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猜不出。裴明月很得意地笑了笑,乌圆眼珠亮亮地看着她,仿佛落入了他无数次在大漠夜空中抬头望见的群星。
“希望太子殿下能够长命百岁。”
她突然开口。双手仍然合十着,神色极其认真,仿佛在说一句于她极重要的誓言。
萧云霁神色微动。夜风柔和地拂起两人的衣摆,谁都未再出声,就这般静静地对望着。
半晌。他垂下眼,缓缓开口。
“有件事,我要告诉……”
话还没说完,裴明月却突然扯了扯他的袖子。她一脸惊慌地看向他,伸手朝城楼下指了过去。
“殿下,那……是什么?”
萧云霁微蹙了眉。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目光短暂地错愕了一下,陡然凌厉了起来。
城楼下,是黑压压的人。
不止他们所在的城楼。城门外,城墙下。扬州城外围,满是持着刀剑的人。
他们举着火把,挥舞着寒刃。聚成一团又一群,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向扬州城内攻破。
“糟了。”
萧云霁眉头紧拧,神色罕见地凝重起来。
“是流寇集结的叛军。他们来攻城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确定关系!
多更了一千字……明天的大概要五千多字了,尽量还是六点更。六点更不了就九点×
第49章 喜欢
不过眨眼的功夫,流寇们便攻破了城门,势如破竹地涌入了扬州城。
攻入城池后,最先占领的便是城楼。此地已然不能久留,萧云霁果断地拉住裴明月,迅速跑下去,冲进了灯火通明的街道中。
流寇纠结而成的叛军如同水入油锅,将扬州城搅得天翻地覆。百姓们惊慌四窜,推推搡搡中,裴明月只觉被什么人猛得撞了一下,被迫挣开了萧云霁的手。
“殿下!”
她惊慌失措地喊了一声。还没来得及看清萧云霁在哪里,便被人流簇拥着往后退。再回头时,已离方才失散的地方很远了。
叛军开始屠城,捕快们毫无招架之力。街道上一片混乱,到处都是哭喊声,整个扬州城陷入一片火海。
裴明月被人流挤得踉踉跄跄,费劲吧啦地钻着空子,好不容易冲出了人群。但四处都是火,城门又被叛军占领,逃也无处可逃。
她踮着脚四处张望,只见一片火海之中,并无萧云霁的踪影。
正当她六神无主之时,胳膊却突然被猛得一拉。她转过头,竟然是几个浑身是血的叛军。
“小娘子,怎么落单了?”
胳膊被牢牢抓紧。叛军也不跟她多费话,上来就要扯她的衣裳。
裴明月咬咬牙,按动袖中机括。剑刃陡然弹出,她目光凛冽,毫不犹豫地将它刺入了眼前那人的脖子。血顿时喷射出来,她趁机挣脱束缚,扭身往反方向逃,另外几个人恼羞成怒,在后面穷追不舍。
脚下慌乱间被一道横梁绊住。裴明月整个人飞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浑身都在剧痛,五脏六腑几乎都要从喉咙里摔出来。裴明月眼前黑了好一会,挣扎着往前爬,却被叛军一把抓住了脚踝。
躲无可躲了。
她甚至能感受到有一双沾满鲜血的脏手,顺着她的小腿粗暴地向上□□。恐惧瞬间占据了她的身心,裴明月哆哆嗦嗦握紧袖剑,徒劳地朝那人挥舞着。
那人的动作却突然顿住了。鲜血从他的后背绽开,轰然倒地的瞬间,露出身后那个持刀的清瘦身影。
是萧云霁!
他身上已然溅满了鲜血。却没有半刻耽搁,蹲下身,将吓得发抖的裴明月一把拽入怀中。
“殿下?”
裴明月甚至没来得及反应。只觉一阵沉香裹挟着浓烈的血腥气,骤然席卷她的鼻腔。
“是我。”
萧云霁的声音很沉着,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只是抱着她的左臂却收得很紧,紧到她有些喘不过气,像是怕她下一秒就要消失了一般。
有他在身边,裴明月的心稍稍安了一些。她抬起眼。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乱成一片的长街。
方才还一片热闹的扬州城,顷刻间便陷入火海,成为了鬼哭狼嗷的地狱。
主城军营懈怠已久,根本不是叛军的对手。叛军已然杀红了眼,察觉到这里的骚动,纷纷朝这里涌了过来。
萧云霁的脸色已苍白到吓人。裴明月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他的衣襟,被他一把将头按在了胸膛。
“闭上眼睛,不要看。”
他的声音莫名有种令人安心的力量。她点点头,听话地闭上了眼睛。钝器入肉的声音不断从耳边响起,温热的血仿佛腥气冲天的大雨,在四周肆意飞溅。
即便他抱着她的手仍然很紧。但裴明月能感觉得到,他已是强弩之末。
难道……他们要一起死在这里了吗?
