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些碗,无论她怎么来回地数,都是少了一个。想来是被人伺候惯了的萧云霁从未做过这种事,一时手生,不小心摔碎了。
这也罢了。但若收拾不干净,踩到伤了脚就不好了。裴明月左右看看,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些碎了的碗片,低头一瞧,竟发现那些碎片被他藏在了灶台里。
她怔怔地蹲下身,瞧着那些被潦草藏匿的碎片,忍不住噗嗤一笑。
即便是冷着脸,生着她气的萧云霁,也还是为她着想的。
真是时移势迁。初见时他意气风发,耀眼得如可望不可及的神明。失意时他又像个看破世事的谪仙,冷情冷性,仿佛这世间所有,都不会在他心底掀起半分波澜。
这样孤傲的一个人。原来也会在笨拙地摔碎碗之后,偷偷藏起来。
想到这里。她不由敛了笑容,鼻头隐隐发起酸来。
生在帝王家,总有天性被压抑的悲哀。若他只是个寻常百姓,便也不会受这么多年的折磨与苦楚,活得要自在潇洒得多。
“万般皆是命啊。”
裴明月忍不住感慨。
但纠结归纠结,钱也还是要赚的。
眼下手头的钱不多,还是得先从成本低的小吃做起。转来转去只有白菜最便宜,裴明月便买了几颗,准备做辣白菜炒年糕。
她过去做博主时经常复刻这样的街头小吃,做起来已然是得心应手,便二话不说挽起袖子,游刃有余地操练了起来。
裴明月先把大白菜洗了个干净,横着切了三刀,分成四等份。接着又抓起一大把盐,掀开每一层菜叶,均匀地涂抹在上头后,搁在旁静置,转而去准备辣酱。
锅里早就添好了冷水,她灶台添了火,抄着木勺边加糯米粉边搅拌,直至它变成半凝固的米糊。又转身抄起菜刀,将韭菜切段,胡萝卜切丝。又将苹果,洋葱,姜蒜去皮,全部切小块,加辣椒粉和盐捣烂成泥,将这些菜码混入凉透的糯米糊里面搅拌均匀后,便成“高句丽”式辣酱了。
辣酱是调味的重中之重。只要它做到位,那便成功了一大半。方才的大白菜已然腌制好,将它拎到手中,过水冲洗,拧干。裴明月抓起一把辣酱,均匀地涂抹在每一层大白菜上,放进盆子里,用块石头结结实实地压上。
若按寻常做法,辣白菜放置阴凉处约摸一日,便可食用了。但眼下由于时间缘故,顶天只能腌一晚。虽说不会太入味,但交通不便的年代,这样糊弄着也算过得去了。
忙活完这些,天已然翻起鱼肚白。裴明月把东西收拾好,正打算推着板车自己出门,却见对面的房门啪一声被推开,萧云霁冷着脸走到她面前,将车把从她手里拽了过来。
昨夜的尴尬仍历历在目。裴明月怔了怔,刚要开口,却被他冷声怼回去。
“闭嘴。”
他仍是不想理她的样子。裴明月不敢再多说,只能低着头跟在后面,一路沉默着去了宝带河。
今日来得有些晚,街上已有来来往往的行人。虽说两人仍旧不搭话,但半刻也不耽搁裴明月干活,她手脚麻利地收拾好摊子,支起炉灶,开始边炒年糕,边叫卖起来。
“辣炒年糕,辣炒年糕!”
她的聒噪体现在吆喝上,总算是物尽其用。萧云霁在旁边坐着看账,被她吵得一个劲皱眉头。
裴明月装没看见,吆喝得更起劲。年糕熟得快,很快便炒好一锅,热气腾腾地端到了推车上。车板上摆着昨晚折好的油纸盒,裴明月细心地用勺子分成均等份装好,再分别插上根削得细细的竹签。
现炒的年糕香飘肆意,很快便吸引了许多围观之人。
“好新鲜的东西哦,这是哪里来得?”
周围七嘴八舌地问。见那东西红得发亮,是没见过的样式,便没人敢贸然下手买。
没人买,她也不着急。裴明月不紧不慢地眯了眼睛,背过手,煞有介事地道:“这个呀,是来自一个叫高句丽的小国的食物,辣炒年糕!”
“高句丽?那是什么地方?”
众人纷纷表示陌生,未曾听说过。
“不过是个很远很远的小地方罢了。”
高句丽低句丽压根不重要。裴明月无心废话,只想赶紧开张,便扯着嗓子喊道。
“想要尝一尝的客官请排队,前六名客官免费赠送一份辣炒年糕,凡今日购买的客官皆享受七折优惠!”
说着,她麻利地从锅里叉了一块辣炒年糕,送进嘴里豪放地嚼着,竖起了大拇指:“马西大!”
