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补了一句:“只是当兵的刚来扫荡过,眼下药估计是抓不成的。”
裴明月看向萧云霁,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谁也没有开口多问。裴明月走上前去,刚要开口,却被萧云霁把话头劫走了。
“郎中,烦请你给她看看手上的伤。”
他站在她身后。虽说出身皇家,但姿态却很是谦和有礼。
老头审视地看了二人两眼,便低下头仔细瞧了瞧裴明月的手,啧声道:“令弟这手可伤得不轻啊。”
萧云霁微微蹙了眉:“可有伤到筋骨?”
老头轻轻捏了捏她紫肿的指节。裴明月吃痛,嘶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筋骨倒是没伤到,只不过皮肉伤严重,也需要不短的时间恢复。”
老头松了手,转身给她抓了把干巴巴的草药:“拿着。磨成粉撒在伤处,用纱布包裹好,结痂之前不要碰水。”
没伤到筋骨就好。裴明月松了口气,刚要从兜里掏出钱袋,却被老头制止了。
“怀璧其罪。我若收了钱,岂不是擎等着那些官兵来抢?”
老头满脸苦楚,唉声叹气道:“权当做善事了。挨一天算一天吧,这草药就送你们了。”
竟还是个良善之人。裴明月感激地朝他道了谢,天色已渐晚,二人还要去寻住处。萧云霁看了她一眼,低声道:“走罢。”
裴明月应了一声,二人转过身。正要踏出门槛,却被身后的老头突然叫住。
“等等!”
老头步履匆匆地从柜台后面绕了出来。还未及他们反应,便见老头定定地在他们跟前站住脚,神色严肃地看向萧云霁。
“你留下,我要给你把把脉。”
作者有话要说:
加油!
第36章 荒野求生
萧云霁微微皱了眉,冷声道:“不必了。”
老头却堵着门路,不依不饶:“老夫就爱给人看病,尤其是疑难杂症。不收你药钱,你让我把一把脉,也不亏啊。”
“你说我家兄长是疑难杂症?”
萧云霁如今不再厌食。之所以身子弱,只是因为六年来不进食的亏损。再者,中医讲究望闻问切,萧云霁戴着帷帽,他怎么能瞧得出他身子不适?
裴明月高高扬起眉,怀疑碰到了江湖骗子。
老头深深看了他们一眼,故作高深地捋了捋胡子:“倒也不是。只是见这位公子身量这样高,却如此清瘦,想来是体内有亏。老夫行医多年,还算有些见识。不如让老夫把上一把,权当付药钱了,如何?”
裴明月看了萧云霁一眼。隔着白纱,她也能看出他紧蹙的眉眼。
后头且得要颠沛流离呢。萧云霁的身体状况当下是如何情况,能不能承受得住,彼此心里都得有数才行。裴明月心里有点动摇,往他那边凑了凑,低声道。
“要不就让他看看?”
萧云霁目光冷淡地瞥了她一眼,显然是觉得她被忽悠住了。裴明月心虚地吐吐舌头,也没敢再继续怂恿。
萧云霁没再多话。他走上前,语气淡淡地道:“那就劳烦老先生了。”
竟然同意了?
裴明月属实没有想到。见两个人就要往屋里走,她也屁颠颠地想跟进去,却被萧云霁无情地拦在门外。
“给我在这等着。”
他冷冷道。
而后,他连看也没再看她一眼,转身便进去了。
吃了个闭门羹。裴明月内心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一屁股蹲在台阶上,开始百无聊赖地等了起来。
此处是离京城不算太远的沽州,叛军从这里借道进入京城,一路作了不少孽。街上乱糟糟的,到处都是铁蹄践踏过的痕迹。大年初一本该张灯结彩,如今却变得人心惶惶,实在令人唏嘘。
说到底,在权贵们成王败寇的权力游戏里,最倒霉的还是随波逐流,没有选择的平头百姓。
裴明月支起下巴,怅然地叹了口气。
沈擎登基,原书的结局已然达成。也就是说,从他们出宫那刻起,所发生的便脱离了原书的框架,接下来会如何发展,她也无从得知了。
只是让她有些拿捏不准的是。萧云霁没死,究竟是因为她改变了结局,还是他在原书结局本来就没有真的死。
她的存在,到底是这个世界偶然的变数,还是必然呢?
思路逐渐往哲学奔去了。裴明月摇摇头,笑自己太较真。眼下最紧要的,是赶紧远走,沈擎这人多疑得很,迟早有一天会知道萧云霁根本没死,是掘地三尺也会把他赶尽杀绝的。
他身子病弱,她浑身是伤。两个半残的人要如何在遥远路途中避开耳目生存下去,也是个颇让人头疼的难题。
她抬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心里头很是沮丧。
正发着愁。一股熟悉的沉香味从身后绕了过来,她抬起头,顺着手边雪白的衣角一路向上望过去,正巧对上萧云霁清冷的目光。
隔着幕帘,他也瞧见了她苦瓜似的脸。忍不住微蹙起眉:“难看。”
裴明月赶紧直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怎么样?您没事吧?”
