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耍赖
流寇毕竟是流寇,到底不成气候。玄机营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不出三日,便将扬州城内的叛军基本清剿。
眼下扬州城是暂时太平了。但据一路南下过来的韩统领讲,眼下四处都在叛乱,西北大旱又闹了饥荒,整个中原乱成了一团。
几日静养,萧云霁的毒暂且得到了控制。但身子还是差得很,阳春三月,春暖花开的时节,他浑身都凉得像冰,怎么捂都捂不热。
“总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看白军医施完针,把乌黑的针头从他身体里□□。裴明月只觉得心疼得紧,皱着眉道。
“白军医,你倒是给想想法子啊。”
白军医把长针往托盘上一撂,拧着眉头道:“瞧瞧这语气,简直要把我吃了。你当我不想医好殿下?”
他没好气地看了裴明月一眼,道:“殿下的毒,倒也不是全然没有解了的希望。若想搏一搏,需得去西南药王谷,找到神医李隼。但是李隼其人喜好云游,神出鬼没,不一定在药王谷,找到他得碰运气。”
他叹了口气,颇为头疼的样子。
“而且,他脾气十分古怪。就算找到了他,也有极大可能不给殿下医治。”
管他古怪不古怪。既有希望,哪有不拼一拼的道理?
“怕什么?”
裴明月当即便拍了板:“去!不就是药王谷吗,明日我们就动身!”
她决定得草率,韩统领却操办得仔细。不仅配备了三十人的精锐暗卫跟随保护,还在马车上装了好几个装满暗器的机括,只要遇到危险,发动机括,便可射出数不胜数的暗器。只是这个功能需要萧云霁来操作,交给裴明月容易误伤。
准备就绪后。两人便乘着马车,一路往西南进发了。
萧云霁身子不好,只能裴明月扯着缰绳。他执意要陪她坐在车辕上,怎么劝都不进车厢,好在天气暖和,也不至于吹出风寒。
况且,有人陪,也是件挺高兴的事儿。
孤男寡女驾车,一路也有遇到好几次叛军,但都被暗卫毫不留情地斩杀了。为了避免总是出现这等麻烦,他们特地在车外头留了一大片血迹,特此向众人宣告,这车里头的人不好惹,都闪远点儿。
药王谷地处白州,离扬州不算很远,大约七日的脚程。
越往南,植被越多,花的种类也越多。两个人坐在车辕上,一路都是春意盎然,裴明月左顾右盼,几乎要看花了眼。
“殿下,你快看!”
她突然用力拽拽他的袖子。萧云霁转头一看,只见一只粉色的蝴蝶正落在她鬓边。她瞪着眼睛,大气都不敢喘,只敢偷偷地斜着眼瞧,只怕把它惊跑。
有了暗卫保护,不必再担忧安全问题。裴明月也穿得比以前鲜亮了,一身牙白的长袄,杏色花鸟裙,头上梳着环髻,颈边垂下几缕长发,用红绳拴了起来。如今又添了只蝴蝶,更显得俏皮动人。
见她高兴,萧云霁便也忍住身子的不适,淡淡地笑了笑。
紧赶慢赶,总算还有一日便能赶到药王谷。
天色已晚,马车便停在了一片湖边,准备暂且歇一晚。
明月初升,将平静湖面照得如同镜子一般。湖边生着柔软而茂盛的草地,随着微风轻轻摆动着柔软的叶子。
裴明月跳下马车,本打算活动一下筋骨。手却猝不及防地被萧云霁牵了起来。
“殿下?”
她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萧云霁直视着前方,淡淡道。
“跟我来。”
裴明月不明就里,便回握住他的手。萧云霁径直往草地走去,踏入草丛的瞬间,脚边便随之飞起了星星点点的萤火虫。不多时,眼前便飞起一大片荧绿,如同九天洒落的星河,将他们围绕在其中。
“好漂亮!”
裴明月自小生活在城市,哪里见过真正的萤火虫。不由惊喜地瞪大眼睛,眨都不舍得眨一下。
萧云霁神色平静,淡声道:“我从前讨伐柔然,曾经来过这里。”
裴明月此刻的精力全数被萤火虫夺了去,啧啧道:“殿下真厉害,什么地方都去过!”
握住她的手微微一紧。萧云霁顿了顿,状似无意地问:”你的家乡,我或许也曾去过的。”
裴明月想都不想,理所当然地道。
“不可能的,殿下不可能去过我家的。”
她的语气很笃定。萧云霁微挑了眉:“就这么笃定?”
严格来算,她买的那栋别墅应当算在京城。他去是肯定去过,但时空错了。又临时编不出个不存在的地名,裴明月有些犹疑地挠挠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萧云霁瞧出她的迟疑,低声道:“如果你想家。等事情了结,我可以陪你回一趟。”
回是不可能回的,裴明月摇了摇头,道:“殿下。我的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你是没办法陪我一起去的。而且,我若是回了家,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萧云霁皱了眉,问道:“为什么?”