虽听不懂她说些什么。但见裴明月吃得香甜,本就被香味勾了半天的看客蜂拥而上,不多时便将已炒好的年糕一抢而空。堪堪一上午的时间,推车上所有的辣白菜和年糕便都炒光,全数变成了白花花的银子。
众人散去,钱在推车上堆成小山。许是昨夜熬了通宵的缘故,惯常财迷的裴明月连数也没顾得上数,头一歪,便靠在一旁的萧云霁身上睡着了。
已是午憩之时,摊贩们皆为附近居民,停了摊都回去歇下了。周遭一时寂静,宝带河春意阑珊的岸边,只剩了他与她两个人。
昨夜被撞破的尴尬尤在,她这样躺在他身上,又着实不得体。萧云霁本想把她推开,手在她肩头前顿了顿,却还是无奈地放下了。
裴明月睡得很沉,眼下有淡淡的乌青。她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只身将他从火海中救出,带着身子孱弱的他摆摊谋生,纤弱身条仿佛有使不完的韧劲,仿佛什么困难也不能将她压垮。
她这些日子的辛苦,他是看在眼里的。但唯有一件事,萧云霁想不明白。
她与他,不过是半路出家的主子奴才,到不了可托付生死的地步。她却豁出了身家性命,将他从炼狱里硬生生拽出来。
为什么?
“明月姑娘似乎喜欢殿下。”
吴庸的话蓦然响起在耳边。萧云霁神色微怔,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
所以。她会这样待他好,是因为……
她喜欢他?
萧云霁垂眸,目光复杂地落在她恬静的睡颜上。
他生于深宫,长于沙场。见惯了尔虞我诈,曲意逢迎,不知何为情爱,更无从去明白。
就连皇上多次为他赐婚,他都无一例外地拒绝。不止因他不懂这些,更因他母妃不顾一切飞蛾扑火,却落得个如此潦草的下场。
于他而言。情爱,是这世间最愚蠢的谎言。
日头渐盛,明晃晃地照在裴明月熟睡的脸上。许是日光有些刺眼,她在他肩头不安地蹭了蹭,娇俏的眉头拧成一团,不甚安稳的样子。
萧云霁垂眸。仿佛妥协了一般,极轻地叹了叹。
怕动作惊醒了她。他存着劲,极缓慢地抬起手,悬在她酣睡的脸侧。掌心拢出一片阴影,恰到好处地替她遮住了阳光。
微风吹拂,她总算舒展了眉头,却无意识抓住他的袖角。他低头,一眼便瞧见她手腕上那道明晃晃的红绳。
眼底仿佛不经意被刺了一下。萧云霁微蹙了眉,便听她含糊不清地开口道。
“陆昭……”
作者有话要说:
加油!
今天去拔了两颗智齿,所以更晚了点。明天尽量下午六点更!希望明天别疼也别肿……啥好吃的都暂时吃不了了π_π
第42章 天上掉馅饼
陆昭?
萧云霁身子僵了僵,不由缓缓皱起眉。
她梦见了陆昭?
好死不死。裴明月突然直起身子,一把抱住萧云霁的腰,嘴里嘟嘟囔囔,还在他腰上使劲捏了一把,恬不知耻地笑了起来。
“哥,你腰怎么这么细啊……”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口口声声说要陪在他身边,满脑子竟然想的全是那个乾清门侍卫,甚至在梦里也要对他上下其手。
手背上的日光忽而变得格外灼烫,那张娇俏的脸也顿时变得可恶起来。萧云霁只觉一阵无名火起,将她箍在自己腰上的咸猪手掰了下来,无情地甩到一边。
梦被如此粗暴地打断。裴明月激灵了一下,有些茫然地起身,不住地揉着眼,下意识拽住他的衣角。
“哥——”
“放开。”
对面的人冷冷呵斥,无情地将衣角从她手中抽走。
裴明月怔了怔,显然有些意外。便凑上脸去,很是探究地瞧着他。
陆昭的轮廓没有这样清瘦,也不会这样冷硬地同她说话。目光渐渐清明,萧云霁冷得几乎要掉下冰碴来的脸也变得无比清晰。裴明月倒抽一口冷气,屁股坐了火一般猛得弹了起来。
萧云霁的脸色告诉她。她,裴明月,一定是在睡着的时候闯了大祸。
可她只是做了个梦而已,能闯什么令他如此生气的大祸?
再过分点,也不过是在梦里抱了一下陆昭而已。
梦里的人就算抱了,也是假的。只不过是触感有些过于真实,腰围也有些过分清瘦而已……
等等。
她刚才抱的,是谁的腰?
裴明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惊愕地看向萧云霁,手开始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殿……殿殿殿殿下,我,我不是故意的……”
话说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一次两次,可以说成无心之失,冒犯得这样频繁,除了色胆包天,不知廉耻之外,好像也没别的解释了。
果不其然。萧云霁已然对她无语至极,理也不理她。生意既已做完,他起身握住车把,推着车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裴明月本就心虚,愁眉苦脸地跟了几步,他却没有要等她的意思,步履飞快。她个子矮腿短,很快便跟不上了。
脚底一阵酸痛。眼见着萧云霁的身影已消失在视野,裴明月干脆放弃挣扎,一脸苦恼地站在原地,有一搭没一搭地揉起腿来。
日头很暖,她心里却拔凉拔凉。
这样接二连三的冒犯,就算她脸皮再厚,也实在不知该如何若无其事地面对他了。
正纠结着,只觉衣角被人拽了拽。裴明月低头一瞧,竟是又是那个豁了门牙的小男孩。
他仰起脸,语气有些落寞:“姊姊怎么收摊了呀。”
脑子正乱着,裴明月也没心情敷衍他,随口道:“卖完了当然要收摊。”
小孩撅起嘴,握着她衣角的手很是失望地晃了晃:“可我今日来晚了,没有买到。”
是要来买吃的?
