边喊她娘命苦,她不信她外婆受得住。
槿婳打定了主意,却没把这事告诉穆子训。她怕穆子训不让她去,便说谎她是要到市集上去逛逛。
穆子训不疑有她,让她去了。
槿婳出了门,便直往她舅舅家去。
她舅舅能有今日全靠她爹当年扶持,便是他现在住的宅子,也是她爹花了大半的钱帮他置的。谁知道这帮来帮去,没帮出“亲上加亲”,却帮出了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槿婳远远瞧着她舅舅家那座大宅子,心里就一阵恶心。要是她爹和她娘在天有灵,知道他们走后,舅舅这样对他们的宝贝女儿,怕是也会愤恨当年错看了他。
陈氏住在宅子后边的那座屋子里,那里有个小门,于是槿婳便往小门去了。
她站在门口透过门缝往里边看去,正巧见她外婆从门内走了出来。
她身体还算硬朗,在屋子旁种了不少菜,还养了只猫,现在那只猫就懒懒地卧在一张四四方方的板凳上晒太阳。
“外婆。”槿婳对着门缝喊她。
“外婆,我是二丫!”
她外婆听到了她的声音,手脚利索地走了过来,隔着门道:“哎呀!二丫,你怎么到这来了?”
“二丫”是她娘给她取的乳名,她外婆一直都是这样喊她的。
“外婆,二丫现在日子太难了,家里没有吃的了,再过几天二丫就要饿死了。”槿婳可怜地道。
她外婆不敢开门,叹了一气道:“你跟俺说这些有什么用?都是那个穆子训害的,那么个大男人一点用都没有。之前见到你,俺就让你改嫁来着的,你偏不听呀!你自己犟。钱不好赚,两条腿的男人还少吗?就算去做妾,也好过跟着那穆破落户。”
“外婆,天地良心,要是没有我爹和我娘,你和舅舅们有这样的好日子过吗?便是我嫁到了穆家,穆家还没落难那几年,先别说过年过节,就是平日里何曾少了你们什么?如今穆家落魄了,你们个个翻脸不认人也就算了,舅舅跟舅妈怎可丧尽天良,把我娘留给我的财产都吞了。难不成见我这个唯一的外甥女饿死了,他们就安心了!”
“士诚他这事做的是有些过了,但俺有什么办法?俺年纪一大把了,已经管不了他了,你舅妈又那么泼,都敢给俺甩脸色,俺也难呀!”
“外婆,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了?你想想我娘,我娘从小到大多乖多听你的话,家里的杂活累活都是她帮着你干的。你有一回得了重病,舅舅他们都说治不好了,连棺材都给你备下了,是我娘坚持要救,照顾了你一个多月,你才又活过来的。外婆,你想想我娘呀!我娘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呀!她走了,你就任由别人欺负她女儿吗?外婆你忍心吗?”
她外婆听到她这么说,眼睛也有些红了,转身从屋里拿出了一个手帕,包着三两银子从门缝底下塞出去道:“小丫,不是外婆狠心,连个门都不让你进。外婆老了,外婆没有办法了,你拿着这三两银子去买些米面,省着点吃用啊!以后莫再来找外婆,这三两银还是外婆偷偷省下的。要是被你那泼皮舅妈知道了,会要俺的老命的,俺现在打她打不过,吵她也超不过,士诚他个没良心的,有了媳妇忘了娘。”
槿婳犹豫了一会,接过了那三两银子。她不知道外婆说的是不是真的,因为在她的印象中外婆可厉害了,全家老小都被她拿捏着,舅妈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
“娘,你蹲在门下做什么?”她接过银子刚站起,忽听到里边传来了舅舅的声音。
“没什么,看见这有很多蚂蚁,怕是白蚁把门蛀了。”她外婆答道。
“别看了,最近你那儿媳妇整日里吵着头疼,你以前不是跟我说过有哪个郎中治头疼很厉害吗?赶快告诉我,我好去请他来治治……”
槿婳听他说话声越来越近,知道他往门边走来了。
她怕她再待下去会被发现,连到手的三两银子都没有了,便赶紧拿着钱跑了。
跑进了巷口后,一没注意她迎头便撞上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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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槿婳撞到的不是别人,而是徐二娘。
徐二娘就住在离她舅舅家不远的地方,家里卖豆腐的,人称徐豆腐西施。
但她长得跟“西施”一点都不搭边,长眉大嘴,脸上还有雀斑,都快四十岁的人了,还喜欢穿红的,在脸上抹桃花色的胭脂。
槿婳撞上了她,她破口便大骂:“死不长眼的,想撞死老娘吗?”