有萧云霁在身边,死亡好像也并不是那么令人惧怕。
千钧一发之时。只见城门突然乌压压闯进一批身着铠甲的玄衣铁骑,将叛军团团围住,以压倒之势开始剿杀。
领头的那位玄衣匆匆下马,直奔萧云霁而来,跪地行礼道。
“玄机营统领韩世忠,救驾来迟,请太子殿下恕罪!”
真是天降神兵。裴明月目瞪口呆,简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韩统领?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萧云霁却毫不意外。他神色平静,脸色苍白得吓人,抬手示意他起身:“辛苦了。”
他原本就知道韩统领会来?
他们身在扬州,他是如何知道韩统领会来的?
裴明月震惊抓住他的胳膊,有千万个问题要问他。萧云霁却抬起手,食指堵上了她即将喋喋不休的唇瓣。
他垂眸看着她,脸色苍白得如同宣纸。清冷眉眼被鲜血勾勒,平添几分脆弱的妖冶。
“安静些。我……”
话还未说完,黑血便从他唇角汹涌地滴落。萧云霁竟像是再也支撑不住般,直接昏了过去。
*
萧云霁昏睡了一天一夜。
白军医方赶到不久。神色凝重,正坐在榻前为他把脉。裴明月心里万分担忧,正焦急地等着,却听韩统领在门外叫了她一声,要她出来说话。
裴明月亦有满腹疑惑要问他,便走了出去。韩统领一身铠甲,身上仍有干涸的血迹。瞧见她出来,竟撩起披风,跪地朝她行起了大礼。
“明月姑娘。”
她过去是奴才,如今是平民,无论如何也受不住韩统领这般郑重的礼遇的。便赶紧伸手扶住他,连声道:“韩统领折煞我了!”
韩统领执意不起,沉声道。
“当日宫变,明月姑娘一介弱女子,冒着生命危险救了殿下。韩某一介武夫,却身在千里之外,未能帮上半点忙,实在惭愧!”
当时的情况是死局,东宫里头的情况谁也不知道。若非她提前看过小说,估计也是救不出他来的。
裴明月摇了摇头,将韩统领扶了起来。
“你们是怎么来的?沈擎她不知道吗?”
玄机营隶属朝廷,一举一动都在沈擎的控制范围内。是如何千里奔袭,如此及时地从京城赶到扬州的?
韩统领叹了口气,道:“殿下早预料到沈擎会成功篡位。为了保全我们,殿下将玄武令重新交给了皇上,并假意栽赃,将玄机营贬入太陵守陵。后来沈擎登基,苛政□□,只顾着斩杀前朝大臣,我们远离京城,倒留给我们了些可乘之机。殿下来到扬州后,便想办法与我们取得联系,并且联络了曾经跟随他征战的其他旧部,准备趁京中大乱之时夺取南方,储备力量,攻破京城。”
他顿了顿,继续道。
“今日之事,殿下早有预感。便来信告知我们赶来扬州,好在是赶上了。”
短短一番话,把裴明月的脑袋搅了个乱七八糟。还没等她理清楚头绪,白军医便推门而出,神色很是难看。
“殿下怹怎么样?”
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他,神色紧张。
白军医叹了口气,眉头紧拧。
“我们之前都想错了。以为殿下是中了毒才导致经脉滞涩,武功尽废,实则并非如此。”
他抬起头,神色凝重地看向二人。
“殿下武功高强,内力雄厚。中毒之后,虽殿下并无意识,但身体为求自保,便自行阻塞经脉,将毒围困在左胸伤口周围,减缓了毒性发作。造成了武功尽废,内力全无的假象。”
韩统领皱起眉。
“也就是说,其实殿下的武功一直都在。无法催动内力,是这些经脉将剧毒围堵住了?”
白军医点了点头。
“是。殿下原本应当也是如此以为的。可我方才为他把脉之时,发觉他的经脉已然畅通无阻,武功已回到全盛时期。”
说到这里,白军医颓然地摇摇头。
“想来殿下是察觉到了。却不知为何,竟多次强行催动内力,冲破经脉,毒已然往全身游走。怕是……时日无多。
恍若一道惊雷,在耳边轰然乍响。
时日……无多?
裴明月愣在原地。
听白军医的意思。萧云霁应当是知道了自己武功还在的真相,也知道了自己催动内力会导致旧伤中的剧毒顺着经脉扩散。
可在东宫之时,除了射箭,他从未动过武。
真正开始动武。是在出了宫,逃亡的某一段路上……
她想起来了。
他第一次动刀见血,是替她击退流寇的时候。就在被那个老头把过脉之后!
