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寇中有人高声道:“你们窦家折损我们那么多弟兄,这回总算能报仇了!”
一声高呼,几十个人便气势汹汹地蜂拥而上。
她和窦允都不会武功,又赌气得罪了萧云霁。这次,恐怕是逃不掉了。
耳边传来窦允凄厉的呼救声。裴明月神思昏昏沉沉,下意识按动袖剑,徒劳地将刀刃举在胸前。
她若死在这里,萧云霁会来找她吗?
应该是……不会的吧。
耳边打斗声渐起。雨如常落在她身上,却不再似方才那般冰凉。而是带着股不同寻常的温热与甜腥,溅在她视线不清的眼帘。
哀嚎声此起彼伏。危险并未如期而至,裴明月用尽全力睁开双眼,模模糊糊瞧见一个熟悉的清瘦身影。
血雨纷飞中,他浑身湿透,清冷眉眼被血泼洒出狰狞的艳色。疤痕缠绕的手提着长刀,踏着血水交织的青石板路,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你是来……杀我么?”
那张出尘淡漠的脸上,此刻正翻涌着蓬勃杀意。她一瞬间恍惚起来,竟想不起他是谁。
那人在她面前停住。刀被随意地丢在地上,他抬手,轻轻抹去溅在她脸上的血迹。
指尖生着厚茧,停留在她滚烫的额头。他的手凉得像冰,像是曾经在雨里等过很久。
“是我,萧云霁。”
他垂眸。杀意刹那间收敛,被血勾勒的淡漠眉眼里,只映得见她湿漉漉的眼神。
“来救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加油!
我想说殿下的行为是有苦衷的,真的!相信殿下,他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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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强
裴明月并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园子的。
意识恍惚中,她只知道自己躺在一个萦绕着淡淡沉香气的榻上,有双冰凉的手一直在轻轻摩挲着她滚烫的额头。
他的手好像一直这样凉,怎么捂都捂不烫。掌心的茧硬硬的,擦过她的皮肤,有些微的痒。
裴明月迷迷糊糊睁着眼。她烧得很厉害,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人是谁。上次烧成这样还是在东宫,那时也有这样一双生着硬茧的手照顾她。
“……你是陆昭吗?”
她喃喃地问。
额头上的手顿了顿。他语气平静,被认错也没有半分恼意。
“我是萧云霁。”
“萧云霁?”
裴明月烧得昏沉,怎么想也想不起是谁。便皱紧了眉头,费力地寻思了起来。
半晌,她突然瞪大了眼睛,恍然道:“我知道了!”
裴明月用力摇摇头,将他覆在额上的冰凉的手甩开,眼神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你是战神,也是那个不吃饭的太子,是不是?”
萧云霁有些无奈地看着她,回答得却很快:“是。”
她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眼神更加迷茫了。
“可你不是死在东宫,被沈擎挫骨扬灰了吗?”
她显然并不相信他真的活着,伸手就要摸他的脸。萧云霁微蹙了眉,将她的手牢牢捉住,却瞧见她指上为救他烫出的伤疤。
神色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他有些迟疑地松了松她的手,而后又轻轻握住,低声道。
“有人救了我。”
裴明月只记得小说里头的内容。他死的时候情况那样凶险,是什么样的勇士才敢去那样的地方救他?
她摇了摇头,满脸都是敬佩:“这个人可真厉害啊,她还活着吗?”
萧云霁应了一声,清冷眼底满是她烧得通红的脸:“不过,她眼下不记得我了。”
救命恩人不记得他了,他难道不应该伤心吗?裴明月皱起眉,仔细地看着他的脸,神情仍旧是淡淡的,像是这世间的悲喜都与他无关。
那双冰凉的手仍握着她的手,掌心的硬茧蹭着她的手背,似乎唤起了某些久远的记忆。
裴明月怔了怔,眼神变得迟疑起来。
“在东宫时,我好像病过一回。有个人照顾了我一夜,他的手同你的一样,也生了这样硬硬的茧。”
她突然直起身,直愣愣地看着他。
“那个照顾我的人。是你,对不对?”