他看向前方,语气淡淡道:“嗯。沈擎的毒没有伤到我的根基,身子会渐渐好转的。”
这是出宫以来,她听到最悦耳的一句话。裴明月弯起眼睛,忍不住激动道:“那可真是太好了!等我手好了,再给您做好多好吃的,把您养得白白胖胖!”
刚逃出生天,就又开始胡说八道。萧云霁睼了她一眼,冷声道:“今日不能再赶路,找个客栈歇一晚罢。”
“这您就问对了不是。”
裴明月蹲了这会,早就把街上的境况一览无余。她指了指斜对面那间牌匾斜了的门脸,笑道:“您瞧,那儿不正是个现成的吗?”
萧云霁看也没看她,径直朝客栈走了过去。裴明月屁颠颠跟在后头,客栈里头还算干净,只有一个小二,在里头擦桌子扫地。瞧见他俩进来,小二很随性地掀了掀眼皮。
“打尖不行,住店只有一间房。”
爱答不理,上来就给裴明月噎住了。
她皱起眉,不解道:“你们这客栈瞧着也挺宽敞,怎么就一间房?”
小二擦着桌子,头也不抬:“本店是官驿,住的是官员。除夕叛军借道,除了二楼那间屋空着,其他屋全躺着死人呢。”
一听这里头死过人,裴明月顿时开始有些发怵,身子不由自主地往萧云霁身后缩了缩。
“住不住?住的话一晚三钱银子,二楼左拐第一间。眼下动乱,多有流寇飞贼,晚上记得锁好门窗。”
小二干脆利落道,大有爱住不住的气势。
三钱银子着实有些贵了。但比起在外头风餐露宿,还是花点钱稳妥些。裴明月捂了捂不是很饱满的钱袋,肉痛地拍给小二三钱银子。
小二瞧着不会做生意,收钱倒收得很快。一路领着他们上了楼,半个字也没多说便离开了。
房里头空空如也。只有一张榻和一张圆桌,上头摆了个茶壶。裴明月有些口渴,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捏起茶壶柄,刚想倒杯水,却觉得上头湿湿黏黏的。低头一瞧,壶柄上竟全是暗红的血迹。
她吓得汗毛倒竖,甩手就将茶壶扔了出去。
“有,有血,这屋里也死过人!”
裴明月僵硬地支着手,腿都在打哆嗦。
萧云霁显然要平静许多。他纵横沙场这些年,死人是他见过最多的东西。
“怕什么?”
他神色淡淡地扯了床被子铺在地上,瞧着像是准备睡地铺。
“您……您……”
裴明月还完全没从惊吓中出来,结结巴巴地道。
“怎么了?”
萧云霁皱了皱眉,显然是觉得她聒噪了。
他身子弱,地上寒气重,睡久了是要着凉的。裴明月强压下内心的恐惧,摇头道:“我来睡地铺吧。平日里我本就毛手毛脚,睡觉也不老实,会从床上摔下来的。”
“不行。”
他皱起眉,毫无商量的余地。
见萧云霁并不动摇,她便抿了抿唇,故作迟疑地道:“若我从床上摔下来,岂不是正好摔在您的旁边。男女大防,到那时候……”
萧云霁毫不犹豫地直起身:“你睡地上。”
打蛇打七寸,萧云霁的七寸就是男女大防,受不了丝毫越距。
夜已深了。明日还要赶路,两人便各自卧下。谁也不发一言,唯有窗棂上被月光映照的鸦影,寂寥地扑棱着翅膀。
只要一想到茶壶上的血迹,裴明月就一个劲地心里发毛。来回翻了几个身之后,她终于放弃挣扎,睁着眼睛,呆呆地瞧着天花板。
这些日子,实在经历了太多了。
生死,背叛。
她不过是个生在安定社会的普通人,何曾经历过这等险境。凭着一腔求生欲数次死里逃生闯到现在,四下寂静的夜里,难免开始后怕起来。
萧云霁的呼吸很轻,想是睡着了。裴明月实在有些害怕,便试探地喊了他一声。
“殿下?”
意外的是,他很快便淡淡回应。
“怎么了?”
裴明月缩了缩脖子,有些嗫喏地道。
“这些日子发生这么多事,您害怕吗?”