想起那日的荔枝水,裴明月便忍不住叹了口气:“今日也是大哥哥给你钱,让你来当托的吗?”
小孩摇头,很干脆地否认了:“不是的呀。是姊姊的手艺好,我是真的想吃的。”
谁都喜欢听夸,大俗人裴明月自然也不会例外。便对小孩顿生好感,微微曲了膝,语气也放温柔许多。
“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冲她笑了笑:“我叫窦豆。”
裴明月应了一声,上下打量他几眼。不比其他粗衣短褐的孩子,他身上穿的是棉绸,家境应当挺殷实的样子,便忍不住问了一嘴。
“你这么小。家里就这么放心,让你一个人跑出来疯玩儿?”
窦豆自信地拍拍胸脯,道:“放心吧姊姊,我丢不了。”
他伸出手,往沿街的铺子一路指过来:“里头都是我家的人。这些铺子,也都是我家开的。”
“什么?”
裴明月高高扬起眉,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些铺子……都是你家开的?”
窦豆点点头,神色很是自信坦然,不像是骗人。
裴明月目瞪口呆,脑子里却在飞速拨着小算盘。
要想在扬州稳稳立足,还是得结交一些当地有钱有势的,眼前正有个肥羊送上门,岂有不好好抓住的道理。
裴明月下定决心般咬了咬唇。她蹲下身,露出十分和蔼可亲的温和笑脸,柔声问道。
“窦豆,你还想吃姊姊做的东西吗?”
窦豆用力地点头。
她歪了歪头,冲他用力眨眨眼睛:“那窦豆带姊姊去你家。姊姊给你一个人做,好不好?”
“真的可以吗!”
小孩就是好骗。窦豆果然上钩,高兴地蹦起来,拉着她的手就往前走。裴明月便由他拉着,两人一前一后,一路停在了座大宅子前。大门高而气派,门头上的匾额苍劲有力地刻了两个字。
窦宅。
裴明月忍不住啧啧称奇。这窦豆瞧着挺低调,没想到还出身于大户人家,这样富而不炫的家族,想来家学必然是雅正谦厚的。
几个家丁早早便等在门口。瞧见他拉着裴明月,忙不迭地往前迎了过来,不住地劝道。
“小少爷等等进去。您午饭吃一半就跑,老爷子正生气呢。”
窦豆却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他扬着头大步绕过家丁,拉着裴明月就往里走:“那些东西不好吃,我为什么要吃?”
他语气不屑。转头看向裴明月,机灵地眨巴眨巴眼:“反正,有姊姊给我做好吃的啦!”
家丁们探究的目光顿时扫了过来。裴明月尴尬地笑了笑,低头跟着窦豆走进了厨房。
窦宅的厨房不出意料地很大,该有的食材厨具应有尽有。裴明月累了一天,又不是在自己的主场,不想做太复杂的。见窦豆一脸期待地看着她,便叹了口气,笑道。
“给你做个雪衣豆沙吧。”
雪衣豆沙用的材料简单,但打发蛋清极耗人力,这里没有电动打发器,只能纯靠手动。好在窦宅仆役多,几个人轮流打发,倒也很快便打出了满满一盆雪白蓬松的蛋白糊。
裴明月往里头加了面粉和淀粉拌匀,用个木勺盛起蛋白糊,将团好球的豆沙馅放进去,再点上些蛋白糊,将豆沙馅给包裹住。
锅里头的油已然烧得热度适中。裴明月把团好的蛋白球放入油中,很快便微微泛起金黄。这时候捞出刚好,再炸就要发苦了,她眼疾手快地将它捞起,放在一旁的盘子里。
旁边瞅了半晌的窦豆眼疾手快,做好一个便吃一个,烫得嘴圈都红了,也不忘伸着大拇指夸赞好吃。
自己吃不够。窦豆挥手叫来一个家丁,把刚做好的那盘塞给他,见他送去给大哥。
“你倒还挺懂事的。”
裴明月一边往外夹雪衣豆沙,一边忍不住夸他。
窦豆咧开没门牙的嘴,少年老成地摇摇头:“都是生活所迫呀。”
见他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样子,裴明月忍不住扯了扯唇角:“你这前呼后拥,娇生惯养的,知道什么叫生活所迫吗?”
窦豆瞧出她的嘲弄,刚要开口反驳。却突然有人夺门而进,二话不说,扑通一声便跪在了裴明月面前。
“请姑娘救救窦家!”
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裴明月哪见过这阵仗,吓得赶紧把他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