手背上的冰凉僵了僵。萧云霁怔了一下,耳廓泛起一丝红意。
“是。”
他垂眸,不再看她。裴明月却没再追问,打了个呵欠,缓缓地又躺回在了床上。眼皮开始困顿地打架,快睡着了嘴巴还不安分,喃喃地嘟囔着。
见她睡着了。萧云霁松了口气,伸手给她掖了掖被角,她睡得很沉,口中却还在念念有词。他无奈地摇摇头,微微侧过脸,方才听清楚她说的什么。
“殿下能活着,真是太好了。”
身子不由自主地僵了僵。萧云霁转过头,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娇俏的睡颜。
即便是经历了这么多,她也还是个小姑娘。年轻,生命力旺盛,仿佛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
他在她这么大的时候,已然上阵杀敌。那时的他也如她现在这般,倔强而年轻,敢单枪匹马独闯敌营,摘下敌军首领的人头。
如果不是那支淬了剧毒的箭……
榻上的裴明月突然动了动,手不安分地伸出了被子。萧云霁神思被打断,有些无奈地俯下身,要把她的手掖回去,她却陡然一抓,抓住了他一缕头发。
裴明月抓得很紧,他试着拽了拽,可稍一用力,她就开始不安地皱眉。
他们眼下离得过于近了。她挺翘的鼻尖几乎碰到他的下巴,鼻息滚烫地扑在他颈上。
萧云霁蹙了蹙眉,另一只手拔出腰间的短刃,将她抓住的那缕头发割断。没了束缚,他总算松了口气,正要直起身子,却无意间瞥见她眼角不知何时氤氲的泪痕。
他叹了口气,缓缓地伸出手,想要将那片泪痕抹去。指尖触碰到她肌肤的一瞬,却神使鬼差地调转了轨迹,有些颤抖地落在她秀挺的眉上。
她的眉生得极好。不画而黛,眉型细长,像春风裁就的柳叶,随着她的一颦一笑而生机盎然。
“殿下的手,为什么总是这样凉呢?”
他的动作突然顿住。
方才还在熟睡的裴明月,不知何时已睁开了双眼,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殿下,您喜欢我。对不对?”
恍若一阵惊雷在耳边乍响。萧云霁几乎瞬间收回手,淡漠眉眼晕开罕见的红意,神色有些狼狈地直起身,却被她一把抓住手腕。
“您喜欢我。”
裴明月直起身。长发散落,脸仍旧烧得通红,眼神却十分坚定地看着他。
仿佛心事被戳破。萧云霁紧皱眉头,强忍住脸上肆意流窜的热意,费力地转动手腕,想要挣脱她的束缚。她却不依不饶,用尽全身力气般死死握住,竟半分也挣脱不开。
“我去见窦允的时候,您一直等在必香居外面,淋了半夜的雨。”
裴明月神色冷静地看着他,指尖用力得几乎嵌进他的皮肉:“我和窦允出来后坐了马车。您没有伞,也没有车,便冒着大雨用双腿一步一步地在后头跟着。”
所以遇到流寇他才来得那样及时。所以他的手才会那样冷。
“那件被墨洇湿的衣裳。您明明洗了个通宵才洗干净,为什么不拿给我看?”
他惯常是这样的。累也不会说,痛也不会说,不论做什么都不会说。
可她没有读心术。有些她猜得到,可更多的事她猜不到。她脑袋里有一大堆的问题,譬如他为什么好好吃饭也仍旧如此消瘦,为什么突然动用内力也不会再旧伤复发,为什么明明不想要她去见窦允,却宁愿淋雨等在外面也不肯阻止她。
他一定有很重要的事瞒着她。一定有。
“您还有事瞒着我,对不对?”
见萧云霁仍旧挣扎着,裴明月抿了抿唇,赌气道道:“您若不告诉我,我明日就去找窦允,说我愿意同他成亲!”
萧云霁身形顿了顿。他转过身,清冷的脸上满是怒意:“胡闹——”
话还未来得及说完。只觉手腕突然被猛得一拉,双唇猝不及防地被她堵了上去。
萧云霁显然没有料到她竟这样大胆,错愕地睁大了双眼。他想要推开她,却被她死死抓住手腕,半分也动弹不得。
她的唇很软,很烫。同他冰凉的唇交织,令他片刻恍惚,即便明知她正睁眼瞧着他,却还是神使鬼差地闭上了双眼。
喉间乍然涌上熟悉的甜腥。萧云霁心猛然一沉,蓦地挣脱束缚,一把推开了她。
“事到如今,殿下还有什么好辩驳的?”
裴明月冷笑道:“承认吧,您就是喜欢我。”
她已然看穿了他深埋于心的心思,再无辩驳的余地。
萧云霁闭了闭眼,强行压下喉间翻涌的甜腥。清冷的脸上红意褪去,变得比从前还要苍白几分。
他抬眸,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想知道答案?”