“徐婶子,当真是对不住。”槿婳连忙道歉。
“呦!”徐二娘定睛一看,有些阴阳怪气地道,“原来是穆少奶奶,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好久不见穆少奶奶,结果在这遇上了。”
见槿婳没有吱声,又道,“穆少奶奶是来找你那狼心狗肺的舅舅和舅妈的吧。”
徐二娘跟槿婳的舅舅和舅妈是有过节的。
这事说来也有些年头的。
有一回槿婳的舅妈李氏到徐二娘那买豆腐,回来后发现自己丢了五十文铜钱,李氏便怀疑是丢在了徐二娘的豆腐摊,被徐二娘捡去了。
李氏折回去跟徐二娘要钱,徐二娘说她根本就没见到什么五十文钱,还说李氏是想讹她的钱。
李氏听到徐二娘说她想讹她的钱,气得头发都炸了,原本只是怀疑,直接变成了死咬徐二娘偷了她的钱不还。
二人就那样你一句我一言的,越吵越凶,越骂越狠,到最后都打了起来。
她们一打,她们的男人也来了,两人本来想拉劝自己的老婆,结果围观的人一起哄,他们非但没劝好自家婆娘,反而也打了起来。
这事怎么解决的槿婳不太记得,但她知道这事后,徐二娘家和她舅舅家就结下了大梁子。她在她舅舅家住的那几年,还常听到舅妈说起这事,每说一次,她都要把徐二娘的祖宗十八代骂上一遍。
有一回,徐二娘家养的狗跑到她舅家门口拉了一泡屎。她舅舅跟舅妈就不干了,说是徐二娘指使她家的狗跑到他家来拉屎,嚷着要把她家的狗抓起来打死,还是她娘在一旁劝解,那条狗才保重了狗命。
她知道舅舅跟舅妈讨厌徐二娘,可她又跟徐二娘没仇,她不讨厌她。
徐二娘有个闺女叫秀娘,年纪比她小,长得又白又胖,一双手刺起绣来,却是比谁都巧,槿婳很佩服她,见着了徐二娘,只要舅舅和舅妈不在一旁瞧着,她都愿喊她一句徐婶子。
徐二娘打量着槿婳,忽大义凛然道:“穆少奶奶,你舅舅和舅妈那一整家子,良心都是喂了狗的,住在这附近的人谁不知道他们缺德。你好好等着吧!人在做天在看,有他们天打雷劈的时候。”
槿婳听到她这么说,心里一暖,同时也有了个主意。
她向四周张望了一会,低声对徐二娘道:“徐婶子,我知道你不仅人美心善,还是这世上最正义的人。就是从前,我也是站在你这边的。”
她说着拿出了外婆刚给她的三两银中的其中一两,放到了徐二娘手里道:“有件事,我觉得只有徐婶子才能帮我。”
“这……”徐二娘看到银子眼前一亮,犹豫了半晌后,拽紧了银子把槿婳带到了她家附近一个偏僻的角落里。
槿婳便把她心里的打算都跟她说了。
徐二娘听了后,点头道:“这事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不过事在人为,穆少奶奶回去后等消息便是。”
“那就全拜托徐婶子了。”
“这可说好了,到时婶子我可要三分。”
“一定,我跟秀娘以前情同姐妹,跟徐婶子同仇敌忾,我们可是一条路上的,要是敢在徐婶子面前作假欺心,便让我棠槿婳死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