是那个老头告诉了他真相。
所以,在那之后的每一次动武,都是在催发剧毒的扩散,而他每一次厮杀,都是为了救她。
即便他明知道,这样会加速自己的死亡。
裴明月怔在原地,只觉整个人都木了。
是她莽莽撞撞,没心没肺,遇到危险就一头往里扎。不仅如此,她居然还无耻地装噎骗他,害他因为这样荒谬的理由动用内力。
自第一次动武,为她解围以来。与她相处的每一日,他都在清醒地倒数着自己的死期。但他却从未埋怨过她,甚至没让她瞧出过半点端倪。
而她在做什么?
莽撞而愚蠢地一步步将他推向死亡,还义正言辞地责怪他力不从心的冷漠。
裴明月转过身,直愣愣地走进房门。他苍白而安静地躺在榻上,她踉踉跄跄走到他榻前,颤抖着跪在他旁边。
泪水在脸上肆意横行。她轻轻握住他冰凉的手,无声地痛哭起来。
也不知哭了多久。仿佛察觉到她的异样,他像是终于醒了,手指在她掌心微微动了动。
“怎么哭得这样厉害?”
萧云霁缓缓睁开眼睛。嗓音有些嘶哑,想来是因为毒发的缘故。
瞧见他春寒料峭的眉眼。裴明月只觉心里一串揪痛,眼泪便更加汹涌起来。
“殿下……”
满腹的愧疚堆在嘴边,反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无声地痛哭着,娇俏的眉眼下起了淋漓的大雨。
萧云霁眉头蹙得更深。他有些费力地抬起手,动作有些生涩地为她擦去眼泪。
“是不是昨夜吓着了?”
裴明月用力摇头,难过得几乎说不出话。
“我都知道了,殿下。”
她抬起手。隔着衣裳,颤抖地覆在他左胸那道狰狞的伤口上。
“这就是您想要告诉我的那件事,对吗?”
萧云霁怔了怔。停在她眼角的手指缓缓垂落了下来,他轻叹了口气,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是。”
一切终是有了答案。裴明月终于再也忍不住,将脸埋在他刀痕交错的冰凉掌心,失声痛哭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
她从未哭得这样伤心过。哪怕是被罚去扫长街,被妃嫔羞辱,被皇后折磨,她都未曾掉过一滴眼泪。
掌心盛满了她滚烫的泪水,烫得他的心也揪痛起来。萧云霁叹了口气,轻轻将手抽离,露出她哭得一塌糊涂的脸。
“不要道歉。”
他望着她。淡漠眼底映着她哭得狼狈的脸,唇边晕开淡淡的柔和笑意。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所以,不要再自责了,好不好?”
想起自己先前那些无知的逼问,莽撞的冒犯。裴明月便一个劲地后悔,抽抽噎噎地道:“可我之前那样激怒殿下,殿下一定是生我的气了,所以才不理我的罢。”
萧云霁摇摇头。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摩挲着上面每一道因他而留下的伤疤。
“我这样一副朝不保夕的身子,没有资格阻止你去找一个好的归宿,更不应该毁掉你本该幸福的一生。”
他顿了顿,目光认真地落在她梨花带雨的脸上。
“哪怕我很在意你和陆昭那样亲近,很在意你和窦允相亲。”
他垂眸,掩盖住眼底一闪而过的苦涩。
“你冲着其他男人笑的时候。我满心都在恼怒为何自己不是当年那个身体健康的萧云霁,更恼怒自己为何不能自私一些,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
话还未说完,他便皱起眉,压抑着咳嗽起来。
裴明月吓了一跳,直起身要为他顺背,却被他抬手挡了回去。
他是在生她的气吗?
裴明月颓然地塌下身子,沮丧道:“您一定很讨厌我了。”
萧云霁摇摇头,眼底泛起零星笑意。
“喜欢的。”
“喜欢什么?”
裴明月眼里还泛着泪花,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萧云霁静静地望着她。修长手指探入她的指缝,牢牢地与她的手指相扣。
“你。”
困惑已久的问题,如今终于被他亲口说出了答案。裴明月脸顿时红了起来,有些扭捏地低下了头,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你呢?”
萧云霁低声问道,尾音含着淡淡的笑意。
“你也,喜欢我吗?”
裴明月怔了怔。而后,她红着脸低下头,轻轻吻上他略显苍白的双唇。
手指紧紧与她相扣。萧云霁闭上眼睛,强压下喉间肆意翻滚的甜腥。
他清冷,孤傲。游离于生死红尘之外,从不曾被世俗悲喜所牵绊。到底,还是因她而坠落红尘,放肆地沉沦于他曾不屑一顾的情爱。
她是他晦暗生命中唯一一抹亮色,是他的药,他的引。
哪怕在这一刻死去,他亦甘之如饴。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