裴明月嗫喏着,不知该如何跟他解释。见她神色有些犹豫。萧云霁紧紧皱起眉,握住她的手又紧了几分。
“你是不是打算丢下我,自己回家去?”
回家当然是百利无一害。那个世界有能赚很多钱的社交账号,还有一堆喜欢她的狂热粉丝。但她本就是福利院长大的,在那边也没什么亲人,不像在这里,还有个萧云霁陪着她。
“这可说不准。”
想是这么想。裴明月故作苦恼地看着他,朝他吐吐舌头。
“不过。要是殿下给我一个家,我就不走啦。”
她抬起头,看着满天的萤火。
“殿下一定要好起来。等殿下好了,夺回江山,就赐我座宫外的宅子,我不想当奴才啦。就想在京城开家饭馆儿,扬州也行。”
“若想要个家。直接做皇后,岂不更好?”
他松了眉头,唇角含着淡淡笑意。
这回答倒是很令她意外的。裴明月怔了怔:“皇后?”
想想深宫里头那些勾心斗角,她便有些苦恼地皱起了眉,道:“当皇后有什么好的?我呀,就想在民间,和喜欢的人开家饭馆儿,给他做好多好多顿好吃的!”
她本就是爱玩儿爱闹的性格。萧云霁垂眸,并不意外地笑了笑。
“同你在扬州这些时日,我也曾想过。若能就这样过日子,也挺好。”
他低下头,清冷眼底满是她懵懂的模样。
“等我夺回萧家的江山,就同你一起回扬州。好不好?”
萧云霁言出必行,从来不会随便许诺,只要他说得出,就一定能做得到。可他是要做明君的人,岂能同她在民间蹉跎。
裴明月只当他在开玩笑,便点了点头,笑着随口应下:“好呀,那就这么说定啦。”
对于感情的事,她一向看得还算比较开。只在乎曾经拥有,不在乎天长地久。她身份低微,是做不成皇后的,她也不愿意在深宫之中,和一群妃嫔消耗青春,争夺一个萧云霁。
就算他登基后,两人分开。只要她曾经拥有过眼里只有她的萧云霁,就算圆满了。
萧云霁见她并不尽信的样子,意料之中地苦笑了一下。他侧过脸,看向远处的湖面。
“我娘是先皇的发妻。”
他淡声开口。
“她十四岁就嫁给了先皇。那时先皇对她也很好,承诺若是当了皇上,便立她做皇后。”
萧云霁的声音清沉而平静,和着微风娓娓道来。
“我娘并不在乎她是不是皇后,她只在乎先皇是不是把她放在心里。先皇对她极尽宠爱,说尽了甜言蜜语,登基那日却摒弃誓言,另封了沈氏为后。”
这一点,裴明月是听淳燕说过的。但即便再听一次,也忍不住为这个柔弱而痴情的女子难过。
“在那之后,我娘备受打击,原本活泼的性子也缄默下来。先皇的新宠越来越多,她便渐渐被遗忘在了深宫的角落。帝王之爱最是无情,他可以将你碰上世间最华彩的云端,也可以将你踩入最肮脏湿冷的烂泥。”
他淡声道,语气里藏着几不可察的遗憾。
“她是一朵娇生惯养的花,就这样在烂泥中枯萎。”
萧云霁垂眸,眼底闪过一丝不屑。
“身为男子,不以文韬武略治天下。就连稳固皇位,也需要以牺牲无数个无辜女子的一生为代价。这样的皇位,坐着又有什么意思?”
说罢,他便转过身。静静地望着裴明月乌亮的眼珠,神情郑重地道。
“夺回江山,只是不想让萧家百年基业毁于沈擎之手。”
而后。萧云霁顿了顿,清冷眼底泛上星星点点的笑意。
“所以。我说会陪你回扬州,就一定会做到。”
他一字一句,像是世间最为郑重的许诺。裴明月强忍住心里头的感动,故作苦恼地歪起头,道。
“殿下光说可不行,得有点行动表示,我才能相信呢。”
萧云霁扬起眉,淡淡地笑了笑。
“你要什么行动?”
裴明月戳了戳嘴巴:“当然是亲我一下啦!”
没想到她竟厚脸皮至此。萧云霁微蹙了眉,脸侧迅速泛上一丝淡红。
“你——”
裴明月火速撅起嘴,好整以暇地闭上眼睛。
“殿下快点,过期不候哦。”
她的唇瓣饱满而莹润,像是吸饱了晨露的花蕊。见她不依不饶的样子,萧云霁无奈地叹了口气。妥协地俯下身,双唇却只是蜻蜓点水地掠过她的额头。
舍了脸皮,等了半天。
就这?!