她有很多问题,但他却没有说要回答哪一个。裴明月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手掌隐在袖中紧握成拳。而后,又猛然脱力般送开。萧云霁微蹙了蹙眉头,起身便往房门外走去。
行至门前。他顿住了脚步,低声开口。
“容我想好。那时,再告诉你。”
*
那日之后,谁也没再提起过这件事。
裴明月烧退后,只觉得记忆朦胧。虽然并未忘记发生过的那些,却唯恐那只是她恍惚间做的一个梦。萧云霁也没什么异常反应,平日里仍旧淡淡地与她相处,瞧不出什么情绪。
也罢。她说的那些虎狼之词,干的那些越矩之事。逞论那是不是个梦,若她真去找萧云霁问了,这才是上杆子找臊呢。
扬州城的流寇愈来愈多。但即便动乱至此,百姓们也仍然苦中寻乐,如期筹措了庙会。
庙会从卯时三刻持续到戌时一刻。届时街上百姓众多,又有捕快巡逻,即便是天色晚了,只要有官兵把守,想来那些流寇也不敢造次。
萧云霁惯常是言出必行的。既答应了她,便早早地陪她动了身。
两人先去了清流观。今日是个吉日,不少百姓特点前来烧香祈福。裴明月也买了三十文的香,对着神像很虔诚地拜了拜,起身一瞧,才发觉萧云霁不知何时离开了,这会子才从远处走过来。
“您干什么去了?”
裴明月从垫子上起身,往他那边小跑了两步。
萧云霁倒是不紧不慢的样子。她走得比他快,便先站在了他跟前,精心梳理的鬓发都有些走乱了。
他朝她摊开手,掌心不知何时多出来一根红绳。
“把手伸出来。”
萧云霁语气淡淡,不像是在同她打商量的样子。
裴明月有些不敢置信:“给我的?”
萧云霁应了一声。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她才有些迟疑地伸出手,却被他按了回去:“另一只。”
他是要她伸出右腕。可那上头已经有陆昭送她的红绳了,裴明月搓了搓手指,神色为难地看着他:“这只手已经系过了……”
见她还在磨蹭。萧云霁便皱了眉,伸手将她的右腕抓了起来,不由分说地将陆昭的那根红绳解掉,将他手中的那根结结实实地系了上去。
“这红绳,也是保平安的。”
见她神色错愕。萧云霁便松了她的手,淡声道:“你平日里冒冒失失。戴些噱头在身上,倒也未尝不可。”
他平日里鲜少这样主动。今日抓着她的手腕,也未曾隔着衣袖。裴明月怔了怔,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保平安的话,用我哥的不就可以了吗?您为什么还要再去求一根呢?”
她当真是不解,还伸手挠了挠头。
“既然是保平安,谁请的不都一样?”
萧云霁似乎不想与她在这种问题上纠缠,淡淡地撇下一句,转身便往前走。裴明月不敢落单,只能满脑袋问号地跟了过去。
扬州城很久没这样热闹过了。街道上到处都是小摊,还有表演杂技,皮影的,裴明月硬拉着萧云霁套了几个圈,却一个也套不中,又不敢让萧云霁套,怕以他百步穿杨的功夫会让摊主赔得底儿掉。
这样逛着玩着,很快便到了酉时。
已然入夜,街道上仍旧灯火通明。裴明月买了两盏天灯,神秘兮兮地拉着萧云霁避开人群,登上了不远处一截无人看守的城楼。
“这种地方你也能找到。”
萧云霁看着正兴奋地组装着天灯的她,无奈地蹙了蹙眉。
只要是吃和玩儿,裴明月便总是充满了超乎寻常的热情。
“刚来扬州城我便注意到这儿了。视野好,地方又高。一定很适合放天灯!”
她费劲吧啦地把两盏天灯都组装好,很慷慨地递给萧云霁一盏:“殿下也放。”
萧云霁对这些向来没有什么兴趣,便将它给推了回去:“都给你放。”
拒绝无效。裴明月硬是给塞到他手里,不容置疑地道:“这可是要许愿的。我若一个人放两盏,神仙们嫌弃我贪心怎么办?”
说着,她便眼疾手快地点燃了他手里的天灯。气流逐渐充满薄薄的灯罩,令它渐渐充盈起来,逐渐有向上挣脱之势。
萧云霁本也不是很想放,便干脆利落地松了手。恰好一阵风吹来,灯几乎是瞬间便往上飘了去。
见他毫不留恋地低下了头,裴明月急得直用胳膊肘戳他:“殿下,您快许愿啊!”
“许了。”
萧云霁淡声道,瞧着不像是骗她。
见他已然许过,裴明月也赶紧点燃了自己的天灯。气流充盈松手的瞬间,她煞有介事地双手合十,虔诚地闭上了眼睛。
星河璀璨,伴着天灯没来得及飘远的余晖,交映着她娇俏的容颜。
她口中念念有词,半晌也不见许完。萧云霁忍不住皱了眉,问道:“你不是怕神仙嫌你贪心?”
“怎么会呢?”
听出他话里头的揶揄。裴明月睁开眼,气鼓鼓地辩驳道:“我只许了一个愿望。怕神仙记不住,才特意多说几遍的。”
“幼稚。”
萧云霁微蹙了眉,毫不留情地品评道。
裴明月撇撇嘴,却并不生气:“殿下猜猜是什么愿望?”
她这么财迷的人,想来是些财源广进生意兴隆之类的罢。
萧云霁不想说出来惹她恼,便轻轻摇了摇头。