“不怕。”
他没有丝毫迟疑,语气十分平静。
裴明月想想也是,他纵横沙场多年,多次死里逃生,什么样的惊险没经历过。
“不管是死人还是活人,你都不用怕。”
黑暗中,萧云霁淡声道:“他们不会伤得到你。睡吧。”
他说得云淡风轻,却让人莫名安心。裴明月点了点头,把身子蜷缩起来。这些日子也确实是累了,她闭上眼,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一夜果真相安无事。
路途尚还遥远。翌日晨起,二人便匆匆离开了客栈,继续往南赶路。
裴明月手受伤,握不得缰绳,坐在车厢又总是颠簸得想吐。萧云霁拿她没办法,便同她一起在车辕,留榴莲蹲在车厢里。
虽说现在要南下,可还没出北方的地界。入目的都是光秃秃的山头,没有水也没什么树,只长着一丛丛干巴巴的灌木,连果子都不结半个。
周围显然也没有什么吃的。赶了半天路后,裴明月已然饿得肚子咕咕叫,跳下车徒劳地转了一圈,却并没有什么发现,便忿忿地踢了一脚落叶。
好像被她踢出来个什么,滚落到萧云霁脚边。他低头一看,竟是个坏了的弹弓。
萧云霁俯下身子,取下它上面的皮筋。裴明月不解地看着他,问道:“您要它作什么?”
萧云霁淡淡道:“你不是饿了?”
说话间。他便将皮筋拴在食指与中指之上,掌心滑出一颗石子,以修长手指为弹弓。拉开左臂,嗖地一下将石子射了出去。
灌木中隐约传来两声扑棱,陡然从里头窜出个左眼流血的兔子。萧云霁眼疾手快,又射出第二颗石子,直接嵌进了兔子的脑壳。
裴明月目瞪口呆。没想到他荒野求生技能如此强悍,真不愧是大漠里搏杀出的战神。
她一脸崇拜地看着他,乌圆眼珠亮得简直要冒出星星:“殿下,您好厉害!”
“不要叫我殿下。”
他微皱了眉,垂下手道:“这算什么厉害。”
对他来说确实不算什么。毕竟他身子不好前,可是个武力值恐怖,杀人不眨眼的主儿。
没等她动作,萧云霁便走上前去将兔子拎了起来。
裴明月迟疑地盯着他,大气也不敢出。她最怕处理动物尸体。虽然她久在庖厨,但接手的肉全是处理好的,看不出它原本的样子,根本不似直接触碰尸体般这么有冲击力。
“不是害怕吗。”
他瞥了她一眼,从腰间拔出短刀,淡淡道:“转过头去。”
原来他是要亲自动手。裴明月松了口气,赶紧转过头。不过须臾的功夫,那兔子便给剥了个干净。余下的步骤,萧云霁也没用她动手,找了根树枝把兔子穿上,用火石点燃枯叶。生起火来后,将兔子架在上面翻烤起来。
一系列动作,竟然比她还要娴熟。
裴明月坐在火堆旁边,很有些不好意思。她明明才是厨子,眼下反倒让他做起饭来。
萧云霁却很淡然的样子。他仍带着帷帽,清冷的容颜隐在白纱之后,影影绰绰的,瞧不很真切。手腕上的伤也还没好,仍然青紫着,握着树枝的修长手指上还有皮筋勒出的印痕,瞧着实在有些狼狈。
真是唏嘘。她与他这两个病弱伤残前些日子还在宫里头锦衣玉食,如今却在这里荒野求生,落差太大,反而让人觉得有些滑稽起来。
裴明月忍不住噗嗤一笑。萧云霁冷然看了她一眼,伸手将已然烤好的兔腿撕了下来,递给她。
“谢谢殿……兄长。”
裴明月赶紧收了笑容,用指尖费劲地夹住兔腿。她方才只顾着出神,这才发现兔肉已然烤得有些干巴发黑了,上头也没有调味料,闻着味道就有些令人没食欲。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他也在看着她,目光淡淡地透过帷帽,落在她神色纠结的脸上。
裴明月半晌没敢下嘴。她举着焦黑的兔腿,有些费解地看着他。
“殿下。”
她指了指燃烧的火堆,欲言又止道:“您烤的兔子,糊了……”
作者有话要说:
加油!
第37章 遇贼
火上的兔子滋滋啦啦,发出了烟熏火燎的糊味。
萧云霁反应极快地伸出手,将串着兔肉的树枝拿了下来,只可以为时已晚。由于长时间明火炙烤的缘故,方才还十分肥美的兔子,如今已成了块硕大的黑炭。
两人神色各异地看着那块兔肉,气氛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方才他一通操作行云流水,她还当他是隐藏的做饭好手。如今看来,他确然是会做饭,但也仅仅是“会做”罢了。能不能做好吃,全凭天意。
沉默了一会。萧云霁淡淡地抬起手,要把手里的兔肉丢掉:“别吃了。”
“哎,别啊。”
裴明月赶紧拦住他。她手心里有伤,抓不了树枝,便只能用两根指头夹着,使劲往自己这儿拽。
她其实并不觉得他做得不好。他从前常年驻守塞外,一旦外敌入侵,他就要马上放下手中的一切率军抵御。况且那里荒原大漠,资源匮乏,军营里又是一群糙汉子,每日刀口舔血,活着已是大幸,对于吃食自然是要求极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