裴明月睁开眼睛,一脸不满地投诉。
“殿下耍赖!这怎么能算啊!”
她说得大声,惊得连萤火虫都一颤。萧云霁捏了捏她的脸,淡声威胁道:“不要得寸进尺。”
“耍赖!”
裴明月抿着嘴,仍气鼓鼓地瞪着他。他失笑,低声道:“这样就可以了。暗卫们都在周围看着呢,不怕丢脸?”
真是安逸的生活使人躺平,她还真给忘了暗卫这回事。
想想方才自己胡搅蛮缠的样子全被那些影卫看到。裴明月只觉一阵羞耻,脸登时变得通红。她用力捏了一下他的手,咬牙切齿:“别以为这样就能赖账。殿下先欠着,下次再还我。”
胸口骤然涌上一阵剧痛。他强忍住想要蹙眉的冲动,紧紧反握住她的手,笑道。
“……好。”
作者有话要说:
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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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花海
药王谷谷随主人。地处偏僻,道路刁钻。
李隼是个喜怒无常之人。为了防止别人来向他求医问药,他特地花了五年时间,在谷门前方圆十里都设了重重迷障,以茂盛的山林同葱郁灌木为遮掩,很难找到入口。
两人驾着马车走了半天,果不其然地迷路了。
“明明就是这儿啊……”
裴明月茫然地举着地图,在长得差不多的树木跟前徒劳地比对着。
抬头四处望望,又好像哪里都一样。同样的树木这里有一片,那里有一片,半点分别也瞧不出来。
连日颠簸,萧云霁脸色已是掩饰不住的苍白。裴明月找不到路,又他病情耽搁。一时越发心急,干脆跳下马车:“殿下,您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先去探探路,马上就回来。”
她寻路心切,且周围有暗卫跟着,想来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萧云霁脸色苍白地靠在车上,神色难掩疲惫。他微蹙了眉,低声道:“找不到,不要逞强。”
他眼下是她捧在手里头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人。他的话就是军令状。裴明月得令,算是松了口气,即刻点了头,步履匆匆地顺着地图往前走去。
她没有回头看,便瞧不见萧云霁担忧的眼神。
她的身影方一消失在他视线,他便有些后悔起来。
裴明月性情莽撞,又不会武功。就算有暗卫跟着,也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她那样粗心的性子,万一只顾着看路,踩到陷阱受伤怎么办?药王谷地处险峻,多有斜坡,万一她失足摔下去怎么办?
萧云霁惯常不是这样一个多思多虑的人。只是眼下身子病弱,想要保护她总是力不从心。
“再等等。”
她方离开才半盏茶的工夫。他叹了口气,低声劝慰自己道。
真是奇怪。从前上阵杀敌,随时都可能丢掉性命之时,他也未曾这样紧张过。那时他天不怕地不怕,只把生老病死当作人之常情,从不曾如眼下这般反复思量。
人果真是会变的。萧云霁那样冷情冷性的人,自心里头莽莽撞撞闯进一个她,心眼似乎也变得小了起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令他备受折磨的患得患失。他身子不好,却并不担心自己是否会死,却总是在担心,这样一副病弱的躯体,只能成为她的累赘,担心他若是死了,她会不会哭红那双乌亮的眼珠。
若是能早些遇见她就好了。
比在东宫更早些,比当太子时更早些。
最好。是在他鲜衣怒马,是在他意气风发的年华。
只可惜他们都只是命运的玩物。往日持长刀杀敌的手,如今变得手无缚鸡之力。像宫中那些老旧得裂了痕的青石板,总有一日要在这不起眼的角落中枯萎,随风化作一抔尘沙。
微风渐起,柔暖而和煦。萧云霁却只能感受到彻骨的寒冷。他垂眸,仔细拢了拢衣襟,茂盛云杉灌木迎着日光,泛着粼粼的光泽,将每一片仰起脸的嫩叶勾勒出一道银边。
他倚在车门上,远远眺向天空。
自他身子不好以来,即便他曾是令人仰望的天之骄子,在他染疾的那一刻,也便被迫卸去了金甲,开始孑孓独行。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他人的衷心许是对他有所求,但有且只有裴明月,是这样豁了命去对他。
不求功名利禄,金银财宝。
只因为,喜欢他。
初见她时,他认为他与她并非一路人,甚至不过是将她当作可有可无,无足轻重的路人。她聒噪,浮夸,鬼点子一大堆,还总是搞砸一些琐事。
他以为自己会很反感她,却错了,
他与她,本就是一样的。一样的倔强,一样的不服输,不认命,一丝机会也要用全力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